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顧家老宅
高氏這幾日不知爲何心情大好,兩個兒媳婦已經好些天沒聽見她在院子裡罵人了。
就連有時候她們在竈房裡做着飯,高氏也滿臉掛着笑意的進來幫忙。
那副樣子,更是讓吳氏跟姜氏妯娌兩膽顫心驚。
要知道自從她們嫁進來後,高氏已經十來年不曾進竈房裡幫忙了。
吳氏跟姜氏心裡不停打着鼓,一邊幹着活一邊小心翼翼的打量她。
婆婆這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突然跟變了個人似的。
對兩個兒媳的驚詫高氏絲毫沒有發覺,她只是想着自己散播出去的謠言如今傳遍了整個村子,給顧山那個兒子帶來嚴重的後果,心裡就忍不住的暗自竊喜。
就那個賤人的後輩還想去參加科舉,從此以後平步青雲,做夢吧!
高氏從前也做過這樣的夢,纔會將最小的兒子顧霖送去書塾唸書。
她怎麼說也是生了三個兒子的人,前頭那個才生了一個兒子,怎麼看也是她的孩子出息的機會更大才是。
其實顧霖打小也是聰明伶俐的一個孩子,學什麼都很快,課文也是念一遍就會。
奈何自己不爭氣,年紀大了之後心就慢慢野了,讀了十來年的書,仍連童生都考不上。
因爲要供最小的兒子上學塾,家裡所有的農活都是大兒子和二兒子包了,賺來的錢卻全用在三兒子身上,早就惹得兩個哥哥的不滿。
如果顧霖能念出點名堂來,兩個哥哥忍一忍也就算了。
然而他都念到十七八歲了還是一事無成,哥哥們就不能容忍了。
怎麼說他們也有自己的妻兒要養啊。
兩個兒子的不滿持續了一兩年,在顧霖十九歲那年還是沒考上童生,正好又遇上顧爺爺去世,守孝三年是不能考取功名的,這三年等於顧霖是幹吃白飯的。
於是顧鬆顧全不答應了。
所以高氏在另外兩個兒子的反對下,只能是給顧霖找了份鎮上的工作,讓他自己自力更生。
雖說是開始養家餬口了,但高氏的心裡頭還是期盼着小兒子能考中秀才的。
只是今年剛脫了孝,顧霖又去試了一下,還是沒考中,高氏內心十分失落。
如今顧山家的兒子也在念書,她聽族裡人說那小子書唸的好像還不錯,便是連舉人老爺都誇獎過的,說再有兩年就能下場了,心裡頓時變得失衡起來。
這樣的失衡在看見奪取顧山家房子的希望破滅後更是成倍增加,以致她又嫉又恨的決定要破壞顧淮安繼續上學塾的機會。
這個時候,正巧李娘子將這個把柄送了上來,高氏暗想,她不用白不用。
如果族裡的人非要追究,也怪不到她頭上去,反正這件事也不是她起的頭。
她最多就是在和村民交流中將這件事改動了一下,而後有意無意的說出去,引得衆人一傳十十傳百,慢慢鬧大了而已……
“阿孃,我怎麼覺得最近阿奶的表現不太對,像是有什麼喜事一樣,咱們家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嗎?”顧初語躲在姜氏的屋裡,此刻裡頭只有她們母女兩,顧初語小聲問道。
“我也不清楚你阿奶爲何這些時日心情這麼好,不過她心情好,對咱們也不是什麼壞事,若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姜氏正低着頭捏針縫着衣服,神情淡淡的道。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知道,實則心裡已經有了幾分猜測,多半是跟現在外頭傳的厲害的那些風言風語有關。
姜氏在這些日子裡不着痕跡的悄悄觀察過婆婆,發現她只要一聽見有人在說着西邊那家人的閒話,回來時都笑容滿面的,心情十分之好。
姜氏見就連家中女孩多吃了一點糧食她也沒有大聲責罵,只是唸叨兩句就完了,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多半差不離了。
婆婆在這件事裡肯定做了什麼手腳。
然而猜出來了是一回事,她也沒打算把自己的猜想跟顧初語說,是以此刻她的表現很淡漠,一副對此事漠不關心的樣子。
顧初語也沒起疑,聽了阿孃的話只隨意的點了點頭,道了聲“哦”,就不再繼續關注着這件事了。
阿孃說的沒錯,阿奶心情好態度就好,能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
***
酉時日落,西山薄陽,天地之間俱是一片昏黃景象。
已經在地裡勞作了一天的村民們開始結伴成羣的從田裡回來,雖然他們臉上都掛滿了疲倦。
但因爲田間作物收割在即,且今年天氣正常,莊稼沒有減產,因此大家夥兒也都是笑容滿面的邊走邊說。
屋子上頭很快冒起了裊裊炊煙,風帶着香氣傳至遠方,孩子們聞着味兒的也都紛紛從山野林間歸家,趕着吃晚飯。
一時間,整條村道上都是扛着各種工具的村民跟滿身是泥的孩子們。
大人們遇上相熟的村民,還會停下來相互打着招呼,閒聊上幾句。
孩子們則是在回家的道上瘋跑,邊叫邊笑。
好不熱鬧的和睦景象。
然而這樣的景象很快便被一道急促奔跑的人影打破。
此刻奔跑的人便是顧長寧。
顧長寧一邊面有焦急的往族長伯伯跑去,一邊深怕別人聽不見似的高聲哭喊着:“不好了,不好了,我阿孃要打死我哥哥了,族長伯伯,快救救我哥哥啊!”
“譁”的一聲,所有人都停下了寒暄的動作,視線全都不約而同的朝顧長寧看去,原本的閒談聲頓時變成了驚詫的討論聲。
“方纔路過的那人是誰?”一名老伯沒看清楚人,忙向身旁的人詢問道。
“那好像是……顧山家的女娃?”說話之人也不能確定,猶豫着道。
“確實是顧山家的女娃,她方纔喊的那句話你們聽見沒?她說她哥哥要被她阿孃打死了?”第三人緊接着說道,拋出自己的疑惑。
“顧山家的……那不是楊惠芸的女兒?楊惠芸要打死她兒子?怎麼可能!”一位婦人直接皺着眉頭否定了,“顧山走了,他們家就顧淮安一個男丁,雖說她肚子裡是還懷着一個,不過有經驗的婦人都說她那肚子看着像是懷着女娃的,她怎麼可能打死她那兒子,又不是瘋了!”
“就是說啊,況且我聽說顧淮安再過兩年就要下場考試了,這樣的兒子,哪個老子娘捨得打啊。”另一名婦人附和道。
“可是那顧長寧方纔喊着她阿孃要打死她哥哥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衆人紛紛搖頭,也是百思不解。
有些就好看熱鬧的村民聞言家也不回了,飯也不急着吃了,腳下一拐直接去了顧長寧家,一臉的興致勃勃,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而有些婦人因爲要趕着回家做飯,看不成熱鬧,只能是算了,不過在回去的路上還不忘跟路過的村民提及此事,看到對方同自己一樣訝異就滿足了,接着再把同樣的一段話說給下一個路過的村民知道。
很快的,顧長寧方纔喊的那句話,猶如一陣旋風颳過,瞬間傳遍杏花村,驚起一地的落花。
顧長寧纔不管自己在村子裡引起了多大的轟動,她目標十分明確,直指族長伯伯家的方向奔去。
而每當她經過一戶人家門口的時候,這戶人家裡的人都會被她的喊聲吸引,一個接一個的打開自家大門探頭往外看,卻只能看見她遠去的背影跟逐漸小去的聲音。
“這又是怎麼了?”
“不知道啊。”
“方纔那是顧家的人吧?瞧那方向,像是往顧氏族長去的。”
“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嗎?走走走,去看看去。”
“哎你等等我,我們一塊去。”
很快的,顧長寧身後慢慢匯聚了許多村民跟在其後,她帶着浩浩蕩蕩的一羣人直奔顧源家裡去。
顧源這會兒正坐在正堂等着開飯,落霞餘暉照在院子裡,昭示着忙碌的一天即將落下帷幕。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院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顧源皺了皺眉,只以爲又是哪家村民下地幹活回來,在回來的路上咋咋呼呼的同旁人聊着天,也許是說在興頭上,嗓門大了些,並未當一回事。
可隨着聲音的靠近,凌亂的腳步聲也隨之而來,顧源聽見其中最響亮的一個呼聲,猛地一愣。
那道呼聲喊的是“族長伯伯”,顧源皺着眉頭想了想,在村子裡能被稱得上是族長的人,貌似也就他一個。
顧源大驚,這些人難道是衝自己來的?
顧長寧故意盡挑那人家多的村道跑,人數越多影響越大她越高興,因爲這樣離她的目標也就越近。
她算了算時間,估計消息傳的差不多了,這才往顧源家裡去。
“族長伯伯,您快救救我哥哥,他要被我阿孃打死了!”顧長寧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喘道,一臉驚慌,顧源仔細看去還發現她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像是恐懼到了極點,身體不受控制了。
這個時候顧源家的門口圍堵了一羣人,大家也都同周圍人交頭接耳的議論着,滿臉好奇的看着顧長寧。
“長寧啊,你別急,有話好好說,來,族長伯伯問你,什麼叫你阿孃要打死你哥哥了?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