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姜皎月有偏見,而是京城裡剛剛被休的女兒都是被藏在府裡,不許參加任何的宴會。
即便再放出來,也是等事情平息之後,免得被人指點瞧了笑話。
這也是受寵的女兒,若是不受寵的,不是給一根白綾,就是送去庵裡絞發做姑子。
顧芸娘眸光冷清,看着袁雯萱身着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外面裹着織錦鑲毛斗篷,烏黑如墨的青絲綰成髻,點綴着金步搖,襯得她柔美的容顏更加光彩照人。
外頭傳袁雯萱什麼的都有,最多的是她承受不了打擊,纔會變了一個人。
袁雯萱發現姜皎月與顧芸娘,嫣然一笑,朝她們走過來。
姜皎月收緊手指,弄疼了顧芸娘。
顧芸娘輕輕安撫她,“別怕,她不會再傷害你。”
姜皎月紅潤的面龐失去血色,如果袁雯萱一心想與蘇越和好,她倒不怕袁雯萱會傷害她。
可如今袁雯萱性情大變,她琢磨不透袁雯萱心裡如何想的。就怕袁雯萱怪罪她,是因爲她的緣故,蘇越方纔休了袁雯萱。
“大夫人,三夫人。”袁雯萱上前打招呼,神態如常,態度友好,彷彿幾人間並沒有產生過不愉快的矛盾。
姜皎月淡淡的頷首,“袁小姐。”
顧芸娘低聲問道:“你今日怎會來參加宴會?”
袁雯萱很訝異顧芸娘會同她說話,揚眉道:“我爲何不能來?就是因爲被休了?”
顧芸娘沒有說話。
袁雯萱忽而笑道:“我自艾自憐,也無法得到你們的原諒,蘇越更不會與我複合。別人也不會因爲我關在府裡,就會忘了我是被休的女人,不會因此停止說我的閒話。既然如此,我何不灑脫一些?至少自己過得開心了。”
顧芸娘想說什麼,袁雯萱轉身就走。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先進去了。”
顧芸娘看着袁雯萱掉落在地上的錦帕,彎腰撿起來,追上去道:“你等一下,帕子掉了。”
袁雯萱回頭看一眼顧芸娘手中的帕子,嘴角往下一壓,從她手裡將帕子拿過來。
“多謝。”
袁雯萱走進裴府,將帕子團一團,隨手給扔了。
遲曦隱在暗處,將袁雯萱與顧芸孃的互動看在眼裡,不知在思索什麼。看見袁雯萱將錦帕嫌惡的給丟了,嘴角不禁上揚,快速的閃身離開。
顧芸娘望着袁雯萱的背影消失在府門前,目光沉斂,不知在思索什麼。
姜皎月被袁雯萱的做派給驚住了,“她怎麼變成這樣了?”
顧芸娘搖頭,她的掌心被袁雯萱塞了一張紙。
“我們先進去。”董氏上前說道。
一行人入府。
裴府的丫鬟領着董氏與顧芸娘、姜皎月去裴老夫人的院子裡,給裴老夫人祝壽,送上賀禮。
董氏留在裴老夫人的院子裡,顧芸娘與姜皎月則是被領着去暖閣,那兒坐着的都是未出嫁的名門貴女,與年輕的少夫人。
歡聲笑語,和樂融融。
顧芸娘與姜皎月一來,裡面的歡笑聲驟然停頓。
兵部侍郎的小女兒與吏部尚書的嫡長女,朝姜皎月招了招手,“月兒,你可算來了,我們正好提起你。”
姜皎月與這二人是閨中密友,立即拉着顧芸娘坐在她們身側。
兵部侍郎的小女兒名叫馮靜安,還未出嫁,待字閨中。吏部尚書的嫡長女名叫汪玲玉,是武平侯的嫡長媳。
二人齊齊與顧芸娘問好,並不在意她的出身。
汪玲玉熱絡的與顧芸娘攀談,“你就是月兒的蘇三夫人吧?我們久仰你許久,一直沒有見到你,今日總算見到你了。月兒常與我們炫耀,你的廚藝很好,做的點心也是一絕。改日我們去蘇府拜訪,可得好好嘗一嘗你的廚藝。”
顧芸娘應下來,“那我得拿出看家手藝招待你們。”
有人冷嗤一聲,看着顧芸孃的目光,輕蔑、鄙夷,“鄉下人誰不會下廚?請不起下人,只得自己做。”
暗諷汪玲玉與馮靜安大驚小怪,捧顧芸孃的臭腳。
“婉婉,你少說一點。常言道:‘英雄不問出處。’,蘇三夫人出身不好,但是她命好啊,嫁給蘇三爺這樣的人,野雞變鳳凰。實話總是不中聽的,當心招禍,可別忘了文氏身邊的那個丫頭,還有袁雯萱的下場。”
話雖這麼說,話中仍是充滿尖銳的諷刺。
“我還以爲你們只會酸言酸語,埋汰人。倒是沒有想到狗嘴裡還能吐出象牙,懂得英雄不問出處。你們有什麼瞧不起人的,往上數三代,你們祖宗不都是泥腿子出身?誰又比誰高貴到哪裡去?”一身紅衣似火的女子,從外面踏進來。容貌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氣,雙眸漆亮,目射寒江,大約十七八歲,腰間插着一把匕首,似笑非笑的掃過方纔說話的兩個女子,“現在憑的是自己的本事,誰還拼爹啊。你們就是拼爹,還不如別人沒有爹的人,丟不丟人啊。還有臉在說酸話,我都替你們臉疼。”
劉婉與江悅面色一陣青一陣紅,心裡憋着一口氣,可又得罪不起她。忍下一口惡氣,給她行一禮,“信陽郡主,您聽錯了,我們沒有瞧不起蘇三夫人。只是說下廚是下人乾的事情,蘇三夫人的身份,又怎麼能自貶身份做這種粗鄙的事情?”
信陽郡主坐在椅子裡,眼皮子懶懶一掀,“你們可別給我行大禮,說起來,我也是鄉野出身。我娘生我哥哥的時候,還在鄉下種地。生我的時候,我爹還是小兵蛋子,哪裡當得起你們這些貴女的大禮?”
武平侯被封侯,正是因爲這一戰,方纔從一個副將提拔爲將軍,最後斬下一國主帥的項上人頭,攻破敵國帝都,戰功赫赫,班師回朝後被封侯。
武平侯當兵的時候,信陽郡主還在地裡玩泥巴。
如今一朝翻身成爲新貴,許多人不以爲意。可誰知近來皇上十分器重新貴,有意無意打壓世家。世家人一邊鄙夷泥腿子出身的武平侯,又不得不巴結他們。
信陽郡主最討厭他們這副做派。
劉婉和江悅十分難堪。
信陽郡主笑嘻嘻的看向汪玲玉與姜皎月,“大嫂,月兒姐。”
汪玲玉十分無奈,嗔道:“不可妄自菲薄。爹雖然是泥腿子出身,身份擺在這兒,誰見你不得行禮?這是規矩。”
“我可沒學過規矩。”信陽郡主友好的對顧芸娘眨了眨眼,“但是我們可不像一些人,自持身份高貴端莊,背地裡行小人之事,編排人是非。”
顧芸娘含笑接了信陽郡主一句話,“教養和出身無關。”
信陽郡主見顧芸娘不是泥和的,並沒有因爲對方的身份而隱忍,對她很有好感,至少她真實不做作。
劉婉被激怒,忍無可忍道:“信陽郡主請慎言,世家在您心裡如此不堪,您嫁的難道不是世家子?”
顧芸娘皺眉,從始至終信陽郡主就沒有貶低過世家,不過是瞧不起表裡不一的貴女而已。
可從她們嘴裡說出來,事情就全都變了味。
信陽郡主皺眉。
江悅道:“婉婉,你別說了,當初信陽郡主就說了,世家是皇上養的一條狗。她嫁進世家,因爲政治原因,逼不得已的。如果信陽郡主選,哪裡能忍得下每天和狗睡啊。”
汪玲玉臉驟然沉下來,她們刻意曲解信陽的話。
當初有人提及先帝在世時的張家,映射武平侯。
信陽郡主當時說這張家不過先帝養的一條瘋狗,指哪咬哪。
用此來獲得帝寵。
哪裡能與武平侯相提並論。
而今卻被她們用來大做文章!
信陽郡主面若寒霜,廣袖一揚,一柄寒氣凜然的匕首飛射而出,擦過江悅的臉頰,釘在柱子裡,入木三分。
江悅嚇得雙腿發軟,癱坐在地上。恐懼的盯着地上飄散的一縷髮絲,嚇懵了,臉上的傷口也沒有覺察到疼痛。
“下次就是你的舌頭!”信陽郡主目光冷戾,拔下柱子上的匕首,刀刃上沾了血跡,在江悅的肩膀上兩面擦拭乾淨。
江悅瑟瑟發抖,嚇得魂飛魄散。
信陽勾脣,諷刺一笑。擡頭間,目光掃過門口,面色驟然大變。
顧沉舟臉色青黑的站在門口,眼中是隱忍的磅礴怒氣。
信陽緊緊握着匕首,她後悔了,就該將江悅的舌頭給割了!
顧沉舟動了動脣,顧及着身份,沒有說什麼,冷冷瞥一眼信陽,轉頭離開。
信陽看懂他的脣語,讓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將匕首插入鞘,冷冷一笑。
顧家是百年世家,從來不與人爭鬥,懂得收斂鋒芒。向來是中立派,即便換了幾屆的帝王,地位仍是堅若磐石。
顧家子弟向來清高傲慢,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從不做有失身份的事情。
就如剛纔,即便顧沉舟聽到江悅那般惡劣的話,他仍是隱忍下來,沒有苛責她,只讓她注重自己身爲顧家兒媳的身份。
她爹雖然是侯爺,與顧家深厚底蘊比起來,卻是差之千里。
顧家唯一的污點,只怕是娶了她這不賢的兒媳吧。
顧芸娘看着信陽郡主的臉色,隱約猜出門口男子的身份。
只不過顧家向來低調,不惹人注目,顧芸娘沒有見過幾次顧家的子弟。
江悅說出那番話的時候,顯然是因爲顧沉舟,故意說出來,添油加醋,挑撥夫妻間的感情。
姜皎月在顧芸娘耳邊說道:“顧家子弟年滿十六都會離家遊學,顧沉舟是這一代顧家的嫡長子,信陽就是在顧沉舟遊學的時候遇見他。他隱瞞了身份,信陽對他生出感情。後來顧沉舟回京,與信陽斷了聯繫。直到三年前武平侯封爲將軍,妻女搬進京城,信陽再次遇見顧沉舟。”
顧芸娘有些好奇,“這個時候武平侯是將軍了,顧沉舟就娶了信陽?”
姜皎月搖頭,“皇上賜婚。”
顧芸娘心中瞭然,顧家家風嚴謹,清貴自矜,格外注重身份與門楣。
而信陽的言行,與顧家顯然格格不入。
只是剛纔的一個照面,顧芸娘就看出顧沉舟對信陽不喜。
姜皎月也看見顧沉舟的態度,心下不悅,“我覺得信陽很好啊,她是真性情。”
敢說,敢做,敢當。
顧芸娘覺得信陽在顧沉舟面前,只怕是自卑的。
即便信陽在其他人面前,不覺得自己的出身有問題。但是在深愛的人面前,就難免會生出比較。尤其是這個人很優秀,身份高貴。
饒是如此,信陽也有自己的驕傲與堅持。
汪玲玉勸說信陽,讓她去給顧沉舟解釋。
信陽哂笑,“在他眼裡,我就是這樣粗鄙又輕狂的人,說出這種話並不意外,從一開始就給我判了死刑。巴巴的上前去解釋,他又要給我定下巧言善辯,不知悔改的罪名。”
總而言之,信陽端着一副顧沉舟愛信不信,不信拉倒的態度。
屋子裡的貴女竊竊私語,鬧哄哄的吵得信陽心煩,大步離開,尋一處清淨的地方。
顧芸娘瞥一眼自成一個圈子的貴女,對姜皎月說道:“我想去外面散散心,天氣涼,你就在這兒待着,等會我們在宴席上見。”
姜皎月怕冷,外頭風霜大,她不適合在外頭走動,受涼就不太好。
“你讓人跟着。”姜皎月不放心的說道。
顧芸娘笑道:“衛寅在暗中護着我。”
姜皎月這才放心。
顧芸娘託汪玲玉與馮靜安照顧姜皎月,她披上斗篷去往後院。
後院裡栽種數株寒梅,假山林立,旁邊則是一方荷塘。
顧芸娘見四周沒有人,從袖中掏出袁雯萱給她的紙條,看完裡面的內容。眉心微蹙,她遣散身邊的浣紗,“你去給我拿一個手爐過來。”
浣紗躊躇,不放心顧芸娘一個人留在這兒。可見顧芸娘凍得縮起來,臉色發白,想勸她回去。
“有衛寅在呢,別擔心。”顧芸娘指着一個地方。
浣紗這才離開。
顧芸娘望着枝椏上含苞待放的梅花,心情總算放輕鬆一些。
忽而,她看着荷塘邊有一隻受傷的小貓,通身雪白,毛茸茸的耳朵和眼睛四周是灰色的。粉嫩的舌頭舔着流血的後腿,發出微弱的叫聲。
顧芸娘不禁走過去,雙手託着小貓,它凍得瑟瑟發抖。
小心翼翼給小貓檢查傷口,發現小貓的後腿斷了,是被人砸斷的。
小貓喵喵地叫喚,沒有在顧芸娘身上發現危險的氣息,舌頭舔着顧芸孃的手心,十分親近她。
顧芸娘看着毛絨絨一團的小貓,生出愛憐。心疼它的傷,顧不上去思量袁雯萱傳遞的話,準備去找商枝給它包紮。
說時遲,那時快,她起身的一瞬,一道人影快速從假山裡躥出來,伸手用力推顧芸孃的後背,想將她推進荷塘裡。
顧芸娘被那一推,重心不穩,往荷塘裡撲下去。
顧芸娘心裡大驚,這種天氣掉進荷塘裡,她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荷塘邊結着薄薄一層冰,她根本沒法自救。
一道紅影飛掠而來,抱着顧芸孃的腰肢,落在岸邊。
信陽手裡一枚玉棋飛射而出,轉身要逃的女子腿上一痛,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