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芸娘快速爬下去,跑到餘寶音身邊,手指伸到她鼻息端,還有氣息,她鬆了一口氣。
餘寶音再壞,可她也是餘多味的姐姐,餘多味的原因,導致餘寶音死亡,會是他一輩子的陰影。
李香薷見顧芸娘急白了臉,連忙在一旁說道:“舅母,您別擔心,薷兒給她止血了。待會娘回來,會救活她的。”
顧芸娘看着李香薷嫩黃色的裙子蹭上泥土,被水給打溼,沾上鮮血。
心裡算是明白過來,這藥是李香薷採的,洗石頭的時候將裙子打溼了。
“薷兒怕不怕?”顧芸娘握着李香薷的手,白嫩的手指沾着血,混合着青色的藥汁兒,一片冰涼,“冷不冷?”
李香薷搖了搖頭,“裙子裡有小褲子,褲子沒有溼,薷兒不冷。”
她娘救治病人,比餘寶音傷得更重的都見過,一點都不覺得可怕。
顧芸娘擦乾淨李香薷的手,這才走到餘多味身邊。
餘多味眼睛發直的盯着餘寶音,鮮紅的血跡刺激着他的神智,神情呆滯。
“多味。”
顧芸娘輕輕喚一聲。
餘多味沒有反應。
顧芸娘一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將他的身子扳轉過來,餘多味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
“多味,怎麼回事?”
顧芸娘不相信餘多味會主動動手推搡餘寶音。
她懷疑是餘寶音主動生事。
顧芸娘沒有忘記,就在不久之前,餘寶音在蘇府門前,跪求這她原諒,被她給拒絕。
難保心生怨恨,方纔找上餘多味。
並非顧芸娘以最大的惡意揣度餘寶音,而是她實在沒有做過一件好事,不得不這麼想她。
餘多味盯着顧芸娘溫柔的面容,她的眼中佈滿深深的憂慮,愣了愣,神智漸漸回籠,他一頭扎進顧芸孃的懷中,淚水打溼顧芸孃的衣裳。
顧芸娘環抱着餘多味,他小小的身子,在她的懷中顫抖。
想必是害怕極了。
顧芸娘輕輕拍撫着餘多味的背脊,不知過去多久,蘇景年帶着商枝過來。
餘多味眼睛哭得通紅,慢慢止住哭聲,仍是偎在顧芸娘懷中抽噎。
商枝從山坡上跳下來,直接蹲在餘寶音身邊診治。
蘇景年立在顧芸孃的身邊,看一眼受到驚嚇的餘多味,低聲問道:“怎麼一回事?”
顧芸娘搖頭,餘多味並沒有說。
蘇景年蹲下,面容嚴肅道:“多味,是怎麼一回事?若是你做錯了,勇於承擔自己的過錯,敢作敢當。不是你的錯,便無須害怕自責,叔叔會給你做主。”
餘多味握緊顧芸孃的手,好一會兒,他才小聲哽咽的開口,“我……我不知道……我和弟弟妹妹下山,看見她在山下等着我。她衝上來,弟弟擋着她,不許她靠近我,她手裡拿着剪刀,說……說我不過去,她就用剪刀扎她自己,污衊是弟弟弄傷她的。弟弟被她氣壞了,拉着我和妹妹準備上山,等着你們來接我們回家。她……她突然撲過來抓着我……拖着我往山坡倒下去。我害怕極了,推開她,她鬆開手自己倒下去……”
餘寶音倒下的去的時候,她咧開嘴對餘多味笑,說:餘多味我讓你被狗咬,你現在推我掉下去,我們就還清了,我不再欠你。
餘多味你也沒有多善良,你就是比我能裝,比我聰明,會巴結顧芸娘。你看你也恨我,只是你不敢報復我,害怕顧芸娘厭棄你。現在給你機會,你下手一樣狠,對自己的親姐姐,不見手下留情。
你去求顧芸娘收留我,我不要留在餘家,那樣我還不如死了。我死了的話,就是你殺死我的。你這書也別讀了,殺死自己的親姐姐,你還咋去科考?
餘多味想着餘寶音說的這些話,他害怕的看向顧芸娘,生怕她眼中有厭棄,厭惡他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他想要解釋,他不想害餘寶音,是餘寶音逼他的,可是他們相信嗎?
餘多味不敢將餘寶音的話說出來,她那麼壞,用自己的命威脅他。
如果他求情,餘寶音回到顧芸娘身邊,還是會幹壞事的。
就算……就算餘寶音死了,他不能科舉,也不能害了顧芸娘。
餘多味緊緊抿着脣角,低垂着腦袋,等着顧芸孃的‘判決’。
顧芸娘沒有想到餘寶音會這般極端。
她是故意這麼做的!
想要餘多味愧疚嗎?還是想用自己的命,逼自己留下她?
殊不知,餘寶音越是這麼極端,顧芸娘對她越是防備。
她憐愛的揉着餘多味的腦袋,“你不要害怕,娘知道不是你的錯,她是故意這麼做,逼着你推她。如果有人這麼對我,我也會和你一樣將她推下去。我們在面臨危險的時候,下意識會做出自保的舉動。你記住了,你只是在自保,而且餘寶音也沒有死。”
餘多味驚愕的看向顧芸娘,似乎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
而且毫不猶豫的選擇相信他!
餘多味水濛濛的眼睛,滾落下大滴的淚水,鑽進顧芸孃的懷裡,“娘,你不要收留她,也不要出銀子養她,她不是你的孩子,餘家的人沒有善待你,你沒有理由養他們。謝謝你,願意相信我,願意收養我,我以後會報答您!”
顧芸娘心裡滋味難言,餘多味的懂事,是他一直是個明白人。
他知道她沒有義務撫養他們,所以饒是原主沒有能力護住他,他仍是心存感激,給人放牛換取饅頭賺錢照顧她,不會像餘寶音那般仇視她。而今她有能力護住他,給他更好的生活,他也不曾提過任何的要求,她給的,他收下,她不給的,他也不會問她要。不論好壞,從無怨言,他知道這一切並不屬於他,他是沒有家的人,而她是他唯一能夠依靠和信任的人,不會得寸進尺,也不會覺得理所當然。
“我們也是有血脈的,你忘記了,我是你的親姨母。”顧芸娘不想他沒有歸屬感,輕柔的撫摸着他的腦袋,“你可以喊我娘,也可以喊我姨母。”
餘多味沉默不言。
顧芸娘沒有催促他,笑道:“陸兒方纔做得很對,她手裡有剪刀,你們不能和她起衝突,刺激她失智會傷害你們。不論什麼時候,遇見這種情況,你們忍下一時之氣,保證自己的安危,切不可意氣用事。”
餘多味重重點了點頭。
顧芸娘將餘多味放到蘇景年身邊,去問商枝,“她的情況怎麼樣?”
商枝搖了搖頭,“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只是情況不太樂觀,後腦的傷口比較深,看她什麼時候醒來。”
山坡有將近兩米高,餘寶音腦袋撞擊在石頭上,腦部受傷嚴重,如今陷入昏迷,如果近期能醒來就沒事。商枝是發現昏迷中的餘寶音,出現失禁的情況,擔心她會醒不過來,還要後期觀察。
顧芸娘聽到商枝的猜測,就算餘寶音醒不過來,也是餘寶音自己造成的後果,她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
“我讓顧家的人來接她,枝枝你給杏林醫館的郎中打個招呼,讓他們給餘寶音診治。”
顧芸娘心知商枝說出餘寶音會醒不過來的話,便知傷的很嚴重。
雲暮將餘寶音帶回蘇府,安置在她之前住的廂房。
婢女帶着幾個小孩去清洗。
臨別之前,餘多味緊緊拉住顧芸孃的手指,擡頭看向她,目光堅定,似乎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我想喊您姨母。”
餘多味一路想了很多,喊顧芸娘娘親,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固然親近,可是不能給他帶來安全感,他不是顧芸娘生的,顧芸娘也不再是他爹的娘子,這個稱呼並不合適。
姨母不同,他們身體裡還有一絲血脈牽繫。
更重要的是顧芸娘已經重新嫁人,嫁的還是一個大將軍,他們很快就要回京城,那些貴人知道顧芸娘出身不好,會看輕了她,如果知道她還帶着他這個拖油瓶,她的名聲會更不好聽。姨母……他是她的外甥,不是繼子,會好聽許多。
他在學堂裡聽到有人在背地裡說他走狗屎運,顧芸娘高攀上貴人,他也跟着雞犬升天,到時候能分到一大筆的家產。顧芸娘很會算計,帶着無親無故,前夫的孩子嫁給蘇景年,就是想要多撈家產。
他沒有想貪圖他們的家產,他們願意收留他,他心裡很感激。他現在做回顧芸孃的外甥,就是徹底從爭奪家產的嫌疑裡摘出來,害怕那些人罵顧芸娘更難聽的話。
餘多味心裡很清楚,顧芸娘對他是真的好,無論他是她的兒子,還是她的外甥,她都不會虧待他。
他很知足。
顧芸娘沒有說話,只是摸了摸他的臉蛋。
餘多味跟着婢女離開。
蘇景年將餘多味的話聽在耳朵裡,他望着餘多味的眸光深邃,轉而對顧芸娘道:“只是一個稱呼,你對他的愛並不會因此改變。”
顧芸娘點頭。
飯菜已經全都涼了,重新熱一遍,大家全都沒有什麼胃口,草草吃完,便回去歇着。
天色黑下來之後,顧傳宗和韓氏過來接餘寶音。
看到不省人事的餘寶音,韓氏趴在牀邊痛哭流涕。
心裡一片悔意。
她如果真的是爲了這兩個孩子好,就該將他們接在身邊自己教養,將對顧十孃的愧疚彌補在兩個孩子身上。而不是逃避,不願意去面對顧十孃的離世,將顧芸娘嫁過去。
她不但失去兩個女兒,還一同失去一個外孫女。
遲了。
一切都醒悟得太遲!
得知事情的始末,顧傳宗一直沒有說話,他也沒有顏面將餘多味帶走,畢竟他也沒有這個能力撫養兩個孩子。
“對不起。”顧傳宗眼睛裡佈滿血絲,喉口哽咽。
顧芸娘垂着眼睫,沒有去看顧傳宗。
韓氏心裡一陣後怕,沒有想到餘寶音如此偏執極端,如果不是餘多味推開她,她會拉着餘多味一起摔下去。想到這個可能,韓氏驚出一身冷汗。
她抹着眼淚,對顧芸娘說道:“芸娘,我對不住你,從未給你關愛,沒有做到一個母親的職責,莫怪你不願意認我。寶音這孩子根子壞了,她算是得到了報應,希望她經過這一事,能夠醒悟過來。娘……我……我今日就帶她回去。”
這是她唯一能爲顧芸娘做的事情,照顧好餘寶音,不讓她成爲顧芸孃的拖累。
顧芸娘點頭,讓人將他們送出府。
韓氏望着燭光下的顧芸娘,她的面容與她有幾分相似,那一雙眼睛不像她和顧傳宗,而是像她的祖母,生得美極了。她從未好好的看過顧芸娘,只知道她生得美,可她的生命與美貌全都是她賦予的,她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該好好疼愛她。可她那時候鬼迷心竅,失望顧芸娘不是一個帶把的,又一心想要留住富貴,盼望着顧十娘成龍成鳳,將顧芸娘丟給顧大刀,不聞不問,又因她木訥而十分不喜。
卻忘了,每個孩子都該是母親的心頭肉,都有可愛喜人的模樣,不是天性木訥,與她的生活息息相關。
顧十娘六歲生辰,顧芸娘正好是半歲,顧大刀抱着她回來。顧芸娘張開胖嘟嘟的蓮藕手,朝着她喊娘。
明明那是送走後第一次相見,她張口喊的第一句是娘。
而今她卻不要娘了。
不,不是的,一直是自己不要她!
所以她纔會如此決絕。
韓氏潸然淚下。
一切都是命定,不能強求!
顧芸娘不知韓氏想到什麼落下悔恨的淚水,可她的悔恨來地太遲,傷害已經造成,原主已經看不見。
她背轉過身,不去看韓氏。
“你……好好保重。”韓氏留下一個紅布包,帶着餘寶音離開。
顧芸娘看着布包有些出神,拆開裡面裝着兩套衣裳。
她幽幽嘆息一聲,吩咐浣紗準備香燭和火盆。
顧芸娘尋一處靜謐的地方,點燃香燭,將衣裳給燒了。
原主一直跟在顧大刀身邊生活,顧大刀知道兒媳婦的偏心,對原主很好,卻不希望她與父母之間感情疏淡,平日裡經常說起顧傳宗與韓氏的好話,希望原主不怨怪他們,主動親近他們,畢竟他護不了原主一輩子,顧傳宗與韓氏纔是原主的依靠。
原主心中很羨慕顧十娘得韓氏寵愛,她心裡知道爹孃並不喜歡她,心裡仍是有一絲期盼,是韓氏將她對爹孃的孺慕之情掐斷。饒是如此,心裡仍是有一些念想。
如今韓氏悔恨,爲原主做了兩身衣裳,顧芸娘便將這兩套衣裳燒給原主。
慰藉她的亡靈。
火盆裡的火燃盡,顧芸娘搓了搓手臂,轉身準備回去,便見蘇景年站在不遠處。
顧芸娘微微一笑,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將手遞給他。
蘇景年握着她的手,兩個人相攜回屋。
——
翌日。
一行人吃完早膳,出發去京城。
離去之前,馬車停在杏林醫館門前。
商枝進去問郎中餘寶音的情況。
郎中搖頭,“沒有甦醒的跡象,給她扎針,沒有任何的反應。”
商枝點了點頭,讓他繼續觀察。
有時候大腦機能處在恢復期,會一直在昏迷之中。
如果三個月之後,仍是不能醒來,便能夠初步斷定是植物人。
如果九個月醒不過來,甦醒的概率便會降低許多。
商枝制定一套治療方案,讓郎中按照這個方案去治療。
顧芸娘聽到他們的對話,心情複雜,最後化作一聲嘆息。
全看餘寶音的造化了。
商枝看人很準,餘寶音比栓子還要糟糕。處處討好顧芸娘,每一次說她錯了,卻沒有真正的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或許是將她自己的隱忍,當做成改變。
她貪圖富貴,認不清自己的身份,這纔是最致命的。
栓子起碼還有一點良知,他也並不虛榮。
“這或許是一件好事。”商枝拍了拍顧芸孃的肩膀,“經歷生死,多數會改頭換面。”
“或許吧。”
“時辰不早了,我們快些趕路吧!”
顧芸娘與商枝一同坐上馬車。
蘇景年見她的模樣,便知餘寶音的情況不大好。
“生死有命。”
顧芸娘倒是沒有多想,餘寶音是真的咎由自取。
“希望她能夠吸取這次教訓。”
如果有機會的話。
餘多味坐在角落裡,手裡捧着書在看,耳朵卻是聽着蘇景年與顧芸孃的談話,他捏緊了書冊,牙齒咬着脣瓣泛着白。
顧芸娘從車櫃裡取出一盤點心放在餘多味的面前,“你早上沒有吃多少,餓了吧?”
餘多味吃不下。
顧芸娘收回點心,取出一個蘋果,削皮,切塊,放在他面前。
“吃了。”
餘多味慢吞吞的拿着一塊蘋果塞進嘴裡,酸甜的汁水滑入咽喉,明明酸甜的滋味剛剛好,可他卻覺得鼻子也酸了,眼睛紅紅的,像一隻兔子似的望着顧芸娘,“她……會死嗎?”
“不會。”顧芸娘很肯定。
餘多味‘哦’了一聲。
不會死就好。
心裡終於大定。
不論餘寶音再壞,都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他不希望她死。
希望她能夠大徹大悟,痛改前非。
趕了四五天的路,他們終於到了京城。
商枝與薛慎之直接回李宅。
蘇景年帶着顧芸娘回平陽候府。
餘多味還沒有出過遠門,就連鎮上都很少去,除了一開始懨懨的,後來被沿途的景緻吸引,他興致勃勃地看了一路風景,也見識過許多繁華的地方。
他就像跳出井底的青蛙,見識到更寬闊的天空。
今日到達京城,餘多味興奮又緊張。
興奮是能夠看見人人嚮往的京都,緊張的是害怕蘇景年的爹孃不喜歡他和顧芸娘。
繁華喧鬧的街道與吆喝聲,也吸引不了餘多味。
顧芸娘掀開車簾子,看着熟悉的又陌生的京城。在她的記憶裡面,只闊別了幾個月,可實際上已經有五年光景。
顧芸娘抱着餘多味坐在懷裡,讓他看看京城,“多味喜歡嗎?”手指梳理着餘多味的頭髮,看着街邊的攤販,不禁笑道:“這裡和我們沿途來的府城並無什麼區別,只有在權貴中心,才能體會出不同。那是一個階層分明的地方,不是讓人喜歡的地兒。”
顧芸娘垂下簾子。
有的人拼了命往裡面鑽,也有人想要抽身而去。
前者如過江之鯽,令人趨之若鶩。
後者寥寥無幾。
她摸了摸餘多味的腦袋,決定在京城這段時間,不帶餘多味參加任何的宴會,以免在他小小的內心造成傷害。
畢竟她出身平民,無權無勢的小人物也就罷了,還是一個寡婦。
京城裡的消息向來靈通,她的身份早就被人扒乾淨了吧?
的確是如此。
蘇景年的身份不同往日而語,他的名聲好了許多,畢竟他對文曲顏的深情衆人看在眼裡,紛紛派人上門說親,卻一律被人拒絕。如今蘇景年突然成親,當然會很好奇是何方神聖,能夠嫁給顧芸娘,各方勢力全都派人去探查,這一查,讓人大跌眼鏡,全都當做一場笑話來看。
還有人戲稱,鰥夫與寡婦,倒也是絕配。
餘多味並不懂,在他心裡卻知道,顧芸娘說的都是對的。
他只需要聽顧芸孃的話去做即可。
平陽候府的人,早已聽到動靜,知道蘇景年會帶着新婚妻子回府。
早有侍衛在城門口等着,見到他們的馬車,便快速回府通知蘇易與蘇越。
兄弟倆從府中出來,遠遠就看見蘇景年的馬車駛來。
小廝上前幫忙搬箱籠,婢女井然有序的拜見蘇景年與顧芸娘,領着顧芸娘與餘多味進府。
餘多味看着莊嚴肅穆的侯府,緊了緊拳頭,寸步不離的跟在顧芸娘身邊。
“今晚家宴。”蘇易與蘇越站在蘇景年兩邊,朝大廳走起,“一路舟車勞頓,該讓你們回去洗漱一番,晚上直接來參加家宴。月兒擔心三弟妹拘謹,人多會放不開,便先與妯娌認個臉。”
“大嫂費心了。”蘇景年沒有婉拒姜皎月的心意。
兄弟仨到前廳,就看見顧芸娘站在門口等蘇景年。
蘇景年快步上前,“怎麼不進去?”
“等你一起。”顧芸娘心裡緊張,原來她是府裡第一個媳婦,如今時過境遷,她成了後來的,前頭有兩個嫂子,她一個都不認識。
姜皎月聽到說話聲,連忙走出來,看到門口的婢女,“三夫人來了,你們怎麼不通報一聲?”
顧芸娘自責道:“是我不讓她們進去通傳。”
“我們今後就是妯娌,不必見外,就當做姐妹相處。之前我還想去梨花村,擔心打擾到你們,數着日子去參加你們的婚宴呢,又出了小意外,沒能去你的婚宴,真是遺憾!”姜皎月心知顧芸娘緊張,熱情的挽着她的手臂,“我聽我娘說起你是不可多得的大美人,心裡貓爪子撓一樣,今日可算見着了,比我想的還要美!”
她湊到顧芸孃的耳邊,小聲咬耳朵,“難怪三弟動了凡心,我見着都移不開眼睛。”
顧芸娘心知姜皎月是讓她放鬆下來,尋思着她家境一般,不懂琴棋書畫,見識也不寬廣,胭脂水粉,珠寶首飾,都談不到一塊去,只能從她的美貌上拉近找話題,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表達出對她的喜愛。
“你是有身孕,路途遙遠,你身子會吃不消。”顧芸娘體貼道。
姜皎月雖然遺憾沒能參加婚宴,肚子裡有小寶寶,她高興壞了。
她盼了兩年,終於將這小傢伙給盼來!
“我娘說你的廚藝很好,我最近胃口不佳,能和你學兩手嗎?”姜皎月大眼閃閃發光,透着希翼。
顧芸娘笑道:“你想學哪方面的菜?”
“你教我做點心和蜜餞!”姜皎月好不容易肚子裡揣着個寶貝疙瘩,不敢隨便吃外面買的東西,可她嘴饞。尤其是吃飯沒有胃口,聞不得葷腥,格外想念酸酸甜甜的蜜餞,還有各式各樣的點心,直冒口水。
聽說顧芸娘會一手好廚藝,姜皎月就動了心思,覺得她的春天來了!
自己做的總不會有問題!
蘇易看她一眼,姜皎月摸了摸脖子,笑臉垮下去,“算了,你教我煲湯吧。”
私底下小動作不斷,藉着寬大的袖子做掩護,手指在顧芸娘掌心比劃。
蘇易早就摸清楚她的套路,目光掃過兩人挨緊的袖子。
姜皎月眨了眨眼,茫然又無辜的看着蘇易,心裡卻是慌的一逼。
有一種被蘇易看穿的感覺。
她可憐巴巴的望着蘇易。
蘇易雖然管控姜皎月吃零嘴,可想着她最近吃不下飯,勉強喝下一碗湯,又吐出來。他拿出商枝之前做給她的蜜餞,姜皎月吃了蜜餞開胃,喝下小半碗粥,再塞一顆梅子能壓一壓味。知道她在耍馬虎眼,也沒有拆穿她。
自己做的東西,比外頭買的乾淨。
姜皎月見蘇易沒有開口,轉頭與蘇景年說話,她鬆了一口氣。
小聲湊到顧芸娘耳側,“我明天早上去找你。”
想了想,又打擾顧芸娘睡覺,“我下午找你。”
那個時候蘇易去軍營,逮不到她。
“好。”
兩個人說話間,袁雯萱姍姍遲來。
袁雯萱穿着紅色撒花長裙,身材纖細嫋娜,一雙含着秋水般的丹鳳眼,朱脣微微上揚,柔美動人,也是一個標緻的美人。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顧芸娘出衆的面容上,眼波流轉,露出一個俏麗的笑容來,嗓音細膩柔美,“大哥、三弟見諒,鑫兒方纔在哭鬧,乳母降不住他,非得我哄,方纔將他哄睡,來遲了一步。”
袁雯萱看着桌子上只擺着兩樣點心,柳眉一蹙,“怎得還沒有上菜?三弟與三弟妹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是累了,儘快催促廚房上菜,用完飯好回去早些洗漱歇着。”
打發身邊的丫鬟過去廚房,讓人上菜。
姜皎月對袁雯萱這副做派習以爲常,並不與她計較。
顧芸娘卻是微微皺了眉心,她雖然剛剛到,卻也知道這兒一應都是姜皎月打點,袁雯萱一直在屋子裡帶着孩子,方纔一來,雷厲風行,顯得姜皎月不會待客。
蘇易擡眼看向姜皎月,見她盯着桌子上的點心,眼底有些無奈。
似乎除了吃,沒有什麼能讓她放在心上。
很快,飯菜上齊。
衆人各自落座。
袁雯萱指派一個婢女,服侍顧芸娘與餘多味用膳。
“你們初次來,不必拘謹,這兒就是你們的家,若是無聊,可以來我的院子找我,我可以向你取經如何養育孩子。”袁雯萱看向餘多味,“長得真可愛。”
“我的那一套,可能不適合你。”顧芸娘根本不會養一兩歲的孩子,她接手餘多味的時候,他已經五歲了。
“也是。”袁雯萱應了一句。
姜皎月皺緊眉心,之前不覺得,眼下袁雯萱最後這句話,雖然挑不出毛病,可聽着卻刺耳。
“二弟妹,你可得好好向三弟妹討教如何給孩子餵養。她的祖父可是嘉遠帝欽點的御廚,還御賜他一把金刀,只有嘉遠帝最寵愛的公主,纔有口福吃過她祖父做的飯菜。”姜皎月刻意提起顧芸孃的身份,往上數幾代,誰家不是泥腿子出身?
憑什麼就瞧不起人了?
誰比誰高貴到哪裡去?
姜皎月說的話有些誇張,成爲御廚之後,和高老還鄉之後,不少人吃過顧大刀做的飯菜。
可又說的是事實,因爲在宮中的時候,顧大刀只負責嘉遠帝的飯菜,另一個人則是長公主。
袁雯萱笑容不變,“真的嗎?那我可得好好討教一下,鑫兒可是個挑嘴的。”
袁雯萱並不是瞧不起顧芸孃的出身,而是覺得顧芸孃的品行有問題。
真正有傲骨的人,死了相公,這輩子就得爲相公守節。
可顧芸娘沒有爲相公守節,而是嫁給位高權重的蘇景年,又長得極美,她不得不多想。
畢竟在她受的教育裡,嫁給誰,不論他生死,都得忠於他。
姜皎月是知道顧芸孃的經歷,心裡心疼她。
畢竟有些事情,原本就不該她去承擔。
而且顧芸娘與餘青山,並沒有夫妻之實。
這個時代,民風逐漸開放,寡婦也能嫁人。
京城裡不少寡婦另嫁。
“好啊。”顧芸娘應下。
她隱約猜到袁雯萱的想法,卻也能夠理解,畢竟她們是被當做宗婦培養。即便相公死了,她也要撐起門庭,根本不可能考慮再嫁的事情,家族裡也不會同意她放棄宗婦身份改嫁。
所以不會灌輸她們這些念頭,袁雯萱難免會有一些看法。
袁雯萱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這一頓飯,倒也算是和諧。
用完飯,各自散去。
蘇易帶着姜皎月回大房,一進屋子,姜皎月就不高興的說道:“二弟妹太過分了,三弟妹再如何,她也不該人家一來就說話帶刺。”
“她父親是祭酒,出身書香門第,思想上難免迂腐。”蘇易不評論弟妹的事情,雖然心裡不贊同,到底是弟弟的妻子,他不好去管。
姜皎月哪裡不知道袁雯萱心裡什麼想法?
“剛剛成親的時候,她還很好相處,鑫哥兒生下來後,我就覺得她變了。可能是因爲我沒有生孩子,她生下一個兒子,還是蘇家的長子,就會有些看法。”姜皎月並不傻,她爹孃致力於將她打造成大家閨秀,希望她成爲合格的主母,可她生性好吃,有一些懶散,並不注重權欲。
而袁雯萱是真真正正當做宗婦與主母培養,她們都是身份差不多的人,平時宴會也會見面,她看出袁雯萱很注重一言一行,就這般嫁給蘇越,被她壓在頭上,袁雯萱算是白白學了馭下之術與管家之道。
最開始想必她也是知道蘇家是什麼樣的家族,所以也認命了吧,只不過她肚皮不爭氣,袁雯萱很快有孕,生下蘇家的長孫,有些別的想法也很正常。
姜皎月躺在牀上,隨她去。
摸了摸肚子,眼巴巴的說道:“阿易,我餓了。”
蘇易端出一盤點心,吩咐婢女去榨一杯果汁。
姜皎月頓時眉開眼笑。
而二房,蘇越與袁雯萱一進屋子,他揮退婢女,關上門。
“三弟是鰥夫,他能再娶,三弟妹爲何不能再嫁?”蘇越不悅的說道:“還有,三弟妹並不是寡婦,她的相公是逃兵,在外養了小的,已經被三弟逮住,兩個人和離之後,三弟妹才嫁給三弟。”
袁雯萱還是頭一回被蘇越數落,心裡有些委屈,“我從小到大,爹孃教導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既然嫁給你,就要對你從一而終。不論是寡婦,還是和離,都沒有再嫁的道理。你若是休了我,我只會去做姑子。”
蘇越聽着頭都是大的,“你爹就是頑固不化,十分迂腐的人。現在民風早已開放,他還守着舊派思想,咋就不讓死了相公的跟着殉情表忠心?鑫兒可別給你爹教了,書讀多了未必就是好的。”
袁雯萱最是崇敬自己的父親,聽蘇越如此貶低,氣紅了面頰,“你若是有個好歹,你希望我帶着鑫兒改嫁?”
“你改嫁可以,鑫兒得留下,蘇家又不是養不起他。”蘇越這話說出口,意識到不妙,果然見袁雯萱氣哭了,撓了撓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既然想改嫁,就是真心喜歡那個人,我既然不在你身邊,夫妻一場,自然希望你幸福。”
袁雯萱氣不順,胸口悶得發痛,紅着眼睛瞪他一眼,“我不想理你!”
“你得先答應我,今後不許刺三弟妹。”蘇越拽着袁雯萱的袖子。
袁雯萱甩開他的手,“我如果不呢?”
“那你就好好反省。”蘇越目光頓時冷下來。
袁雯萱心裡一緊,蘇越在她面前向來很體貼,從來不見臉紅過。特別是她給他生一個兒子,他在外行軍打仗,沒有陪在娘倆身邊,心裡很虧欠,對她更是好得不得了,她提出要求搬回侯府住,他猶豫了幾天,到底是答應了。
可如今爲了顧芸娘,他給她甩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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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雯萱抿緊脣角,扭頭進屋。
蘇越覺得是自己太縱着她,纔會讓她使性子,‘哐當’一聲,將門重重甩上,震得袁雯萱渾身一顫,淚水也掉下來。
她不過嘴上說說,只要他哄一鬨,她就順他的心意。
可他不但甩臉子,還摔摔打打!
袁雯萱心裡越想越委屈,去隔壁房間,帶着乳母和孩子,就回了孃家。
蘇越沒有走遠,就在書房裡,聽說袁雯萱帶着孩子回孃家了,他氣怒道:“讓她回去,回去就別回來了!”
隨即,還吩咐人給袁雯萱套馬車,攔都沒有攔一下。
袁雯萱傻眼了,可到這個地步,她下不了臺來,只能硬着頭皮回孃家。
顧芸娘得到消息的時候,心裡嘆息。
不過是二房的事情,不是她能管的,只怕她管,袁雯萱不一定領情,還會說她多管閒事。
蘇景年讓她不必多想,“二嫂父親雖然迂腐,可家教卻是最嚴格,你不用擔心。”
顧芸娘對蘇越有一定了解,這三兄弟很齊心,這一次只怕是袁雯萱的錯,蘇越不會先低頭將人接回來。
兩個人歇下,還沒有起身,雲暮匆匆來報,說有人狀告蘇景年,殺夫奪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