寶翎?
元晉帝臉色沉鬱,目光晦暗不明。
“她染天花,又受杖刑,躺在寶華殿動彈不得,她如何知道內務府有一匹毛青布?”元晉帝提出疑問。
太后冷笑着問,“皇帝,龔星辰帶進宮的那一匹,哀家與寧姿都觸碰過,並沒有事。陳公公與司衣坊的人都染天花,有問題的是內務府的那一匹布。是不是寶翎,皇帝派人一查就知。”
除了寶翎得天花,她傳染給人之外,太后想不出別的。
元晉帝聽着太后篤定的語氣,他難得的遲疑一瞬,“母后,寶翎冒犯你幾次,您懲罰她,她絕對沒有要害你的膽子。你也不能因此,對她心存偏見。朕若查出來不是她,母后對寶翎的成見,便要摒棄。”
太后冷哼一聲,“此事與她脫不了關係,你打算如何處置?”
這句話,元晉帝被問住了。
天花事蹟爆發,太后不得不多想,是不是寶翎要暗害她!
按照宮規,但凡送進宮裡的貢品,都是率先由她先挑選。寶翎對陳公公威逼利誘,在貢品裡動手腳,輕而易舉。送到她的面前來,也不會引起人懷疑。她年歲已高,身子骨不比年輕人,若是染上天花,定然會熬不過去。
太后本來就不喜歡寶翎的心狠手辣,寶翎三番五次的犯事,如今更是觸犯太后的逆鱗,簡直不可饒恕!
“此事若是她所爲,哀家認爲她不可教誨,將她遷至冷宮。”太后信佛,手裡不想沾染人命。
元晉帝沉默良久,派人去探查。
陳公公的確與寶翎有過接觸,而她並未在內務府取東西,只是單獨見陳公公一面。之後陳公公便請龔星辰入宮,魏寧姿帶着龔星辰去仁壽宮,陳公公得知消息,便立即將毛青布獻給太后掌眼。
元晉帝得到這個消息,立即讓人去審問陳公公。
陳公公得天花被隔離,他掌事公公的位置也被人暫代,熱鬧的門庭瞬間門口羅雀。
他無法接受這種落差,分明是宮廷中各宮的紅人,因爲染上天花,職務被丟,更是人人懼怕的存在,心理瞬間失衡。
陳公公怨憎起寶翎,篤定是她傳染給自己。恨不得將寶翎給他的東西,全都打砸掉!命都快沒了,要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他後悔不迭,怎會鬼迷心竅,被寶翎給賄賂收買了呢?
寶翎就是拿捏住陳公公貪財的心性,又愛仗勢欺人,龔星辰無權無勢,還需要仰仗他的鼻息,才能將毛青布作爲貢布,他只不過就是幫忙將龔星辰請進宮而已,其他的事情與他無關,不必承擔過多的責任與風險,因此才能夠爽快的答應下來。
哪裡知道,龔星辰看似人微言輕,但是他的合作對象身份一點不低,是出自魏家的人,讓他進太后得罪了,如今半隻腳也跟着踏進棺材裡。
劉公公站在門口,隔着門板問他,“陳義,你如實交代清楚,昨兒個寶翎公主請你過去所爲何事?那一匹毛青布她有見過嗎?”
陳公公心裡怨恨寶翎,他覺得自己也快要死路一條,沒打算隱瞞,反而泄恨一般,咬着牙根道:“她要找龔星辰的麻煩,不知她從哪裡打聽到消息,龔星辰有一匹毛青布在內務府,她用金銀珠寶賄賂咱家,讓咱家以貢布的名義,將龔星辰領進宮,之後的事情咱家就不知道了。至於她有沒有碰過毛青布……”陳公公眼底閃過陰狠,隨口胡謅道:“看過。宮婢取進去給她看,那匹布她有沒有碰,咱家不清楚。但是咱家認爲她是碰了,不然咱家如何得天花,司衣坊的人如何得天花?”
陳公公猜測他是碰寶翎給的金銀珠寶,才得的天花。至於司衣坊那一邊,他就真的不知道。
劉公公來這的目的,就是審問陳公公,毛青布一事,與寶翎公主有沒有關係。如今確認是寶翎公主主使,他也就可以回去交差。
“皇上,太后,陳義交代,他被寶翎公主收買,將龔星辰請進宮,後續的事情他並不知道,但是毛青布寶翎公主是碰過。”劉公公提醒道:“按照規矩,這匹毛青布,即便寶翎公主看上眼,若是最後定爲貢布,最後還是要送到太后跟前來。”
這一番話,基本上是斷定寶翎想要害太后了。
太后嘴角下壓,滿目凌厲之色,她擡眼看向元晉帝,“皇帝,你還有什麼要爲她說的?”
元晉帝聽着太后對他說話語氣生硬,並不像是母子關係,心裡不由嘆息一聲,“既然人證物證確鑿,就將她遷至冷宮。”竟是審也不審問,直接下令讓人將寶翎丟冷宮去。
太后起身,月慈姑姑攙扶着回仁壽宮。
——
劉公公帶着元晉帝的口諭,直接挑兩個發過痘的嬤嬤,去往寶華殿。
二話不說,嬤嬤將寶翎公主用被子裹着,拖到冷宮去。
寶翎正躺在牀上昏昏欲睡,高熱燒得她渾身痠痛,四肢乏力,整個人迷迷糊糊。猛地被人用被子兜頭裹起來,窒悶地感覺,讓她瞬間清醒過來,眼前一片混黑,她被悶在被子裡面。
“放肆!你們將本宮放出來!否則本宮要你們的賤命!”寶翎又驚又怒,暗惱這些狗奴才,吃熊心豹子膽,竟想要悶死她!
“唉喲!瞧瞧公主說的什麼話,嚇死老奴了!”嬤嬤冷笑一聲,“公主在冷宮中,好好反省反省,爭取早日出來,老奴等着您來收這條賤命呢!不過啊,公主還是怎麼活下來再說。”
冷宮?
寶翎傻眼了!
她這個情況去冷宮,指不定就是死路一條!
“快放本宮下來!誰給你們的膽子將本宮扔冷宮!父皇知道嗎?小心他要你們的腦袋!賤婢,放本宮下來!”寶翎踢蹬着,她本來被天花病折磨的渾身沒勁,又被捆緊在被子裡,動彈不得。
“公主將天花傳染給太后,想要害死太后,皇上親自下的口諭,將你關押進冷宮。老實一點,不然公主千金之軀,細皮嫩肉的,可經受不起皮肉之苦!”嬤嬤用腳踹寶翎,讓她安份一點。
這一腳,正好踹寶翎的屁股上,痛得她飈出眼淚,嗷叫一聲。
寶翎忍着鑽心椎骨的痛,氣急敗壞道:“一派胡言!我什麼時候將天花傳染給太后了?一定是有人陷害本宮!放我下來,我要向父皇澄清!”
“老奴勸公主省省,除你之外,還有誰得天花?陳公公見你一面,他就得了天花,你碰過的毛青布送去司衣坊,那邊的繡娘也染了天花。陳公公全都招了,就是你的詭計!”嬤嬤看一眼荒蕪的冷宮,推開門,門縫上的灰塵落下來,嗆得直咳嗽。
寶翎恐慌不已,什麼毛青布?她看都未曾看見,什麼時候又碰了毛青布?她哪有膽子謀害太后?如果坐實罪名,這輩子她得死在冷宮!
除了犯罪的后妃,懷着身孕被貶到冷宮,生下的龍子會隨生母在冷宮之外,就不曾出現過皇子公主被遷至冷宮!
一旦被遷至冷宮,基本上是被捨棄,斷絕生路!
她屁股上傷重,又得天花,若是丟在冷宮自生自滅,她就真的活不成了!
“嘭”地一聲,兩個嬤嬤直接將寶翎拋擲在地上。
“啊!”寶翎慘叫一聲,屁股上滲出鮮血,趴在地上齜牙咧嘴,滿臉痛苦。
寶翎深吸一口氣,撐着想要爬起來,屁股的傷疼得她又趴下去。從小到大,指甲開裂到肉裡都疼着掉眼淚,這些天遭的罪,幾乎將寶翎這輩子的罪難給受了。眼淚掉幹,嗓子也哭啞,該承受的一樣也沒有少。
如今更是淪落到冷宮,這些往日點頭哈腰奉承她的狗奴才,也敢騎在她頭上撒野,寶翎只要一想,就就覺得神智要崩裂!
冷宮裡的人,無論之前身份多尊貴,進來之後,不說奴才,就是連狗都不如,任人欺辱。
“我要見父皇!我要去見父皇!我是被冤枉的!一定是商枝那個賤人陷害我!”寶翎往門口爬過去,想去勤政殿找元晉帝申辯。
嬤嬤怎麼會讓她出去,給治個辦事不利的罪?眼見寶翎爬出來,兩人一人拉住一扇門合上。
“不要……啊……”寶翎伸出手去擋住合上的門,手掌被門緊緊夾住,幾乎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嬤嬤嚇一跳,連忙開門,就看見寶翎的手指軟綿綿的垂着。相互對看一眼,心裡打鼓,轉瞬想着都進冷宮了,這輩子是沒有出頭的機會,也就放寬心。
“公主,這手可得護着點,今後是要幹活的。你不幹活,可沒有飯吃。”丟下這句話,兩人‘嘭’地合上門離開。
寶翎臉色煞白,額頭直冒冷汗,慢慢地抽氣,她顧不上手上的痛,手肘撐着往前爬,怕打着門板,“來人!放本宮出去!本宮是冤枉的!”
她想要抓住龔星辰,根本不是爲了毛青布的事情,而是將龔星辰關押在她的宮殿裡,染上天花,這樣商枝不得不治!
她不知道最後爲什麼會變成陳義和司衣坊的繡娘染上天花!
寶翎知道一定是商枝陷害她!
嗓子喊破了,外面也沒有動靜,只有冷宮掌事的公公在外尖聲道:“再囔囔扣三天飯食!”
“你敢!狗奴才,你快將門打開!今日的事情,不和你計較!”寶翎知道她今天必須出去,今天出不去,這輩子有可能就出不去了!
掌事公公臉色陰沉,想給寶翎教訓,礙於她得天花,陰森道:“甭管你進來前身份多煊赫,進來後就是咱家的一條狗!不聽話,弄死你,也沒人管。咱家勸你認清楚自己的處境,別逞口舌之快,落得野狗啃屍的下場!”
寶翎氣急攻心,喉間腥甜,一口淤血噴出來。
一條狗。
她趴在地上爬行,蓬頭垢面,狼狽不堪地大喊大叫,可不就是一條狗?
從前掌別人的生死,如今一個閹人,也敢斷她生死!
寶翎做夢也想不到,她會從雲端,跌落地獄!
不禁悲從中來,她再也繃不住,趴在地上痛哭。
哭累了,寶翎出不去,外頭風大,冷得她受不住,咬牙吃力往屋子裡爬。
爬進屋子裡,裡面一股濃重的尿臊味撲鼻,她乾嘔幾聲才緩過來,看清楚屋子裡除一張牀之外,就是一張桌子和凳子,裡面積滿厚厚一層灰,臭味熏天,她甚至聽見蚊子嗡嗡的叫聲!這裡髒亂,惡劣的環境,讓她崩潰!
屁股的傷裂開,很痛,牀很高,她爬不上去,只能趴在髒污的地板上。
寶翎極力的隱忍着,她告訴自己,等待時機,再重新挺直背脊,高傲的走出去。
這一切,在中飯送來時,徹底讓寶翎爆發。
之前的兩個嬤嬤給寶翎送吃食,兩個乾硬長着黑色黴點的饅頭,一碗餿掉的稀粥放在她面前。
寶翎目眥盡裂,抄起粥碗‘嘩啦’砸在地上,兩個饅頭扔出屋子。
“這是人吃的嗎?這些都是狗吃的!賤人,你們敢這麼對待我,扶好脖子上的腦袋,總有一天我要摘了!”寶翎氣得吐血!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要叫她們生不如死!
嬤嬤一點都不着急,這種情形她們見慣了,寶翎總會將饅頭撿回來吃掉!
“誒,你聽說了嗎?商姑娘被皇上請進宮給繡娘治天花。”
“天花能治嗎?太醫都治不了。”
“商姑娘能啊!她不但能治好,還研製出預防天花病的藥丸,皇上給她厚重的賞賜,說她是神農在世。她可真厲害,才十五歲呢!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我家丫頭十八歲,就是做奴才的命。”
“人家憑的本事,誰讓咱們閨女沒有長她那樣好使的腦子呢。”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着商枝出的風頭,襯得寶翎尤爲的淒涼慘烈。
“滾出去!”寶翎怒吼一聲,面目猙獰。
這個賤人踩着她出頭,心裡嘔得要死,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着商枝一步步登天!
寶翎心裡很憋屈,憋得她難受,雙手捶地,尖叫一聲宣泄心裡翻滾的憤懣。
嬤嬤看着寶翎披頭散髮,眼睛通紅,面目可憎的尖叫,往門外走,“快去向掌事公公回稟,她瘋了。”
“瘋了得用鐵鏈子鎖起來,到時候發瘋病,咬人、傷人可不好。”
兩人出去,拿一條鐵鏈子套寶翎脖子上,另一頭鎖在牀腳。
寶翎看着脖子上的狗鏈子,羞憤欲死,刺激得昏死過去。
——
司衣坊兩個繡娘染了天花,是初期,商枝用治天花病的中藥,煉成藥丸,不用再煎煮,省去她往宮裡跑的功夫,又很好的保護住藥方,不將藥方給泄露出去。
染天花的繡娘,一人拿一瓶藥丸,就聽商枝說道:“你們只是初期,吃了藥,不會很痛苦。將一身痘發出來,不會留下瘢痕,今後不會再染天花。”
然後又拿出預防天花的藥丸,給司衣坊的繡娘分發服下。
太后聽說有預防天花的藥,想到寶翎的動機,她心有餘悸,當即傳商枝來仁壽宮。
商枝將她煉製的藥,全都拿出來交給月慈姑姑,對太后說道:“這藥我前兩天研製出來,今日就派上用場。天花多發於冬春季,這個節氣最容易染天花,民女想將預防天花的藥丸推出去,目前還未大量生產,如今很緊缺,打算將開始幾批藥丸,只限嬰孩幼童購買。等藥丸供應得上之後,解除這項規定。我想一定會有人鬧事,所以想問太后娘娘討要一道懿旨,鬧事者以罪論處。”
這樣能夠減少很多麻煩,天花多發於嬰幼童,她在藥物緊缺下,只得先顧及着孩子。
太后皺緊眉心,陷入沉思。
“規矩是死的,可以變通,這是在正常情況下的規定。若是有特殊情況,我們可以特殊對待。最多三個月,我便能夠滿足百姓所需。”商枝立下保證。
聞言,太后點頭應允。
商枝鬆一口氣,這不只是爲鬧事者而要來的懿旨,而是天花葯丸一出,其中巨大的利潤,各個醫館的掌櫃一清二楚,她擔心會出變故,不如傷寒藥與霍亂藥那般好控制。
離開仁壽宮,元晉帝將商枝請過去。
元晉帝坐在龍椅裡,上下打量商枝,良久,他按着脹痛的額頭道:“你的醫術,朕已經見識,神醫之名,名副其實。你留在宮中做太醫綽綽有餘,朕破例提拔你爲太醫院院使,你意下如何?”
商枝婉拒道:“皇上,恕民女不能從命。太醫院有諸位太醫,醫術高絕的還有國師大人。民女志不在宮廷,而是希望能研製出更多疑難雜症的藥物,惠及百姓,減少傷亡,這樣能夠給皇上積厚福,讓皇上得民心,不是更好嗎?”
“你研製的藥物造福百姓,如何是給朕積厚福?讓朕得民心?”元晉帝反問。
商枝笑道:“因爲皇上大公無私,沒有將我強留在宮中,才能夠讓我研製出各種藥物,讓他們免於病死之憂,難道不是給皇上積攢厚福?至於得民心,皇上每年撥出一筆銀子,讓家庭困苦的百姓治病,他們定會對您感恩戴德!”
“哦?那如何讓朕撥出的銀子,落到實處?”元晉帝來了興趣。
“民女曾經做過義診,一個月接治給不起診金的病患,最多不超過十兩銀子。”商枝神色認真道:“皇上若是信得過民女,可以給每縣找一間藥鋪,每年給他撥銀子,按照十兩一個月的計算,每年一個縣撥出一百二十兩,便能夠讓人人有病得治。未免醫館拿銀子不辦事,皇上可以讓縣令派人去查訪,若是有人陽奉陰違,昧下銀子,便抄沒家產流放。”
元晉帝哈哈大笑起來,“你說的輕易,朕的大周國幾十個府城,數以千計個縣,一年的銀子就要掏空整個國庫,這筆賬你該如何算?”
商枝搖了搖頭,“皇上,民女並非讓您從國庫出,而是交由每個縣的縣令,讓他們一年發起一次義賣,閒置不用的東西可以拿出來義賣,得來的銀子用作這筆銀子。可以列入考覈政績當中,父母官一定會順利的完成。”
商枝這個辦法,算得上兩全其美。
但是想要實施起來,卻並非這麼簡單,多了幾項龐大的工程。
元晉帝道:“容朕再想一想,此事還需要拿到早朝上與百官商議,若是他們沒有異議,才能實施。”
商枝心裡有底,元晉帝並不想興師動衆,他安於求穩。
商枝嘆息一聲,拿着元晉帝給的賞賜出宮。
幸好元晉帝因爲這一事,沒有執着將她強行留在宮中做女醫。
回到松石巷,薛慎之已經從吏部回來,嘉郡王妃與嘉郡王都在。
從恩榮宴後,薛慎之便在鴻臚寺學習爲官的基本儀禮,謝師恩,再祭拜孔廟,立進士題名碑,之後便是按照分配去吏部報道,各自赴任。
“回來了,你分配在哪裡?”商枝看着薛慎之,他面色沉靜,看不出他的喜憂。
薛慎之平靜地說道:“前三甲內定在翰林院,外祖父給我走動關係,想要替補清河縣縣令的缺位,元晉帝並沒有批覆,他讓我考慮兩個月,若是心意已決,到時候再做定奪!”
商枝一怔,元晉帝不肯放人。
“那該怎麼辦?”商枝覺得就算是兩個月後,薛慎之態度堅定,元晉帝也未必會答應。
薛慎之卻並不着急,“我請老師幫忙,兩個月的期限正好,我們的婚禮,龔縣令夫婦能夠參加,不需要立即走馬上任。”
商枝悶悶地點頭。
薛慎之捏了捏她的手指,心中也十分無奈,他只能盡力的爭取。
嘉郡王妃臉色冰冷,她幾乎猜到爲何元晉帝不願放人,“不必擔心,只要你堅持要在清河縣,外祖母有辦法讓你留在清河縣。”
這一句話,讓大家吃下定心丸。
元晉帝對嘉郡王妃的請求,沒有不答應的。
畢竟是薛慎之要從六品官外放一個七品官,沒有朝臣會有異議。若是一個七品,想要升任六品,就不是這麼輕易。
嘉郡王妃拿出一張紅紙放在桌子上,含笑地說道:“這是我請國師測的日子,五月二十八號是一個好日子,你們的婚禮訂在這一日。”
商枝拿着紅紙,看着上面五月二十八日的字樣,甜甜一笑,將紅紙小心翼翼摺疊起來,放在袖中內袋。
“五月底正好,時間寬裕,足夠我們準備。”商枝開心的詢問嘉郡王妃,“您與我們一起回鄉嗎?”
嘉郡王妃搖了搖頭,“你們先走一步,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處理好。你們婚禮的那一日,會及時趕到。”
嘉郡王妃十分迷信,挑選一個黃道吉日,讓他們三日後啓程。
商枝得知嘉郡王妃會出席婚禮,心裡的失落感稍微緩解,她側頭看向薛慎之,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揚,顯見的心情很好,她也忍不住嘴角上翹,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來京城好久了,除你帶我看花燈,調木刻之外,我都還沒有去其他地方看一看。我聽說國寺裡的桃花美極了,明天你帶我去看一看?”
薛慎之已經忙完了,他想要外任,明天不用去翰林院上任,也就多出幾天空閒。
“好,你還想去其他什麼地方,我一併帶你去看一看。”薛慎之心中很內疚,來京城之後,他忙於學業,並沒有好好陪一陪她。
“國寺就夠了。”商枝想去求平安。
薛慎之把玩着她纖細的手指,認認真真地說道:“你對京城,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留戀的地方?”
商枝一怔,將手指從他掌心中抽出來,“慎之,我似乎從來沒有問過你想要什麼,你喜歡什麼。你小時候拖着病體去趕考,爲的是出人頭地。你若是隨我回清河縣做個小縣令,說不定這一輩子到頭也只是個知府。讀書之人爲的是光耀門楣,名垂青史,內閣首輔是畢生的追求,你就沒有想過要做首輔?”
薛慎之以前的追求是首輔,這是每一個讀書之人的目標,但那是在遇見她之前。
薛慎之定定地望着商枝,展眉一笑,“我的追求是你。”
他一直想要追趕上她的步伐,成爲她的依靠。
商枝心臟跳得很快,她覺得薛慎之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讓她甜到心裡去。
他爲她能夠做到妥協,放棄一切的堅守。同樣的她也能爲他放下一切,追隨着他。
“慎之,我不希望你的人生留下遺憾。”商枝神色柔和,輕聲說道:“你的官場,順其自然,不必刻意強求。”
“好。”
兩人頭抵着頭,輕聲漫語地交談一會兒,擡起頭來,這才發現嘉郡王妃與嘉郡王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
商枝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你的君子之名,被我破壞殆盡了。”
“君子是做給別人看的。”薛慎之打橫將她抱起來,回到屋子裡,將她撲倒在牀榻上,“宮裡的天花是怎麼一回事?”
商枝聽他問起,便對他解釋道:“我在研製預防天花的藥丸,在豆豆身上取下不少痘痂做研究,在屋子裡聽見魏寧姿吩咐二哥帶布匹進宮,我便知道她是想要將二哥引薦給太后,她出面的話,太后一定會欣然答應。毛青布是太后喜愛的顏色,一定會入她的眼,就算不入她的眼,念在魏寧姿的情面上,太后也會收下這匹布做衣裳,我將痘痂碾成粉末,展開布在中間一半的位置灑上痘痂,魏寧姿與太后要查看布匹,碰觸前面一點點不會有問題,他們也不會展開到中間的位置,繡娘裁做衣裳不同,她們要展開一整匹布,自然會接觸到。而我會及時給她們治療,不會有任何的痛苦,也杜絕今後染天花,嚴重到喪命。”
歷史上天花盛行,有一位皇上爲了杜絕天花肆虐,便讓人取下痘痂塞入沒有發痘的人鼻孔裡,然後在初期及時調理,護理,發出一身痘便會產生抗體,能夠大大減低死亡率。
商枝便是想到這件事,纔會在布匹上動手,嫁禍在寶翎身上。
至於陳公公身上的天花,就是從寶翎身上得來的,她只是在那一匹布上動手腳,宮裡的事情,她的手伸不了那麼長。
薛慎之握着她的手指,舉在頭頂的位置,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商枝眼睫顫動幾下,閉上眼睫,就覺得發間一動,她伸手一摸,入手溫潤光滑,是一根梅花玉簪。
“我很喜歡。”
“你看也未曾看見,如何知道合不合心意?”
“你送的我都喜歡。”
薛慎之輕笑一聲,手指點一點她的眉心,神情與舉止訴說着她的傻氣。
翌日。
他們兩個人準備一番,出發去國寺。
商枝在國寺意外遇見永安,她從出事後,在宮中住幾日,便請求文貴妃送她來國寺小住,沐浴在梵音中,淨化心裡的噩夢。
她身上穿着素淨的直墜長袍,頭戴發冠,十分乾淨利落。遠遠地永安看見商枝與薛慎之兩人眉眼柔和,有說有笑的走過來,她往後躲避一下,轉去後院,不想見到任何的熟人。卻偏偏又讓她在後院遇見一個人,幾乎每天都會在不同的地方遇見他一次,每一次都藉口拙劣,她也不拆穿,就看他想玩什麼鬼把戲。
這一次,賀平章沒有像之前每一天故作沒事人一般,如沐春風的出現在永安面前。
他此時此刻,渾身冷汗,臉白如雪,倒在地上渾身抽搐,額頭上、脖子上青筋根根暴突,面色猙獰,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滾,痛苦地嚎叫。
他淒厲的叫聲讓永安覺得毛骨悚然,賀平章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在她的身邊,這些天也每天陪伴在她的身側,永安做不到視若無睹的離開。
她擡步走過去,就見賀平章吐出一口淤血。
永安臉色一變,掏出帕子捂着他的口鼻,擦拭鮮血,將他的腦袋抱在懷中,“你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賀平章胸口劇烈的疼痛,彷彿插着一把鋒利的匕首在胸腔裡翻攪,五臟六腑一片血肉模糊,他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賀平章見永安終於肯靠近他,張嘴想笑,卻溢出一口鮮血。
永安快要嚇壞了,“你到底怎麼了?”
“咳咳……”賀平章咳出一口血沫,他淒涼一笑,“被你發現了,我這身體不太好,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大概最多就是一年,或許半年……”
永安捂住他的嘴,不許他說這種話。
她看不上賀平章,但是經歷過劫難,賀平章不離不棄,爲她做的一點一滴,慢慢滲入她的內心,到底讓她心中生出感動。
見他不久於人世,心裡緊揪着疼,將他額頭上的溼發拂開,鄭重其事道:“不會有事的,我會盡力治好你。”
賀平章搖了搖頭,他大膽地握着永安的手。
永安一僵,下意識抽出手。
賀平章神色落寞,強顏歡笑,刺痛永安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的身份配不上你,但是能夠每天看你一眼,我就很滿足,毒發作的時候,也不覺得難熬,不覺得很痛苦,以爲能夠陪你走一輩子,恐怕這是我的奢望。”賀平章難以剋制,手指撫上永安的眉眼,“不能與你一起到老,是我這輩子的遺憾。安安,我不奢望能夠娶你爲妻,你能不能拿出一天時間給我?只需要一天就行了,我今後再不出現在你面前打擾你。”
永安聽他的話,心中動容,告訴自己,答應他的要求,是償還那一日在客棧陪伴她的恩情。
“好,我若回去,就去找你。”永安問賀平章的住址。
賀平章報出一個地址,費力的在永安攙扶下起身,微微喘着氣,深情款款地凝視着永安,透着難以言喻的欣喜與滿足。“我很高興你答應我的請求,我在家裡等着你。”
他一定會讓永安答應嫁給他!
永安不由會心一笑。
她不知道在山上住多久纔回去,因此並沒有給賀平章一個準確的答案。
永安不放心賀平章的身體,派人送賀平章回宅子裡。
商枝站在桃花樹下,看着永安與賀平章離去的身影,緊緊擰着眉心,很意外永安和賀平章攪和在一起了!
薛慎之折下一支嬌豔柔媚的桃花別在她的發間,映襯着她面頰薄紅,似白玉上的飛霞,真真人比花嬌豔。
“賀平章與誰在一起,不必多想,我們再過兩日就要回鄉。”薛慎之目光冰冷地望着賀平章的背影,清冷地說道:“多注意他的動靜,不讓他使壞得逞便是。”
商枝點了點頭。
來時的好心情,到底被賀平章破壞掉。
薛慎之爲討商枝開心,採來柳枝條與野花,編織一頂花環,戴在商枝的頭上。商枝對着清澈如鏡的水面,映照出她昳麗的眉眼,墨發堆雲,嬌美妍麗的花環,映襯着她姿容清美絕豔。
薛慎之靜靜地注視着她,手指輕輕提着她的脣角,“你笑起來很美。”
商枝忍不住展顏歡笑。
薛慎之望着垂柳邊的商枝,娉娉嫋嫋,桃花瓣在她身後飄零,她笑容燦爛,明眸皓齒,宛如夏花。
三月的天氣微寒,在薛慎之的回憶中,這一天春風環繞,天地溫柔。
——
冷宮。
一道瘦小的身影從狗洞中鑽入庭院裡,院子裡並沒有人看守,香榧就着月光朝殿門前走去,聽見嘩啦嘩啦鐵鏈聲響,遠遠看見寶翎在地上爬行,伸長手臂去撿地上的饅頭,無論她多麼用力,都碰觸不到,只差半截手指的距離。
寶翎似乎惱怒至極,鐵鏈被她摔得嘩啦嘩啦響。
“殿下,奴婢給您送吃的來了。”香榧從懷中拿出一包點心,就被寶翎一隻手搶過去,放在嘴裡咬開油包紙,狼吞虎嚥。
她餓了一天,早就受不住了,那些狗奴才揚言餓她三四天。
“香榧,你怎麼來了?”寶翎吃完點心,看到香榧很意外,她是香琴與香凝、香岑一起來的,香榧是最不得她重用的宮婢。
香榧是被寶翎從浣衣坊挑來的,那時候她受掌事嬤嬤的責罰,寶翎算是救她一命,雖然不得器重,她卻記住這份恩情。
“太后娘娘將奴婢隔離開,今兒吃一顆預防天花的藥丸,就將我們放出來,奴婢聽到您的消息,便趕來給您送吃的。”香榧除了給寶翎改善伙食,不能幫助寶翎其他。
寶翎卻對害她的商枝深惡痛絕,她就是死也要拉着商枝墊背,“你幫我做一件事,我在宮外衚衕口有一座小宅子,裡面住着一個叫賀平章的,你去找他,幫我最後辦一件事。”
她覺得自己快要不行了,不能叫害她的人,活得逍遙自在!
香榧咬着脣瓣,遲疑半晌,點了點頭,聽寶翎的吩咐,她第二日一早,躲藏進採買的馬車裡出宮,找到衚衕口的宅子,將門敲開。
賀平章滿身冷汗,臉色慘白如紙,毒又剛剛發作一頓,他以爲是永安來了,才強撐着開門。
香榧道:“賀公子,寶翎公主請奴婢來託你辦一件事。”
賀平章往內走,腳步虛浮,他扶着樹支撐病體,緩口氣,“你看我這副模樣,能幫她做什麼?”
香榧按照寶翎交代的說道:“賀公子難道要看着商枝名動天下,薛慎之飛黃騰達嗎?而你就是躲藏在他們陰影裡的可憐蟲,永遠也沒有辦法出現在陽光底下。”
“住口!”賀平章怒斥一聲,捂着嘴咳嗽,鮮血從指縫中滲出。
香榧頭皮都繃緊了,覺得賀平章真的能幫公主嗎?
“不是讓你動手,寶翎公主還有幾個人,聽從你的調遣。奴婢想賀公子也如殿下一般,不想見到他們春風得意。”香榧抿了抿脣,握緊拳頭,說出寶翎的原話,威脅道:“你若是不答應,你與文嫺合作,找人玷污永安公主清白一事,明日便會傳到文貴妃耳中,文貴妃的手段,你該見識過,親侄女兒都下得了手,更別提你一個包藏禍心,心思陰毒的人。”
賀平章臉色陰鬱難看,他並非不會答應,只是想要與寶翎公主討價還價而已,聽到婢女威脅的話,怒氣填胸。
他到嘴邊的話,還未吐出口,目光瞥見門口一道倩麗的身影,臉色頓時煞白。
“安安。”
賀平章忍不住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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