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寧一愣,忙轉過身來看着他,手中還舉着刀,驚訝問道:“不去學堂了?爲什麼!”
“……家裡這個情況,我怎麼讀得下去。”顧淮安笑容中夾着一絲澀然的說道。
“什麼叫家裡這個情況你怎麼讀得下去?家裡怎麼了!”顧長寧皺着眉,手隨着激動的情緒跟着晃動,揮舞着菜刀兇巴巴的說道,“如果哥哥你不是讀書的那塊料就算了,可你明明就念得很好,學堂的夫子都說了,等明後年你就可以去參加童試考秀才了,結果現在你說你不讀書了,對得起阿孃嗎?!”
“寧寧,阿爹走了,我現在是家裡唯一的男丁,阿孃還懷着身子,等到弟弟妹妹出來,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我若還是要繼續去學堂讀書,對家裡又是一個負擔。”顧淮安嘆道,“我是長子,理應肩挑起家裡的重任。”
“阿孃肚子裡的是弟弟不是妹妹。”聽了他的話,顧長寧生氣中仍不忘了強調這點。
顧淮安抽了抽嘴角:“你怎麼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
“弟弟給我託夢了,說他是弟弟。”顧長寧理直氣壯的說道。
“……”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都不是要緊的,顧淮安沒有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結下去,而是接了之前的話,道:“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都好,總之阿孃大約冬天就要生產了,到時候要照顧娘還有弟弟,銀子肯定是要留給這時候使得,家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哪裡還有多餘的銀錢送我去學堂啊。”
更何況筆墨紙也是一種消耗,之前顧山還在的時候,他除了伺候自家那五畝地,還時不時的到鄉鎮上找活,楊惠芸也會接了繡活在家裡做,一年下來還有些盈餘,多少也供得起他讀書。
現在家裡不光沒有進項,支出也不少,他想了想只能放棄繼續上學堂的念頭,外出找工,好貼補家用。
“就這麼定了吧,等過了頭一個月的孝期,我就出去找活幹。”顧淮安自說自話的下了決定。
孝期是三個月,但第一個月纔是最關鍵的,這一個月不僅要少出門,還要避免跟人打交道,因此家裡有孝的頭一個月都會待在家裡,哪裡也不去。
“什麼就這麼定了吧!”顧長寧聽見這話立即炸毛了,又急又氣的瞪眼道,“定什麼定!哥哥你這樣瘦弱,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能去哪裡找活計啊?苦活累活你這身板吃的消嗎?還是你想說你可以種好家裡的那五畝地,做一個靠天吃飯的泥腿子莊稼漢?”
顧長寧不是瞧不起莊稼漢,只是她知道靠種莊稼爲生是要看老天臉色的。
若是老天賞臉,給個豐收年,也就夠一家人吃上一兩年,可若是遇上大災之年,輕者收成減半,重者可真是顆粒無收,屆時爲了生活只能賣兒賣女,當年府裡就有許多因爲這樣而買回來的下人。
遇上大災年的時候,給個一兩半兩銀子父母都捨得賣,那些孩子哭着求着父母不要賣自己,父母拿了錢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她見多了這樣的事情,便想着如果自家能多一個選擇,爲何非要做靠天吃飯的這個不成?
顧淮安被她問的臉上一紅,半晌說不出話來。
“哥哥想減輕家裡負擔的這個心情我能理解,不過這一條還是算了吧。”顧長寧轉過身去繼續切着白菜葉,說道,“哥哥你只管去讀書,家裡有我呢,有我在,我一定會照顧好孃親,也會在弟弟出生後把他養的白白胖胖的,就跟年畫上的童子一樣喜人!”
“你?你能做什麼?”顧淮安看着妹妹稚嫩的小臉上擺出極爲不搭的嚴肅狀,心裡的鬱氣散了些,忍不住笑道,“你才八歲,能想到什麼法子?”
“那你十二歲了,可有想出什麼了嗎?”顧長寧哼了一聲,絲毫沒給哥哥留情面的回懟道,“反正家裡現在也沒到一窮二白的地步,你只管繼續唸書就是,如果實在想幫我分擔一點負擔,那你就幫人家抄書,好歹也能掙上幾文錢呢!”
顧長寧靈機一動,想出了這個主意,頓時覺得抄書這個活計十分適合!
一來嘛這抄書能加深印象,二來能換取銀兩貼補家用,三來還能當是練字了,四來……還能免費借閱書籍!
要知道書是很貴的,薄薄的一本都要好幾兩銀子,這個他們家是買不起了,因此家中現有的書籍,幾乎都是顧淮安向夫子借來抄寫後的抄本。
若是能在書局裡抄到夫子家沒有的書,那這確實是非常值了。
顧長寧在心裡暗算了一番,發現這真是一舉四得的好事!
“抄書?”顧淮安皺了皺眉,他從沒想過靠賣字賺錢,這會兒有些不情願。
“怎麼?不願意啊?不願意就算了,反正你除了這個,別的賺錢方法我都不會同意的。”想了想,顧長寧又加上一句,“孃親也不會同意的!”
顧淮安沉默了。
他知道私塾裡也有學生靠幫人抄書賺錢,之前顧山還在的時候,他不用擔心家裡的生計,所以雖然知道有人靠這個貼補家裡,但他從沒往這方面去想過。
如今聽妹妹一說,不禁有些心動。
他當然還是想讀書的,因爲他知道自己不是種田的那塊料。
雖然顧山身形魁梧,力大如牛,但他卻好像是繼承了母親這邊的血脈,身材瘦長,相貌清雋,一副文弱書生的清瘦模樣,很難讓人把他跟種田的糙漢聯繫在一起。
顧長寧見他好似被自己說動了,再接再厲的繼續下狠料道:“哥哥只要考上了秀才廩生,朝廷就會有糧食補貼,如果能考上舉人,還可免去賦稅,雖然家裡這五畝地已經免了賦稅,但等弟弟出生後,這五畝地也不夠咱們一家人生活的,如果能考上舉人,就能在名下掛田地了,這樣到時候咱們光是收租都可養活自己了,所以這書,哥哥還是要繼續唸的!”
說完頓了頓,想起有的人考了許多年都不中,忙又說道:“當然,我知道舉人十分難考,萬一哥哥考不上舉人,考個秀才回來開私塾做先生,那也很好啊!外祖父當年便是這麼做的啊。”
她會這麼努力的勸哥哥繼續唸書,還有一方面原因。
上一世的時候,哥哥放棄讀書後,在鎮上的一家酒樓裡做雜役,結果只拿到一半的工錢,老闆還一副不要拉倒的表情,實在讓她生氣。
一開始說好一個月給三百文,掌櫃的看哥哥年紀還小,又知道他們家裡的情況,故意欺他,活沒少讓他做,到領工錢那天,卻只肯給一百五十文。
當時孃親吃着村裡大夫開的藥,身體雖然有些起色,但因爲初期見了紅,加上她一直沉浸在阿爹去世的消息中,整天都鬱鬱寡歡,人反而瘦了下來,好似一陣風就能刮跑了一樣,這藥更是不敢斷了,哥哥只能接受這個工錢。
是以方纔顧淮安說要出去找活計的時候她想都不用想,一準猜到哥哥定是打着去給人做雜役的主意,可這樣一來不就又走了上輩子的老路了嗎?
所以她一定要打消哥哥的這個念頭!
顧淮安聽了顧長寧的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少頃,他想做出了什麼決定似的,認真答道:“寧寧你說的是,我可以去給人抄書貼補家用,這學堂還是要上的。”
顧長寧見哥哥終於想通了,心裡鬆了一口氣,連連點頭:“嗯嗯,哥哥你能想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