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大理寺衙門大堂內很是安靜,因爲這等吃飯的時辰,人都跑去飯堂了。大理寺飯堂的廚子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很招衙門上下官員與官差的喜歡。
女孩子抱着一隻食盒經過大堂,往自己的椅凳上走去,只還未走幾步,便撞上了幾個同樣抱着食盒走進來的年輕官員。
見是她,那幾個年輕官員立時眼睛一亮,而後激動的走過來,道:“喬大人,你沒有去何大人那裡?”
喬苒搖了搖頭,神色坦然:“甄大人只教我去幫忙做些小事,這等事是府衙的事,豈能隨便插手?”
這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讓幾個年輕官員大爲失望,不過雖是如此,卻還是忍不住問她:“出了什麼事,是哪個村民出事了嗎?”
果然還是來打聽這個事的,喬苒笑着搖了搖頭,道:“也算吧!”她道,“袍子在水裡被發現的。”
“那許是溺水了,慢慢找總能找到的。”幾個年輕官員聞言倒也失了興致。
大理寺接觸的奇怪案子多了去了,似這等不管手法還是死者身份都普普通通的案子便委實叫人提不起什麼興致了,又寒暄了兩句正要散去,忽聽一道聲音自衆人身後響了起來。
“還挺閒的啊,你們同喬大人如此要好,看來昨日的提議……”
是甄仕遠的聲音,今日朝會開的有些晚,一早上都沒看到他的人,想來是才下朝。只是這話還未說完,面前幾個同僚便臉色頓變,不過轉眼的功夫,人便找相繼找藉口溜了。
喬苒看的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昨日甄仕遠同他們說了什麼提議,叫那幾個同僚跑的比兔子還快。
將幾個年輕官員嚇了一嚇之後,甄仕遠這纔看向喬苒,道:“你同我來。”
喬苒抱着食盒跟了上去,當然話雖是要說的,但飯也是要吃的。站了一早上朝會的甄仕遠早就餓的不行了,見喬苒打開了食盒。只匆匆瞥了眼她食盒裡的東西便去飯堂了。
看樣子不是什麼急事,喬苒不急不緩好整以暇的吃了起來。
待到吃飽喝足,甄仕遠也吃完從飯堂回來了,而後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
道:“坐吧,說說昨日的事情。”
喬苒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開口說了起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無意發現那小村莊有個瘋道人可能出事了,我昨晚離開時還未找到人。”
那如此的話,倒是個再稀鬆平常不過的案子了。甄仕遠聞言“哦”了一聲,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大抵是出自對她這個人的質疑,還是問了一句:“這案子沒什麼奇怪的吧?”她經手的案子裡,這樣稀鬆平常的案子還真是少見。
喬苒道:“要說奇怪大抵就是人了,出事的那個道人應當是個陰陽術士。”當然是散落民間那等江湖術士,不曾入陰陽司的那等。
術士啊!甄仕遠嗯了一聲,倒沒覺得此事有什麼特別。雖說有些特別,但也不算什麼太奇怪的事,畢竟陰陽術士也是人,也會結仇,更有甚者,這等天賦異稟的陰陽術士動起手來比普通人還要狠。
頓了一會兒,喬苒又道:“他還挺有錢的。”畢竟一個人出錢修的路嘛。
這話一出,甄仕遠便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道:“陰陽術士想來錢還不容易?”如符醫能治病救人,懂堪輿的指點風水什麼的,身負一技之長,當然能賺錢。更何況,這樣的一技之長對很多人來說都是能救命的。
所以這沒什麼奇怪的。喬苒嗯了一聲,過了片刻,又道,“那山源村就在論道山附近的山腳下,只不過上面青苔遍佈,沒有人踏足的跡象。”
甄仕遠道:“那就是要麼走丟了,要麼被人動手藏了起來。”
至此,這個案子還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喬苒笑了笑,又道:“那瘋道人的魚養的很好,這城裡不少會吃的食客都會去他那裡買魚。”
甄仕遠慢條斯理的喝着茶,沒有要出聲理會她的跡象。
女孩子便繼續說了下去。“昨日那整個泉潭的魚都不見了一次,待有人下水搬開孔洞碎石,那魚便一股腦兒的冒了出來。”
那是底下有暗河的關係,這等事情雖然乍一看有些玄妙,但記錄的多了,早有匠作監的人考據出這種現象,不是一處,也不值一提。
所以,甄仕遠依然不爲所動。
女孩子笑着又道:“那地方就在論道山腳下。”
這句話她先前已經說過了,甄仕遠輕啜了一口茶,茶水入口的那一刻,突地腦中靈光一現,“不對,這事情不簡單……”
是啊,這每一處都看似能解釋得通的普通的事情連在一起就變得不簡單了。
“我不太懂陰陽術士的手段,但那瘋道人能將魚養的這麼好,顯然是對那潭水與地下河的走向十分了解。”
論道山又是什麼地方?楊筠鬆未患呆症前親口點出的皇陵之地,這樣的堪輿吉地難免不讓人聯想到什麼。尤其是比起其他玄之又玄到後世早已不可考且她所處的那個時空未必存在的陰陽術,陰陽十三科中有一道在她那個時空可謂“劍走偏鋒”,火熱的很。她那時候也追過好些有關這一道的故事,沉迷不已,不過那一道被後世稱作“盜墓”,由此衍生出的十分受追捧。
而這個時空,陰陽十三科中有一道叫摸金,她當真很難不將其中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聯繫起來。
摸金嘛,在大楚律法遠沒有後世嚴明的時代,對於專懂這一道的人來說,錢當真也是可以一夜之間便得來的。別說修山源村的路了,就連何太平發愁不已的長安大街的路也修的起。
當然,這瘋道人師徒是不是做這種事的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但不得不說,如果用這個推測來解釋,很多事都是說得通的。
有這樣的手段,這師徒兩不就等同於行走的錢袋子?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因爲錢財招來殺身之禍也是有可能的了。
這一點,甄仕遠腦中轉了一圈,顯然也明白過來了:“如此說來,這人很可能是因爲錢財的問題而死的?”
“兩種可能。”喬苒豎起兩個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說道,“一則可能是因爲這瘋道人師徒積下了大筆的錢財,有人想要拿到這一大筆錢財,瘋道人不肯,便招來了殺身之禍;二來嘛,如果是我的話,覺得比起大筆的錢財,有這麼一個會生財的聚寶盆,將其拿捏在手裡更好……”
聽到這裡,甄仕遠忍不住瞟了他一眼,破有深意的感慨道:“你還挺有經驗的,胃口不小啊!”
喬苒聞言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待到笑夠了,才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道:“我只是說說罷了。不過能幹出殺人奪財這等行當之人,多半不是什麼好人,更不可能是什麼品行高潔的聖人,自然第二種可能性更大。”大筆錢財總有揮霍殆盡的時候,哪能與握着一個會生財的工具相比呢!
當然,從那瘋道人穿過的道袍看,這瘋道人是不想做個行走的聚寶盆的,畢竟摸金這行當也是危險又損德的,估摸着捱了兩刀,現在別說人了,連屍體都未找到。
“還有這瘋道人師徒在山源村呆了很多年了,一直相安無事,我看也極有可能是兩人來山源村之前結下的仇家。”喬苒想了想,道,“不然一個平平無奇,時不時還會發瘋的道人,這些年都不曾踏出山源村一步,哪裡來的仇家?”
當然,如果這師徒是陰陽術士的話,結仇的自然也極有可能是陰陽術士了,沒準還真是術士殺人了。
至此,這些都只是猜測,無法證實。
甄仕遠聽的在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待女孩子動身準備離開時,才忽地出聲道:“難怪,今兒看到陰陽司的人急匆匆出宮了,看來是何太平將事情報上去了。”
只要有可能是術士借用手段殺人,自然要出動陰陽司的人。
這可不一定。喬苒心道,興許陰陽司的人早發現了也說不定,畢竟張解都去買了那麼多次魚了,想來是一早便發現了瘋道人的身份。只是這時候瘋道人突然出事了,讓他們有些意外罷了。
不過陰陽司盯上瘋道人做什麼?
“總之,這件事,何太平沒出面找了陰陽司想必便不會再找到我們頭上了。”甄仕遠叮囑她,道,“你就不要多管了。”
喬苒哦了一聲,道:“甄大人放心,我又不是封仵作。”看見案子走不動道嗎?
誰知道呢?甄仕遠聞言不由白了她一眼,揮手趕人。
喬苒卻沒有立刻起身,只是笑着說道:“左右也沒什麼事,我能去大牢看看白將軍嗎?”
白郅鈞啊!甄仕遠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大高興,他道:“莫看朝殿上那羣朝廷大員們一個個的人模狗樣的,私下裡嘴巴也快得很,昨兒晚上茶館裡就有說書先生講白郅鈞的事情了。對他這等擾亂辦案的行徑,竟是非但沒有半點責怪,反而還贊他有情有義。”說話間頗爲不是滋味。
喬苒臉上笑容更甚了,她道:“這等英雄兒女蕩氣迴腸的故事總是津津樂道的。”就連她,作爲案子的經手者,對白郅鈞也沒多少惡感,當然,興許是因爲這真相她早已瞭然於胸,白郅鈞的“擾亂辦案”並沒有對她造成多大影響罷了。
“有人說白郅鈞和岑夫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感慨本是一對璧人,奈何生不逢時。”甄仕遠提到這裡,似是有些不高興了,“我看岑夫人和白郅鈞當年就算私奔了,也未必能過得好。”
岑夫人外剛內柔,而當年的白郅鈞顯然也沒有到獨當一面的地步,只是個寂寂無名的落寞書生。有岑夫人在,他自然不會想到去投筆從戎,一個普通的文人,能做什麼?茶樓酒館的賬房什麼的自然能活得起,可看似巾幗女傑的岑夫人其實是自小養尊處優長大的,私奔而去,沒有錢財的支持,他們又能在一起多久?
君不見古往今來多少情動,發誓相守一生的情人因錢財的事情而生怨?
情之所至,在一起可以,但這兩人那時候都沒有對現實考量過,能在一起纔怪了。
“大家也便看個熱鬧罷了,白將軍如今心裡也只有那位忍冬夫人一個。”喬苒敷衍的勸了甄仕遠兩句。
甄仕遠倒是頗爲受意的點了點頭,而後解下自己腰間的腰牌拍在了桌上,“走吧走吧,莫要讓我看到你!”
喬苒拿起腰牌笑着退了出去。
大理寺的大牢一向打理的很是乾淨,更別提白郅鈞的身份,以及他現在小到隨時可以戴罪立功忽略不計的罪了。
喬苒過來時,白郅鈞正盤腿坐在石牀上吃飯,看起來心情很是不錯的樣子。
見她來了,他還特地放下手裡的碗,走過來同她打了個招呼,喬苒注意到他手腳的鎖鏈已經被拿下來了,所以走動完全不受限制。
察覺到女孩子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腳的鎖鏈上,他忍不住笑了:“甄大人怕我出事。”
那端來的飯菜上還插了幾根銀針,顯然是怕先前於他不利的人這時候再出手。名爲監禁,實則保護啊!難怪飯菜都同他們這些官員吃的一個樣。
“所以白將軍你要小心了。”女孩子笑了笑,看向白郅鈞不錯的臉色,道,“我來看看白將軍,你在這裡呆的不錯便好。”
白郅鈞聽的一陣哈哈大笑起來,忽地指向隔壁道:“兩邊關了幾個文人,成日裡吟詩作對的,我在這裡呆的也不寂寞,有趣的很。”
喬苒也聽到隔壁牢房裡傳來的唸叨聲了,不由笑了兩聲。
見寒暄的差不多了,白郅鈞才隔着牢門看向她道:“我知道你是來看看我過的好不好的,我過的很好。不過,你這時候來應該還有別的事吧!”才隔了幾日?委實還不到要探望的地步。
明人不說暗話,喬苒笑了:“我想請教白將軍一個問題。”
白郅鈞道:“你說。”
女孩子嗯了一聲,問他:“依你所見,多少錢財能夠養得起一支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