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菊領着大麻花到涼亭子下面坐下。
涼亭建在一個小廣場邊,四周有高高的白楊和低矮的雜樹。路燈的光亮從樹叢中投射過來,涼亭周圍形成了朦朧的氛圍,微風吹來涼而不寒。
在雜噪喧囂的醫院裡,這裡的夜晚倒有點鄉下般地寧靜。
“秀菊,你還記得不,有一年也是個春天的晚上,你我還有秀花咱三個人在河邊的大石頭上,整整地坐了半夜?”
“怎麼能不記得呢,還不是因爲你!我們凍得渾身透涼,就是不想回家。”
“我那時真怕嫁人,真怕跟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過日子啊!我那年纔剛滿十八歲啊!”
“秀玲,你說,如果你不是跟民兵連長那件事,大嬸和大叔能急着給你找婆家嗎?”
“秀菊,我跟他真是沒有什麼事啊!我現在可以對天發誓。”
“可是,別人不那麼以爲。他像狼追小羊似的圍着你,別人怎麼看?如果是個老實男人也倒沒啥;他是什麼東西,專搞流氓。他老婆是什麼東西,跟他一樣。他老婆到你家去一鬧,大叔大嬸的臉往哪裡擱。秀玲啊,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心眼兒太實了。他們男人事後什麼沒有了,可是咱女人呢?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名聲一壞;這黑鍋你就得背一輩子。”
“真的,他一根手指都沒有碰我啊!”
“可是他那狗急跳牆的樣子誰看不出來?要不她老婆怎麼能發現他?再說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跟誰都是那副大大咧咧無所謂的樣子。如果他一有不規矩的行爲你立馬就跟他翻臉,罵他八輩祖宗;他敢靠近你?現在你又跟什麼老劉……?你真是沒記性!”
“你不懂,秀菊你真的不懂。”
“什麼我不懂,我看呀你純粹就是犯傻,要不就是犯賤。你這個人呀就是招這種男人,要不你身上有股男人喜歡的騷腥氣?”
“去你的。”大麻花在楊秀菊腿上狠狠地擰了一下。
“哎呀!你下手輕點,這麼狠心呀!”
“秀菊,這一次我遇上了他,我不後悔;如果不遇上他我倒會後悔的。”
“喲——,瞧你說的,牛郎織女啊?生死戀啊?什麼時候結婚啊?要搬到一起住了?”
“我是跟你說真心話的。”
楊秀菊被大麻花的話打動了,很認真地問:“他是單身?你要離婚跟他?”
“談什麼離婚呀!我可沒有想過!”
“喲——喲——,這就怪啦!那你說得是什麼意思,你要佔兩個男人啊?”
大麻花覺得不被理解很委屈,低着頭,一副無耐的樣子。
“秀菊,你沒有經歷過,真跟你說不清。我跟他就是好,沒想過離婚也沒想跟他好一輩子,我沒往後想。”
“你呀,這叫不留後路啊!也就是你家男人老實。你現在來就是給他陪牀的?他家裡人呢?”
“老婆孩子都在。”
“啊呀呀,楊秀玲你真是神經啦!你這是幹什麼啊?人家老婆孩子都在,你算是什麼人呀?聽我的,你馬上回家。不,你今晚先到我家住一宿,明天一早坐車回去。”
“不可能,我必須在這陪他。我要看着他病好了;要不,我回家也不安心。”
“走,你現在跟我一起走,到我家去。”
楊秀菊拉起大麻花就走。
“我不走,你走吧。”
兩個人一個拉一個拽,僵持起來。
“你在這裡吧!懶得管你!”楊秀菊一甩手怒氣衝衝走了。
“你住下!”大麻花喊住楊秀菊,“你給我五塊錢,我要租被子錢不夠了。”
楊秀菊掏出錢來,沒好氣地拍在大麻花手上,說:“你神經病啊!”然後轉身就走。
“明天我就還你!”大麻花對着楊秀菊的背影喊,楊秀菊頭也沒回。
大麻花這會感到很無助,她抱着涼亭的柱子,努力使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哭了很久,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寂靜地角落裡有個人在哭。
哭累了,大麻花忽然想我爲什麼哭呢?爲了老劉的病?爲了自己的委屈?爲了楊秀菊的訓斥?
大麻花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反正是想哭,哭過了,她覺着心裡輕鬆了。好像是心口有一團亂麻在堵着,現在扯出來了,心裡舒坦了。
到衛生間去洗把臉,去服務社租了被子和枕頭,大麻花找了僻靜的而又距重症監護室近的走廊一角,把自己包裹起來,在躺椅上睡着了。
睡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夜裡幾點,走廊只有大麻花一個人,一片寂靜。
重症監護室那邊有心事,大麻花就去重症監護室。
這裡更靜,家屬休息室裡也沒有人。
站在重症監護室門前聽了一會兒,什麼也聽不到,厚重的門板連裡面人活動的聲音也聽不到。
大麻花又回去躺下,朦朦朧朧、似睡非睡。
一會兒,大麻花又躺不住了,還是起來去了重症監護室,還是站在門口聽一會兒,還是回來躺下……
終於熬到天將亮,走廊裡開始有人走動了。
大麻花起來收拾好被子,交還服務室,然後又去重症監護室。
這裡已經有人在等候了,住一會兒老劉的老婆和兒子來了。
老劉老婆一看大麻花早就在這裡了,氣憤地問:“你又來啦?”
“嫂子,我就沒離開。”大麻花平靜地說。
“誰是你嫂子?我不認識你。你離開這裡,我們家的人不歡迎,我們也不想看到你。”
“我不會走的,我要看着他好了我才能走。”大麻花說完走出休息室。
“我沒看見這麼不要臉的,下次你再來,就讓我兒子把你轟出去!”
大麻花到醫院大門口去迎接田本發,她知道本法一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