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謹回家已經有兩個月了。
他此時既不是身在襄樊,也不是在回水縣,而是到了距離襄樊一百三十里之外的福陵縣。
這縣城恰好比鄰在長江的繁華水道上面,每日過往的貨船客船數以千計,林封謹之所以會來到這裡,是因爲出現了一件林家的大事,那就是“認祖歸宗”!
話說當年林封謹的爺爺在六十多年前離家出走的時候,便是從這福陵縣的碼頭上搭乘一艘貨船前往河倉縣,開始他這輩子簡單而平凡的人生的。
他老人家乃是大族林家的嫡脈,之所以會離家出門,背井離鄉,卻沒有什麼被族中惡棍族長欺凌的狗血情節。而是因爲他老人家乃是個情種,愛上了一個丫頭,然後在家中堅決不允許的情況下私奔。
唔,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關鍵是當時林家祖奶奶(林封謹爺爺的老媽)身體又不大好,估計有腦溢血,冠心病這種受不得情緒刺激的疾病,又急又怒之下,就溘然長逝了。
這種氣死老媽的行爲在現代來說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在當時便是“忤逆”的重罪,林家便決定將他給驅逐出了氏族當中,這件事情也一直都是林老爺子的畢生遺憾,死前的最大願望就是認祖歸宗,埋回祖宗墳墓裡。
當時林員外則是跪在了破牀旁邊,抹着眼淚答應了老頭子的遺訓,此時見到林封謹也長大了出息了,便開始努力的運作這個事情。但是福陵縣的林家卻是在當地赫赫有名,林家此時無外乎就是有錢,還能夠借上田家的一些勢,卻還真沒有被林家的族長看在眼裡。
這是因爲林員外這一輩裡面,福陵縣的林家也若雨後春筍也似的出了兩個人才,一個是在北齊擔任五品官。一個卻是在中唐做到了四品的位置!雖然這兩位都是在外朝任職,但哪怕是福陵的縣令也要敬重林家三分,南鄭縉紳能夠享受到的特權也不敢短少了半點,這卻是現在天下的潛規則。
因爲雖然現在還是五國並立,但是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規律大家都清楚,說不準五國最後是哪個國家可以成功問鼎,現在做些這種惠而不費的事情,萬一南漢不成了。也有個香火情分在裡頭。
正因爲有兩尊大神在這裡頂着,所以林員外的銀彈攻勢也沒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這事情就這麼一直僵着,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北齊那一位林家長輩忽然寫了一封信回來,說什麼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話。
他乃是在外面當官的,自然話語權很有分量,有了這封信幫襯了一下,那麼僵持的局面馬上就被打破。林家老爺子的遺願自然就水到渠成。林封謹從南荔縣返回以後,便趕上了回鄉祭祖這檔子事情,作爲唯一的獨苗男丁,當真是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
正式歸宗那天。林員外都折騰得瘦了十多斤,五十開外的人卻是抱着林老爺子的靈牌悲喜交集哭得和個淚人兒似的,都當場暈倒了幾次。旁邊的人見到了也很是有些感慨。
而反對他們歸宗最厲害的,就是林老爺子的弟弟。如今已經七十三,見到了林員外哀痛的樣子也是長嘆一聲,林員外在他老人家面前跪下以後狠狠磕了七八個響頭。滿眼都是淚水,說了聲三叔我爹嚥氣之前還老念着欠你一個蛐蛐籠子......接下來就哽咽得說不出話。
這老人家本來的倔強和恨意瞬間就被這句話擊潰,想起了昔日的兄弟情義,老淚縱橫,將他扶了起來,算是認下了他們這一房,算是林家族中的第十房,將以前的事情全部都抹平了。
不過等到林員外忙空了下來以後,忽然就生了疑心,追問林封謹明明都認祖歸宗完畢了,爲什麼還不回書院去念書??要知道,他老人家平生惦記的就是希望兒子做官,自己好做個官老子!前些日子忙着林老爺子的遺願,現在肯定就開始操心自己的心願了。
林封謹卻是早有預備,立即就訴苦說自己在天常書院讀書已經有些心得了,不過那地方實在有些偏僻,並且還有瘴氣,自己過去水土不服也很是病了幾場,現在還沒恢復,打算在家裡面調養一段時間再去。
林員外聽了自己兒子的說法自然是十分擔心,同時也知道這兒子十分狡黠,因此乾脆就叫了個大夫來瞧瞧,結果這大夫一來診斷,便說林封謹確實是肺脈受損不輕,一定要好好調理!並且連續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都是異口同聲的說法。
這時候林員外頓時就有些發慌了,再也不提讀書的事情,卻不知道林封謹這些日子都是在做一件事,便是全力煉化那被困在自己體內的天機星力。
他本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大功告成,但沒想到這天機星力也是被他越煉越精純,越是煉製到後面,那麼需要的難度就是與日倍增,看起來至少也是需要半年時間了。
可是這樣一來,林封謹因爲施展出肺神炮所震傷的經絡就有些惡化,好在林封謹發覺得早,有百草爐來萃取藥物精華來進行慢慢的調理,但癒合的過程便會十分緩慢,這就是林封謹敢於理直氣壯裝病的原因了。
不過林員外這邊卻不知道有這麼多的關竅,因此格外的操心,要知道林封謹少年灰髮,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樣,偏偏林員外這一支還是單傳,所以揹着林封謹早就有人勸說林員外要多生幾個--可惜林員外拼命耕田,卻也是毫無起色。
於是老頭子便忽然動了曲線救國的心思,之前還覺得要讓林封謹專心苦讀,現在卻發覺不要本末倒置,書沒有念出來人先沒了怎麼辦?於是覺得是時候給林封謹討老婆了,倘若兒媳婦的肚皮爭氣一點,最好能夠生個十個八個的來開枝散葉,那麼豈不是老懷大慰?
於是林員外便立即放出了風去,便還是陸續有人家前來說親,在其餘人的眼裡,這剛剛歸宗的林家也是相當不錯的:
家中十分殷實,在襄都那裡也吃得很開,並且還是獨子,自家的女兒嫁過去以後妯娌都沒有,自然少了許多是非,聽說林家小官人雖然身體骨弱了些,卻是讀書人,讀書人的身子本來就不能與那五大三粗的莊稼漢比對不對......
這種事情林封謹雖然矇在鼓裡面,但他的幾個母親卻是早就閒得無聊,聽林員外一鬆口,立即就開始熱鬧無比的張羅了起來。這時候卻是講究的父母之命的,真真切切的是盲婚啞嫁,林封謹都是無意當中被人道喜,這才知道竟然老頭子在做這種事情!!
林封謹立即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馬上心急火燎的去見林員外,苦苦哀求請他收回成命。沒想到老頭子這時候卻是犯了倔,甚至擺出了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道理,隨便林封謹怎麼說也不管用!
百般無奈之下,林封謹只能嘆了口氣道:
“父親大人你不知道,這一次去了天常書院,孩兒還是很得到了一些同窗的賞識,所以估計明年開春,就會有書院來主動延請我去進學了。若是現在成親的話,說不定這事情就有變故。“
哪裡知道,林員外這一次卻是出奇的執拗,長吁短嘆的道:
“你就算是進了書院,也是個外門弟子,能做得了什麼官?去了那個書院一年不到,唯一的收穫就是被你跑了一條商道出來!我算是看明白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就是和我一樣,天生就不是個讀書的命啊,相反在做生意上還是塊料!”
說着說着,林員外都有些愁眉苦臉起來,不過最後語氣卻是十分嚴厲:
“罷了罷了,我就認命了,斷了你能做官的念想,卻不能斷送了祖宗要香火的念想,所以你就乖乖的呆在屋子裡面,娶個老婆討幾個小妾,安安生生的在家裡面給我呆着,讀書的事情以後再說,也沒聽說成了親就不準考秀才舉人的吧!”
林封謹一聽脊背上就是一股惡寒,這感情是要被圈養起來當成種馬種豬來使喚的節奏啊!眼下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咬了咬牙道:
“老爹!若是東林書院請我去呢?”
“什麼?!”這一次被驚到的是林員外了。
東林書院名氣之大,可以說是遠超人想象的,就連最近幾十年崛起的五德書院與之相比也是有些根基不穩的意思。天下四大書院當中,東林書院便是當仁不讓的龍頭老大,其次則是儒家的白鹿書院,然後纔是非攻書院和五德書院。
與東林書院相比起來,五德書院雖然來勢洶洶,在近年擠掉了止戈書院進入天下四大書院之一,卻也真的也只能算是個後起之秀。
林員外一聽說是東林書院,而且還是“請”自己的兒子過去,怎麼可能淡定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