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殘陽如血,
中唐軍與北齊軍在左柳城外血戰一場,從旦至暮,
夕陽時,北齊國君引騎軍吞蛇疾馳而來,與前北齊大將田武激戰於左柳城外,然田武部下韓符,謝文早有反正之心,臨陣倒戈,田武死於亂軍中,被馬踏成肉泥,中唐軍不惜一切代價狙襲敵吞蛇軍,力求拖延時間。
酉時,中唐軍成功襲破北齊軍大營,吞蛇軍見其嚴陣以待,勢不可違,引兵而去。
此戰雙方各有損傷,一如兌子,中唐軍雖然這一戰貌似大勝,但騎兵幾乎損傷殆盡,而北齊軍的普通步軍大概也只是撤走了萬餘殘軍,總體說來,還是中唐軍略微佔優。
這是西戎的探子發回給西戎朝廷當中的消息,這消息也可以說是中規中矩,幾乎都沒有什麼誇大和不實的地方。
然而有的事情,卻絕對不是探子僅憑雙眼就能看得出來的,真的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比如中唐軍此時的大帳當中,便是陷入到了激烈無比的爭論當中。
“什麼?北齊軍的大營裡面,糧草輜重什麼的都少得可憐,頂多只能供給兩三日?不要是有人看錯了?”
“沒錯,已經仔細清點了,並且這些糧草輜重看起來都是有~專人看護的,一旦發覺事態不對,馬上就引火點燃。”
“這這看來這幫賊人早就有所打算啊!”
“俗話說狡兔三窟,看來北齊賊應該是還預備了一個大營!用來儲備他們的糧草輜重。”
“沒事,我軍主力尚在,也不懼怕他們玩什麼花樣,明日再去破掉了便是,何況今日北齊賊的步軍被咱們殺了個人頭滾滾,三進三出,滿打滿算他們頂多能湊出來兩萬人。他們拿什麼來守?”
“”
就在一干人說的不可開交的時候,忽然軍帳的簾子一掀,便是走了進來一個闊鼻大口的漢子,這漢子身上穿着一襲虎首鎧甲,雖然個子不高,可是行走之間卻是威棱畢現,隱隱有大將之風,這大漢一進來,帳中都是安靜了,同時道:
“見過大將軍。”
這大漢便是中唐的大將軍唐烈。深得國君的信任,其姐更是西宮貴妃,本身也是百戰悍將,因此哪怕是統帥如此大軍,也是能夠穩穩壓制住麾下的這羣驕兵悍將,不過此時唐烈的臉色都是鐵青的,雙眼也是微微眯縫着,看起來並不像是大勝一場心情愉快的樣子,直接在軍帳當中大馬軍刀的坐下了以後。卻是並不怎麼說話,似乎在沉思什麼。
見到了主將都是如此做派,其餘的人也是互相交換着眼色,然後並不說話。隔了一會兒唐烈才呼出了一口氣,淡淡的道:
“我之前一直都在叫人找吳今過來,卻是始終都不見他人,隔了好久親兵前來回報。說是吳今已經戰死了。”
其餘的將領聽到了這個消息,各有反應,不過大多數都顯得冷淡。只有一個人驚詫的站了起來道:
“吳泥鰍都死了?他手下的騎軍少說也是萬餘吧?怎的他這個騎兵統領都戰死了?難道是新投靠過來的田橫不肯出力?”
唐烈冷冷的道:
“田橫也是戰死了!非但如此,吳今的四個副手也是同樣葬身在了亂軍當中”
聽到了唐烈的話,在場其餘的將領也都臉色一下子都變了,雖然在中唐騎兵一直都不受到重視,但是這樣大範圍,大規模的騎兵將領隕落,真的已經令他們的心中萌生出來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其中,一個很是老成的步軍將領霍的一聲站了起來,他的鎧甲護心鏡上有着狼頭的紋飾,正是直接指揮鎮南軍團的侯烈,這人平日裡面都是傲氣得很,但此時竟是忍不住失態道:
“大將軍!騎軍的損失到了什麼程度,竟是連統領等人都戰死了?”
唐烈默然了半晌道:
“當時開戰的時候,已經是薄暮時分,日頭也是落了下去,而我們的注意力也是集中在了攻陷北齊賊的大營當中當時我的要求是拖住吞蛇軍的進攻,所以我們騎兵是主動出擊,戰場也是在距離主戰場六裡之外,因此那一戰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根據當下的回報,現在歸來的騎軍幾乎都是被打散打殘了的,毫無完整的建制,能夠有三五百人就不錯了。”
聽了唐烈的話,在場的所有人都一下子震驚了:
“我等的騎軍竟然全軍覆滅,只逃出來了三五百騎?這夠什麼?不要說偵查遮護大軍,就是拿來傳信都不夠啊!”
“怎的會輸得如此之慘?打不過逃也能逃走啊?”
“對啊,就算是北齊賊騎軍要強一些,怎麼可能被打出來這樣的戰損?”
“”
唐烈忽然道:
“此事我也有責任,最初的時候,就讓我軍的騎兵去與北齊的騎兵針鋒相對的對抗,那時候便是死傷不輕,等到吞蛇軍出現後,又給他們下了嚴令,要務必拖住敵軍兩三柱香的功夫。”
“結果,吞蛇軍的戰力十分強橫是一方面,然而田橫手下的兩名副將居然臨陣倒戈,分走了田橫那邊一大半的兵力,還收買了田橫的親兵,雙方一接陣田橫便是慘遭暗算,這纔是主要的原因,否則的話,田橫此人麾下的精騎實力再不濟,也不可能被一衝即潰啊!”
聽到了唐烈的說話,在軍帳裡面的幾名大將也都是打老了仗的,甚至都立即在心中勾勒出來了那一戰的大概情況,兩支騎軍彷彿兩道黑色的洪流對衝而至,然而其中一支騎軍忽然出現了分裂,至少也是有一小半的軍隊與主力分道揚鑣,同時,主帥慘遭暗算落馬。
很顯然,接下來這支與敵軍正面相撞的騎兵,立即就遭遇到了十分慘烈的沒頂之災。直接被衝得七零八落的慘敗,就算是有敢於奮起反抗,逆勢而動的人,也是連浪花也翻不起一個就被湮滅掉。同時,那一支叛軍提前掉頭,繞了一個大圈之後,又截住了逃走敗退的那些騎兵的退路,有着內賊的幫忙和干預,加上對手也確實是強橫無比的天下強軍,打出這樣的戰果來並不奇怪。
大帳當中又一次陷入到了難堪的沉默當中。人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唐烈的鬢角上的白髮看起來也是又多了幾縷,隔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有些苦澀的道:
“這一戰,是我急於求成了,想要畢功於一役,見到了呂羽的御前旗幟豎立在那裡,以爲攻破了對方的大營就能徹底取勝,沒想到就被對方抓住了這一點來了個狠的。日後歸國,我當向君上請罪。”
其餘的大將當然立即就紛紛出聲勸慰,侯烈沉吟了一會兒忽然道:
“這麼看起來的話,對方行這一步的目的。是要兌子了?不惜用他們的步軍爲誘餌,來換咱們的騎軍?”
唐烈嘆了口氣道:
“恐怕對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侯烈道:
“咱們的主戰力量並非是騎軍,騎軍也只是輔助的作用,雖然現在傷亡慘重。但未必也沒有補充的地方那幫西戎蠻子既然可以與咱們換糧,自然也能和咱們換馬匹!”
聽了侯烈的話以後,唐烈眼前一亮道:
“你說得也沒錯。拿地圖來!”
很快的,就有人將地圖拿了出來鋪開,便見到了唐烈臉色有些潮紅的拿手指頭戳着地圖道:
“眼下已經是有足足四天沒有下雨了,北齊這個鬼地方雨水一停的話,那麼要想再下就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路面差不多也是幹了,之前咱們每天能只能走三十里的路,現在足足走五十里!非但如此,你們來看,從左柳城走這條道的話,只要兩百七十多裡地就能進山,並且沿途上還有這邊的大足縣,君萬縣可以順手襲破,補充糧草,這君萬縣距離這邊的麓山就只有六十里了,進山以後的話事情就不要太簡單,北齊賊已經沒有了步軍!而騎兵難道還能長上翅膀來攆咱們?”
聽唐烈這麼一說,其餘的諸將聽了以後也是精神一振,覺得他似乎說得很是有些道理,不過卻是選擇性的遺忘了幾件事,首先路面幹了之後,中唐軍確實是每天可以多走二十里地,然而路面一干這件事情卻是對雙方都會產生作用的,倒過來想一想,步軍每天都能多走二十里,那騎兵每天又能多走多少裡呢???
同時,中唐軍畢竟是外地的客軍,對這北齊左柳城一帶的環境地形還是很不熟悉,何況此時的各種測繪手段也是不發達,軍用地圖再準確,誤差也是極大的,此時中唐軍的行爲,未免也沒有幾分病急亂投醫的味道在裡面,就彷彿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便死死不肯的放開了。
而接下來侯烈的一句話,便是差不多可以作爲中唐諸將此時心理活動的註腳:
“總之咱們不能小看了敵人,可更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就算是北齊賊似乎做了什麼手腳,但死人是做不了手腳的吧?兒郎們親手剁下來的狗賊的腦袋,總不是拿木頭雕的?”
聽了侯烈的這句話,其餘的人也是精神一振,紛紛道:
“沒錯,這一戰打下來,殺掉的中唐賊人難道是假的?也是那什麼狗屁吞蛇軍見機得快,逃得像是兔子,若他們真是天下第一,咱們當時激戰了一整天已成疲兵的時候怎的都不敢來衝陣?”
“沒錯,咱們與北齊賊硬碰硬,強突他們的中軍大營,旁邊還有北齊的騎兵夾攻騷擾,哪怕是這樣,最後咱們府兵兒郎的損失也只不過才四五千人而已,北齊賊的損失是咱們的七八倍,這樣的軟蛋膿包,有啥值得好怕的?”
“”
聽着麾下衆將的這些話,唐烈本來焦躁的心也就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是啊,對手如此羸弱,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騎兵損失慘重又如何,撿着軟柿子捏算什麼能耐,若是真的吞蛇軍那麼厲害。怎的連我們的疲兵也不敢碰?看起來那也是徒具虛名而已,打鐵還要自身硬,山擋在前面,一刀劈下去便是,水擋在前面,一腳踩下去便是,這樣瞻前顧後的,反而被下面的人小瞧了!”
與此同時,在距離這裡二十里的大陳莊,已經是密密麻麻的紮下來了大量的軍帳。人喊馬嘶,到處都是進進出出的身影,不過這些雜亂的現象到了大陳莊莊口就戛然而止,因爲在莊口處,已經是站着好幾列整齊的玄甲衛士,身上的甲冑都有誇張詭異兇惡的龍紋,這些衛士表情冷漠,看起來可以說是格外的狠戾,身上的肅殺之意可以說是呼之欲出。一看就是那種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殺人那種。
這些玄甲衛士便是呂羽身邊的吞蛇衛,今日的這一戰打得雖然貌似激烈,其實卻完全是摧枯拉朽,幾乎是吞蛇軍的前鋒部隊就直接將敵人擊潰。就連後軍當中有很多人的刀都沒有染血,何況是呂羽的親衛了,完全就彷彿是出去遛馬了一番,根本就沒有耗費什麼力氣。
因此林封謹提出來要借一借呂羽的親衛“壓一下子場面”。呂羽便是很爽快的點了頭,有了這些人在這裡排班輪值站人牆,幾乎是沒有人敢多說話炸刺的。本來亂成了彷彿是一鍋粥的人流。在這吞蛇衛組成的人牆面前,一下子也是變得老實了起來。
在旁邊則是有幾個大嗓門的人在一起賣力的吆喝着:受傷的兄弟們往這邊走,餓了要想吃飯的兄弟們走這邊,想要回營睡覺的兄弟們來這裡,有俘虜的,或者說要上交戰利品的走這邊。
五排吞蛇衛組成的人牆,就形成了四條通道,將這些混亂的人潮經過了初步的篩梳,一下子就變得目的性非常明確了。
接下來,走受傷這條道的走出了十來丈,便又有大嗓門軍漢的在旁邊吆喝着,自己能動的就走左邊,自己不能動的就走右邊,這樣就巧妙的將重傷員和輕傷員分隔了開來。
最後,經過包紮治療後還能上陣的,就直接讓他們回營房去,不能上陣的,就往後方送,這裡本土作戰的優勢就顯示了出來,只要一聲令下,便讓縣令過來領走人,給寄養在了居民的家中,日後自然有補償。
呂羽此時就剛剛從這邊的醫療通道走出來,身邊還陪同了幾名將領,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也看不出來他對此時這一番的佈置有什麼評價。不過緊接着呂羽又朝着吃飯的地方走了過去,發覺往裡面走也是另有門道,臨時用籬笆牆和秸稈弄出來的道路盡頭,一字排開了幾十口竈,每一口竈上都有巨大的蒸籠,每一口竈頭前面都排着人龍,十分的整齊。
此時能被呂羽帶在身邊的將領,自然是他的心腹,其中一人便上前去,叫住了一名小兵,然後將他領到的飯食看了看,這小兵乃是用一個木頭盤子託着一個大碗,大碗裡面是煮的苞米大渣子粥,熱氣騰騰的,旁邊則是有四個碗口大小的雜糧饃饃,散發着糧食的清香,在饃饃的旁邊還有一個小碟子和寬盤子,小碟子裡面裝的是醋蒜汁,饃饃蘸着調味用的,寬盤子裡面就是大白菜梆子炒肥肉,白花花的肉片子散佈在白菜裡面,絕對不是象徵性的放了一點。
見到了這一幕,這將領也是忍不住點了點頭,然後跟隨着呂羽一起去了宿營的區域,這裡看起來也是經過了整齊規劃過,地上甚至都還有用石炭的白灰撒出來的直線,顯然營盤子就是按照地上的白灰線條挖出來的,難怪得如此整齊。
士兵們通常都是用軍旗的顏色,形狀規制來找到自家的營房,不過以前編制混亂,人數少還好,人數多了的話,尤其是像是現在這種幾支平時都沒有在一起的軍隊混編,在各方面都是很大的問題。
不過這一次,所有的營房裡面都根據軍旗的顏色劃分出來了四個大的區域,黑,赤,黃,白,一旦有找不到自家營房的士兵,首先就有人問他,你所在的隊伍軍旗是啥顏色?
這士兵比如回答了赤色,便自然就有人告訴他,東面那一大塊就全部都是軍旗赤色的區域,其餘的地方你就別去了。然後到了赤色軍旗紮營的地方,這軍漢倘若還找不到自家的部隊,便有人問他,軍旗上面的紋理形狀是飛鳥還是猛獸,軍旗飛鳥形狀的都是在左邊,猛獸形狀的都是在右邊。
經過這樣的分流以後,這士兵順着整齊的過道一排走下去,基本上就不會出現迷路之類的事情了,能很輕鬆的找到自家的營房。
看到了這些東西以後,呂羽這時候纔對身邊的這幾人道:
“現在你們應該知道,爲什麼我一定要讓他來做這個大營總管了吧?”
旁邊的那幾名將領盡皆默然,接着便有一人站出來,斬釘截鐵的道:
“確是臣等的不是,林總管在草草數日內就能弄出來這樣的局面,實在是胸中有溝壑,有他在後方主持這些轉運瑣事,確實是遠勝過微臣之前所推薦的大營總管,果然當得起君上的慧眼拔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