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阿孃,我知道的。”顧長寧如小雞啄食般連連點頭說道,“財不外露的道理我還是懂的,這麼一筆來錢的路子,要是知道的人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說到這裡,楊惠芸又起了疑惑,“你是怎麼想到要在冬天賣菜的?”
顧長寧一臉“這還用問嗎”的神情看着阿孃,道:“因爲我知道稀少的東西價錢都很高啊,咱們往年冬天只有大白菜跟蘿蔔吃,別的新鮮蔬菜都沒有,如果冬天能種出不同種類的蔬菜,一定很多人買的!那人一多,價格不就上去了?這點我還是清楚的!”
楊惠芸看着女兒頗爲得意的模樣,失笑的搖了搖頭,拿她也沒辦法。
“而且呀,我上次去集市賣樹莓的時候,聽隔壁攤的幾位嬸子聊天說到的,她們說冬天時候酒樓裡的蔬菜都是從南方進的,一碟菜能賣二兩銀子呢,我當時耳朵就豎起來了,回來後一直琢磨着這事,心想咱們家要是也能在冬天種出菜來該多好啊,結果可不就是被我想出來了嘛!”顧長寧眉飛色舞的說道,好像當真有這麼一羣嬸子討論過這件事一樣。
她知道阿孃心思細膩,若有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會露出馬腳,所以必須要把話編圓滿了,最好是既合情合理,又不容易找人對質,這樣阿孃的疑慮最少也能去個八、九分。
再說了,她現在的表現完全合乎她八歲那年的時候,雖然偶爾會流露出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成熟,但因爲有顧山去世的這件事情,大家也會自覺在心中認爲她是被顧山死訊造成的打擊太大,一夜之間迅速成長起來,不會往她是不是重生或是被什麼東西給沾上了這方面去猜想。
所以她有把握阿孃不會再對此事有什麼懷疑了。
果不其然,楊惠芸聽了她的話,並沒有起疑心,只是嘆了一氣,什麼也沒說的低頭拿起放下的繡棚,繼續教着女兒下針的技巧。
她想起來確實是在集市回來後,顧長寧突然開始積極上山撿拾柴禾去了,怕是那時候就已經有這想法了,只是她當時正好因爲顧長寧獨自在集市賣東西一事動怒,顧長寧纔不敢在那會兒告訴她的吧。
楊惠芸斂了斂情緒,打起精神來教着女兒。
顧長寧一邊下針一邊聽着阿孃的教導,捧着自己的小帕子在空白地方一針一針的繡着一朵海棠花瓣,神情認真專注,而在帕子的其他地方,也早已被她繡滿了其他的花樣子,可見她這些時日下的苦功有多深。
顧山過世還未滿三個月,顧長寧不能拿色彩豔麗的繡線來繡花,只能取清淡素雅一些的線來描繪,正好海棠花的花瓣就很雅緻清新,即便不用鮮豔絢麗的繡線也能將它的美展現的淋漓盡致。
楊惠芸看着顧長寧落在帕子上的針腳,眼中透着一絲讚許的輕輕點了點頭。
寧寧跟着她學刺繡至今不過半月有餘,針腳從一開始的凌亂髮散到現在的整齊細密,而她正在繡着的海棠花瓣顏色層次分明,栩栩如生,已見雛形。
除了跟她勤奮刻苦的練習有關外,可見寧寧也是個心靈手巧的孩子,假以時日,她定也能成爲一位優秀的繡孃的。
顧長寧還不知道她在阿孃心裡的評價這麼高,她只是想努力認真將花樣子繡的更精美生動一些,將來纔好提高繡活的價錢,改善家裡的生活條件。
她顧長寧要做,就做最好的!
月亮在這樣溫馨的時刻悄悄的爬上了頭頂的天幕,外頭也漸漸變的暗沉下來,顧長寧見差不多該到時辰歇息了,便抱着自己的針線筐的回了屋。
離開正屋的時候面上還掛着歡喜的神情,腳下猶如踩着清風般輕盈飄動,高興的輕聲哼起調子來。
雖然阿孃什麼都沒說,但她可在阿孃臉上看到了滿意的神色。
別的方面也就算了,能在繡藝上得到阿孃的好臉色,那說明她完成的還是很不錯的,心裡當然開心了,感覺離自己的目標又近了一步呢!
天色暗沉,顧淮安沉默的將書房的門闔上,眉頭微皺,臉上神情有些凝重的往自己的臥房走去。
今天學塾裡鬧了這樣大的事,那位林夫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留在學塾裡教書。
老實說,像林夫子這樣的先生走了也不可惜,但他這一去,就暫時沒有夫子來給他們上課了。
顧淮安現在心裡複雜的很,他既希望這位林夫子能因爲此事離開學塾,他能多些時間抄書貼補家用,卻又怕因此而耽誤了學業。
正在左右爲難間,忽然聽見顧長寧那不着調的歡快曲子傳入他的耳中,顧淮安微微一愣,擡眸看了一眼前方,便瞧見顧長寧的背影剛好消失在她房間門口。
他沒有叫住顧長寧,只是整個人站在原地,面上浮現出一絲茫然與脆弱。
這些時日以來,他的內心也很掙扎。
他知道家裡現在情況不好,也知道學塾每年的束脩對沒有男主人的人家來說有多麼沉重。
之前寧寧勸他回學堂上學,他也是一時腦熱就同意了,沒有仔細想過這會不會給家人帶來過重的負擔。
如今冷靜下來想想,顧淮安覺得自己太不懂事了,就連才八歲的妹妹都已經在爲生計考慮了,而他居然還能心安理得繼續唸書。
更不用說村裡的叔叔嬸嬸們得知這個消息後,話裡話外的暗諷他好命,就算阿爹去了也不需要他撐起家裡的一片天,讓他原本就壓抑的心情更是糟糕。
而現在又來了個新夫子,這個新夫子還是個見錢眼開的,凡是給他送了好處的學生都被他以禮相待,沒有送過的則被他磋磨在手中,令顧淮安不禁懷疑起自己決定重回學塾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夜色涼涼,月掛當空,院裡一片寂靜。
顧長寧與楊惠芸早已經休息了,屋裡一絲動靜也無。
顧淮安就這樣靜靜的獨自站在院子裡發呆,清涼如水的霜白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鍍上一層柔柔的光暈,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塊色澤瑩潤的玉石。
半晌,顧淮安像是突然想通了似的無聲笑了一下,轉身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真是魔障了,阿孃忍着心裡的悲痛、妹妹多辛苦都不喊累的幹活,爲的就是希望他能好好唸書,考中科舉,改善家裡的現狀,他竟是被別人說了幾句冷嘲熱諷就開始猶豫了起來,這般心志不堅定,確實不該。
至於他擔心的林夫子……林夫子能不能留在學塾裡又不是他說了算,到時自有何夫子定奪,他想這麼多做什麼,不如早些休息早些起來抄書,把自己的任務完成纔是正理。
想通了這點的顧淮安不再糾結下去,他躺在炕上,長吐了一口濁氣,望着頂上漆黑一片的房樑,這幾日的疲憊一下捲上心頭,眼睛一閉,很快就沉沉入睡了,好似剛纔那個彷徨質疑的人不是他一樣。
隔日,他繼續表現的像個沒事人一樣,背上自己的書袋帶上午飯就出了家門,顧長寧全程都在看着他也沒發覺一絲破綻,從這方面來說,兄妹兩粉飾太平的功力還是很強的。
申時,顧長寧已經將家裡的活做完,這會兒正帶着自己的針線筐同楊錦幾人坐在村子空地的一株大榕樹下相互討論着各自的繡工。
顧長寧把每日要做的事都安排的井然有序。
先是清晨吃過早飯後,她去雞舍加水加雞食,順便清掃一下雞舍。
緊接着給菜園子澆水,然後清掃前院。
掃過了前院,再把前一日換洗下來的衣服洗了,晾曬在前院的竹竿上,上午家裡的活就完成的差不多了。
之所以沒有先洗衣服再打掃院子,是怕衣服在晾曬的時候被院子裡掃起來的灰塵沾上,那樣衣服不就白洗了嗎?
所以纔要先掃院子再洗衣服。
完成這些差不多要一個時辰左右,而此時距離正午還有一個時辰,也不急着做午飯,她便和其餘人一塊上山撿柴去,等到快午時了再回家做飯,一點都沒耽擱。
吃過午飯,她在自己的屋裡歇息一個時辰,在未時太陽最曬的時候去到阿孃屋裡學刺繡,等到申時日頭不那麼曬了她再跟小姐妹一塊出來,聽她們的安排。
若是她們還想上山尋些什麼,她就跟着去撿柴,若是她們不想動了,尋個陰涼地方坐着,她也跟着一起。
總之她很珍惜現在的時刻,不像前世一樣因爲嫌熱而三/不五時的推拒小姐妹的邀請,比以前合羣多了。
也正是因爲如此,在大家都開始學習做衣服以後,她們又多了一項活動——
坐在大榕樹下一塊練習繡活。
繡活是農舍家每個女孩子都要學的,主要還是成衣太貴了。
如果去鋪子裡買成衣,所花的價錢都可以買一兩匹布料回來做上好幾身衣服了,十分不划算,也只有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纔會專門請人來做。
是以村裡的女孩子一般十歲以後就要開始學這個,這不光是以後爲了給自己做衣服穿,等嫁去了夫家,一家老小的衣服包括鞋子都得做,繡工不學不行。
不僅要學,像那些繡藝好的姑娘人家還得搶的要,畢竟繡活出衆就代表着多一份掙錢的路子,這樣的姑娘壓根不用擔心嫁不出去。
也不是說繡活不好的就完全嫁不出去,一般的人家挑兒媳婦,主要看幾點。
一是身體壯實,病懨懨的不要。
二是能幹活的,這裡說的幹活不單指繡工,像是能下地種田、養雞養鴨養豬厲害的這類都可以。
三是吃的少的,若是一頓飯能吃下去十斤米,就算是再能種田,那人家也不要。
這收穫的糧食還沒她一人吃的多呢,哪家想不開才把這姑娘娶進來。
剛好,這三點顧長寧全都符合,所以她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嫁不出去。
嗯……當然啦,她現在還不太符合第二點,因爲繡工還在學習中。
但是顧長寧絲毫不懼,她堅信自己一定能在繡工上大放異彩!
畢竟她是阿孃的女兒嘛。
這一點在幾個小夥伴裡也得到了證實,沒見她們一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就趕着來問顧長寧麼,可見她的繡工在這幾人裡還算是遙遙領先的。
是以,在顧長寧指出幾位小姑娘繡工上的問題的時候,遠遠傳來一個大嗓門對着她高聲喊道。
“長寧,你哥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