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 章

從田嘉禾分管副業以來,爲了避免誤會陳宗貴從來不到副業部門去,尤其是像果園這樣的地方。

田嘉禾喜歡經營自己的獨立王國,他的勢力範圍,不要說是插手,就是關注一下,他都會因疑心而提高警惕。

田本元陪着笑臉招呼陳宗貴:“表哥。”又吩咐香桃“洗幾個蘋果讓書記嘗一嘗。”

香桃去洗蘋果。

田本元說:“挑大的、紅的,顏色越紅越甜。表哥,從開園以來你還是第一次來果園。按理說開園時應該讓表哥先嚐一嘗,都是我不好,忙起來就什麼都忘了。”

陳宗貴心裡想,你是什麼人我不清楚,你是先讓田嘉禾嘗飽了。

“表弟,我幹了這麼多年書記,你負責果園也有年頭了,我吃過集體蘋果嗎?要吃,我也是花錢買;就是買,我也到外村去買。我當官就不想沾集體的便宜。”

“是的,是的。大公無私,大公無私,田莊人心裡都有數。”

田本元說的是實話,也是心裡話,這方面他也佩服陳宗貴。

香桃把蘋果端來了,雙手遞給陳宗貴:“三爺,嚐嚐吧。”

“好,我吃個,吃個大的。香桃,你也吃吧。本元,剛纔我還說不沾集體的便宜,馬上就自己打嘴巴子。”

“表哥,看你說的。誰進了果園也得吃,這不是沾便宜。瓜桃梨棗兒見了就咬,老輩子的規矩。”

“今年產量怎麼樣?照蘋果的個頭來說不能低了。”

“今年跟去年比差不多。”田本元回答。

“差不多?——去年是小年,今年是大年;照理說應該比去年產量高。”

“今年管理得不好,……有點失誤。”

田本元立馬顯出慚愧的樣子,這演技還真有點專業水平。

“你在果園這麼多年了,技術上應該沒有問題,還會有失誤?”

“大意了,疏忽大意就出問題,今年有幾個新手。”

“收了能有一半了?”

田本元想他今天是怎麼了,問不完了,這不是他的風格?

“一半……?現在還估計不出來。”

“連收了多少你都估計不出來;都說你做事細,現在又粗了?哈哈……”

“我想想……,你忽然這麼一問我真還沒有數。”

田本元支支吾吾地應付着,其實他是在盤算着到底怎麼回答。因爲他不清楚陳宗貴的來意,所以不想盲目地開口。

“拿來賬我看看,一看賬不就清楚啦!”

一說要看看賬田本元緊張了,表情很不自然,像是有人要當衆扒他褲子似的。

“賬……,現在沒法看,記得有點亂;等重新做一做再給你吧。”

“表弟,不是記賬嗎,怎麼還能做賬呢?”陳宗貴笑着問。

“我是說她記得太亂,寫那字像蟹子爬的,亂七八糟,沒法看。再抄一遍,抄一遍給你看。”

“亂點不要緊,只要你能看清了我就能看清,我只是大體翻翻。”

無奈田本元只好讓香桃把本子拿給陳宗貴。

“這就是賬?”

“是,每天都記,一天不落。”香桃說。

“就是少幾頁也不知道,這不成了糊塗賬啦?”

香桃很害羞,站着不說話。

陳宗貴不能讓香桃爲難,他知道責任在田本元。

田本元解釋說:“這幾天太忙了,等過幾天再往賬面上落,一定落。”

“表弟,我不太懂,好像是應該記賬吧?還應該是一天一結。豆腐坊裡的賬都是一筆一筆的,一天一結;何況這麼大個果園。”

“對不起,表哥,是我要求不嚴。瑞芳記着,明天拿賬薄來,往賬上記,一定記好。記不好書記訓我,我就找你算賬,聽清楚了?”

香桃不理不睬,心裡罵:“熊玩意兒,還不是你讓我這樣記的。”

“表弟,拿算盤來,咱倆大體撥拉撥拉,能有多少筐,估算估算今年的產量。”

田本元臉色更難看了,站着不動也不說話。

“香桃,你拿算盤去。”

陳宗貴吩咐香桃。

香桃去找來算盤。

“香桃,你念我打,算算一共是多少筐。”

香桃按陳宗貴的要求,一筆一筆地念,陳宗貴很快算出來了。

“共598筐,表弟,你看這個數對吧?”陳宗貴合計出來的數字給田本元看。

田本元連聲說:“對,對,對。”

“就眼前這幾筐,能夠數?”陳宗貴指着屋內堆着的蘋果筐問。

“是。”田本元有點緊張。

“一排二十四筐,一排,二排……你算算這纔多少筐?那些蘋果來,不夠啊?那些蘋果到哪裡去啦?”

“處理關係用了一些。”田本元說。

“處理關係能用這麼多?有多少關係需要處理?”

“都是上級的主要部門,多餘的一個也沒有。”

“處理關係用的蘋果有賬?拿來我看看?可以看看的話就給我看看,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陳宗貴這話軟中帶硬,不拿給他看,這說明有鬼。給他看吧,田本元真是不情願,更何況真的是沒有賬。

“沒記賬,只是憑條子發貨。”

“我可以看條子?條子在香桃那裡吧?”

“是的。”

“香桃把條子拿來我看看?”陳宗貴對香桃說。

香桃只好敞開抽屜,從裡面把那一疊紙條拿出來,遞給陳宗貴。

陳宗貴接過來粗略地翻了一遍。

“表弟,全是你一個人寫的條子?”

“是。”

“不少,你寫的真不少。”說着陳宗貴把條子還給香桃,“香桃,這些也得放好了,要不沒法下賬。”

香桃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沉默。

“是的,是的。”田本元連聲答應。

“表弟,我隨便進來看看,你別在意。”

陳宗貴說着就往外走。

“應該的,應該的,表哥你要是常來的話我的工作也不會有這麼多漏洞。以後常來啊。”

“歡迎?”

“歡迎,歡迎,求之不得啊!”

田本元嘴裡說着客套話,心裡卻在罵:他孃的你早該走了,你就不該來!狗咬耗子,該你管的事嗎?

回到屋裡,找個凳子坐下,田本元舒了一口氣,壓壓心跳。

“他怎麼忽然一個人來查賬呢?”香桃問喘息未定的田本元。

“爲什麼來查賬呢?......”田本元皺着眉頭尋找緣由。找了幾個緣由,田本元又都推翻了,乾脆不找了。

他想爲什麼查不是關鍵,關鍵是查了要幹什麼。

可是往深處一想,就是陳宗貴要插手果園整治我,也必須過田嘉禾這一關。

別看陳宗貴是書記;但是隻要是田嘉禾圈子裡的事,他無能爲力。

田本元清楚陳宗貴和田嘉禾永遠尿不到一把壺裡去。

陳宗貴是照章辦事的人,田嘉禾卻從來不按規矩出牌。更主要的是田嘉禾個人英雄主義,你只要順着他,讓他高興;他纔不管你做什麼,做得怎麼樣。

一想到這裡田本元心裡就踏實了,只要抱住田嘉禾的大腿,就萬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