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苒一聲驚呼,猛地從榻上坐了起來。
“小姐。”紅豆睜開眼睛,將桌上的燈端了過來,見她臉上滿是汗水,頓時一驚,忙站了起來,向外間走去,“小姐,可莫着了涼。”
外間響起了一陣打水絞帕的聲音。
晨風拂過,額頭背後的涼意讓喬苒清醒過來。
這是清醒夢。
她不是頭一回做了。
上一次是搬到玄真觀來不久,她夢到有人喂她喝符水,這一次卻夢到了一個人。
紅豆端着一盆溫水走了進來,用沾了溫水的帕子替她拭了拭額上的冷汗,憂心道:“小姐,奴婢可不是說不能憂心表公子,可您自己的身子也要小心了。”
喬苒點了點頭,忽地掀開被子從牀榻上爬了下來。
雖說此時早已入春了,可喬苒驟然掀被下牀的舉動還是讓紅豆嚇了一跳,忙找來外衫爲她披上,一邊披着衫一邊嘮叨了起來:“小姐總是這麼不仔細自己的身子,奴婢一不留意,您便不注意了。若真是着了涼,那可如何是好?”
“我沒事了。”喬苒說着繫上外衫的腰帶推窗向外望去。此時天已矇矇亮了,窗外沾了晨露的木香花發出柔和的光澤,她盯着木香花看了片刻,轉身向外走去:“我出去走走。”
“小姐。”紅豆叫了她一聲連忙放下手中沾溼的帕子跟了上來。
喬苒轉身對她道:“紅豆,你別跟着了,玄香來送飯尋不到人又要急了。”有一回就是如此,喬苒與紅豆不過是起的早了繞着玄真觀走了兩圈,結果正趕上玄香來送飯,見院子裡空空蕩蕩的以爲遭了賊,險些都要報官了。
“可是……”紅豆還欲說兩句,便見喬苒目光定定的朝她望來,神色堅定,後面的話便不由自主的吞了回去。
“我就隨便走走。”喬苒說着便出了門。
夢裡的場景時不時的在眼前閃過,那個女子的面容依舊模糊不清,她的那一聲“我好痛”每每記起都能讓喬苒心頭一震,一股駑鈍的疼痛感涌遍全身。
她一定認識那個女子,而且關係還很親密。那樣淒厲可怖的慘叫聲若是個不相干的人她一定會害怕,可那時,她非但沒有害怕,還想要靠近她。這是一種融入骨髓的親近,對她的親近遠遠戰勝了感官望見的可怖。
那麼……她是誰?她說她好痛,哪裡痛?是受了傷還是患了惡疾?
這具身體環繞着重重迷霧,時不時的總會有一兩段久遠的記憶冒出來,喬苒深吸了一口氣,停下腳步,準備回去,只是擡首望向四周時不由嚇了一跳。幾個挑着籮筐的瓜果販子從眼前經過,時不時的用金陵近郊的方言交談兩句,而前方不遠處,兩扇硃紅色的大門緊閉,兩個古篆文書寫的“金陵”二字刻在牆頭。
不知不覺間,她居然已經走到山腳了。
此時城門還未開,等着趕早市的小販聚集在城門口正有一茬沒一茬的閒聊,清晨的氣息涼爽中夾帶着淡淡的青草味兒,她深吸了一口氣,江南水鄉特有的氣息讓她冷靜了下來。
正準備轉身回去,官道的盡頭忽地出現了十幾騎人馬,神駿踏地,濺起塵煙滾滾,喬苒連忙走到一旁和幾個瓜果販子退到路邊,以避開這些人馬。
對方來勢洶洶,他們這些升斗小民還是避一避的好。
那十幾騎人馬轉瞬便已至衆人跟前,一片塵沙中隱隱看到有一騎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待到塵沙散去,這一人一騎也清晰的出現在了眼前。
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好些時日不見的張解正看着她,目光中露出些許驚訝之色:“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喬苒也沒有想到碰上他,見他這麼一問,纔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洗的發白的布裙,這不是外出見人的衣裙,而是穿着在院中偶爾搗鼓搗鼓院中花草時穿的衣裙,此刻就是這身洗的發白的布裙,還因她走了一通山路,裙角上沾上了不少泥污,再加上方纔的一片塵沙,喬苒便是不用看也能猜到自己此時的狼狽。她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而後摸到了一頭亂髮,哦,對了,她還未來得及梳洗就出門了,所以現在的自己是披頭散髮灰不溜秋的混跡在一羣瓜果販子中。
也難爲他了,居然還認得出自己。喬苒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就隨便走走。”
張解看了眼正在緩緩開啓的城門:隨便走走就走到山腳下了嗎?
喬苒也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十幾騎人馬在城門口停了下來,此時正詫異的朝他們望來,從中她還能辨認出兩張熟面孔:徐和修、謝承澤。
也不知道這些天他們做什麼去了。
張解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向她伸手:“上來。”
喬苒看向那快到她胸口的高頭大馬,下一刻,手便被他抓住,而後整個人便騰空而起,穩穩的落在了馬背上,一股檀香混合着青草的味道從身後涌來。
這樣的接觸讓喬苒身體一僵。
“你要去哪裡?”他拉住繮繩問她,“府衙?”
府衙?喬苒怔了一怔,猛地回過神來,抓住他的胳膊:“對,我要去府衙,我想見一見表哥!”
“走!”
***
唐中元打了個哈欠,推開了府衙的大門,今日又輪到他們這一班人留守府衙了。擡頭望天,朝霞遍佈,道道陽光破雲而出,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天公作美,想來今日也不會有什麼事發生。
“那個……那個唐中元?”一道試探的女聲響了起來。
唐中元嚇了一跳,雖說還不曾聽出這聲音是誰的,可身體本能的一緊,也不知道這樣的緊張是自何而來的。
一個女子從府衙旁的石獅子後探出頭來。
“喬……喬小姐?”唐中元看着女孩子一步踏了出來,整個人出現在了眼前,他一呆,“你去泥裡打滾了還是去田間勞作了?怎的這副樣子?”
“我要見表哥。”她道。
唐中元皺眉:“喬大公子現在是嫌犯,閒雜人等是不能見的。”
“我是喬大公子現在唯一的家眷。”喬苒說道,“表哥已經被喬大老爺從喬家除名了,我現在是他唯一的家眷,我想探望他。”
這怎麼行?他唐中元可是個說一不二的。
回頭看了眼板着臉跟在他身後的喬小姐,唐中元暗忖:好像也沒說不行。喬大公子雖是嫌犯,但家眷是可以探望的。
“到了。”唐中元停下腳步敲了敲牢門,轉頭催促喬苒,“喬小姐,長話短說,你可要……”
“我問一句就走。”女孩子隔着牢門喊了一聲“表哥”,見到喬墨欣喜的從牀榻上爬下來時,便開口了:“有這麼一條青色的抹額,中間鑲了一塊那麼大的祖母綠寶石,表哥知道是誰的嗎?”她比劃了一下那塊寶石的大小。
那麼大的祖母綠價值不菲,用作抹額,可見那人的身份非富即貴,她走了一早上,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猜測,卻還想要人證實一番。
唐中元看着她比劃的,驚訝不已:“這麼大的祖母綠寶石,便是整個金陵城也未必尋得出一塊來吧!”
喬墨一怔,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異。
“表妹,你怎會知道祖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