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連印章都拿了,那取錢這種事他也一併做了好了。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巷口停了下來,甄仕遠掀開車簾看向前頭大街上的元亨錢莊,道:“這位置正好,你去吧!”
坐在他身後的徐和修卻猶豫了起來,遲疑了半晌之後,他道:“我想了想似乎不大好,不如換個人去……”
“有什麼不好的?”甄仕遠看也不看他一眼,手裡舉着從喬苒桌案下翻出來的千里眼看向元亨錢莊,“你爹的印章一般人怎麼拿得到?真當徐家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至於兒子翻老爹的私房錢這種事是私事,旁人也挑不出錯來。
“快點!”眼見徐和修還在磨蹭,甄仕遠催促了起來,他道,“別慌,我不是帶了人麼?萬一有什麼事,你就大叫,快去吧!”
被推下馬車的徐和修回頭看了眼舉着千里眼的甄仕遠,又看了看馬車旁抱着雙臂站着的唐中元和平莊,心跳如擂鼓。
喬大人不在……這幾個人看起來不靠譜的厲害。早知如此,不如告假了。他攥着手裡的印章,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看。
甄仕遠道:“看什麼,快走啊!”
這幅舉着千里眼盯梢的樣子哪有半點大理寺卿的樣子。
徐和修正要轉身,卻還是忍不住道:“你聽到我喊就帶人衝進來啊!”
甄仕遠揮了揮手錶示自己知道了。
徐和修這才大步向元亨錢莊走去。
雖然是有黑市背景的“地下錢莊”,不過從表面看上去,這錢莊也同別的錢莊沒什麼區別。
別慌!爹藏私房錢都來這個錢莊呢,有什麼可擔心的?站在門口頓了頓,徐和修步入了錢莊。
隔着木欄在後頭打算珠的夥計聽到動靜,擡頭望來,目光在徐和修的衣袍上頓了頓,隨即臉上堆滿笑容站了起來,而後從木欄後走出來,道:“這位公子,存錢還是取錢啊!”
在錢莊做活的夥計早練出了毒辣的眼光,從來客身上的穿着就能猜出一二對方的目的。
徐和修道摸出印章遞給夥計,道:“我取錢。”
夥計接過印章,道了聲“稍後”便轉身入了裡間,而後在裡間呆了沒多久便帶着一張單子走了出來,將單子呈上,他道:“您看看可有什麼問題?”
初始是一千兩百兩。
這不奇怪,元亨錢莊都是要千兩起存的。
而後便是陸陸續續的加錢續存。
從標註的日子上來看,已經足有十多年了,這十多年,他爹藏了三千一百多兩。
十多年存三千一百兩,撇去初始的一千兩百兩,一年大概兩百兩不到一點,以徐三老爺的身份來看……徐和修心道:父親看起來手頭並不算寬裕啊!這樣拿了會不會不太好。
看他猶豫,夥計陪着笑問他:“公子,可要取出來?”
父子情深不過一瞬而已,徐和修咳了兩聲,道:“都取出來!”三千一百兩啊!讓他來存也不知道存到什麼時候,還是爹厲害,平日摳的厲害,
私下藏了那麼多私房錢。
夥計含笑點了點頭,爲他遞上一杯茶,拿過算珠開始撥了起來:“賬戶共有三千一百兩,撇去兩成的利錢,公子可以拿走兩千四百八十兩……”
這話一出,正拿着茶盞喝茶的徐和修口中茶水一下子噴了出來。
“你說什麼?”他顧不得擦拭身上的茶漬,激動道,“只剩兩千四百八十兩了?”
夥計點了點頭,道:“是啊!利錢是兩成,所以統共是六百二十兩,公子有什麼問題嗎?”
徐和修氣極反笑:“兩成!兩成……利錢收兩成,你還不如去搶!”
對上憤怒不已的徐和修,夥計卻只不急不緩的拿袖子擦了擦被噴到臉上的茶水,而後笑看着他:“公子,我們元亨錢莊就是這規矩,不騙人的。”
徐和修翻了翻眼皮,捏着印章的手微微發抖。
夥計笑看着他道:“這位公子,先前來存錢的不是你吧!”
徐和修沒好氣道:“我爹。”
“是了,那位老爺同公子一樣的儒雅呢,您若是不信可以回去問令尊我元亨錢莊是不是這個規矩。”
徐和修閉了閉眼,收了印章:“那就算了,我不取了。”
好端端的三千一百兩,這一取平白丟了六百多兩,那還取什麼取?
夥計對他的反應並無什麼異樣,聞言只依舊笑着說道:“公子想好了嗎?這一來一回,小的幫你查了明目,也是要一成的雜費的。”
不取也要一成!徐和修臉色一下子漲的通紅,默了默之後,狠狠的將印章拍在了桌子上,道:“取了取了!”
再放下去,待到來日收的利錢、雜費什麼的怕是更多,還是早早拿了那些錢財讓那些錢財脫離苦海吧!
盒子裡的銀錠沉沉的,不過抱着盒子的平莊並不覺得重。
這是件還有人會嫌銀錢重嗎?當然沒有。
回到大理寺之後便直奔屋堂,最後一個進屋的唐中元還不忘將門關上,待平莊抱着盒子在桌上放下之後,幾人便圍了上來,徐和修打開盒子,一衆人低頭看向盒中的銀錠。
沉沉的銀錠發出幽幽的光澤。
衆人看向銀錠,一時誰也沒說話。
徐和修拿起一枚銀錠看了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大白天的屋堂門關的嚴嚴實實,屋裡沒有點燈,所以有些昏暗,他們如今圍在這一盒銀錠旁,彷彿正準備瓜分不義之財的盜匪一般。
明明是好端端的查案,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你爹的私房錢真不少啊!”平莊嘀咕了一句,感慨不已,在江湖闖蕩了那麼多年,他還從未拿到那麼多錢財過。
“再多也比不得元亨錢莊。”提起這一茬,徐和修就有些憤憤不平,“你們知道那錢莊要多少成的利錢?兩成!兩成啊!比黑店還狠!”
“本就是黑店啊!”甄仕遠瞥了眼神情憤憤的徐和修,提醒他,“你忘了嗎?本就是做的見不得光的錢財生意。”
徐和修一噎,默了默,道:“那倒是,我爹的私房錢也見不得光的。”他爹的懼內在徐家幾位老爺間是出了名的。
所以,他敢私拿印章,是篤定了他爹不敢將事情鬧大叫娘知道。
“那小廝印章裡的錢也必是見不得人的。”甄仕遠摸着懷裡的印章,接着說道,“據姓喬的丫頭說,那小廝是個極疼老婆的,可那女子此前卻一點不知道這印章的存在。”
徐和修沉默了下來,想了一會兒之後,忽地問甄仕遠,“不對啊,我想了想,爲什麼我要去取我爹的錢財?”
這同破案子有什麼關係?
見他那副樣子還以爲在想案子,沒想到想的卻是這個事。
甄仕遠的心虛轉瞬即逝,正色道:“你大義滅親,收繳了你爹的私房錢,這是你的私事,我們不能過問的。”
徐和修道:“那你們作甚跟着我去?”
甄仕遠道:“怕你搬不動銀錢吧!”
平莊聞言忙跟着附和了一聲,盒子是他搬回來的呢!
是嗎?徐和修拍了拍腦袋,總覺的這兩日腦袋還是有些糊塗,不知道是不是睡的太少了沒精神。
“再說你這一趟也不是白去的,至少叫我們知曉了元亨錢莊的收的利錢。”甄仕遠道,“挺高的。”
這話讓徐和修無比認同:“兩成比民間那些放印子錢的還黑。”
“這你就錯了。”甄仕遠聞言卻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民間印子錢多是放給走投無路的賭徒之流的人物,有收不回來還會被送去官府的風險,元亨錢莊卻是做的另一種生意,穩賺不賠,還不會被送去官府。怎麼能一樣呢?”
確實不一樣,比起民間印子錢,它做的是黑吃黑的錢財生意。
這錢莊身上必然不乾淨,不過,既然膽敢插手這等生意,背後勢力自然不小。
“如此勢力買兇殺個人應該也不是難事。”甄仕遠摩挲着手裡的印章,說道,“如此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廝突然被人買兇殺害死在了驛站此事本就不對勁,而眼下他身上最與身份不符的就是這枚印章了。”
“他藏在元亨錢莊的錢財會不會是謝奕給的指使下毒的錢財?”徐和修想了想,又問。
“有這個可能。”甄仕遠說着看了眼徐和修,道,“那如此的話,兇手就是牢裡那個謝奕了,也一樣需要找出那筆買命錢,好給他定罪。”
雖然牢裡那個看起來不像什麼厲害的,可萬一是裝的呢!
“其實依我多年對謝奕的認識,他志大才疏,不像有手段謀劃設計的人”徐和修道,“不過,也正是因爲不太聰明,說不準就做了蠢事呢?”
如果這個案子根本沒有那麼複雜,一切都是謝奕做的,那就有趣了。
不過比起這個可能性,不管是他還是甄大人都更傾向於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至此,似乎依舊沒有什麼頭緒,甄仕遠轉着手裡的印章,有些遲疑:難道當真要把這枚印章拿出來嗎?
若是拿出來打草驚蛇又或者什麼都未發現怎麼辦?這案子還怎麼查?不是進了死衚衕了嗎?
正猶豫間,外頭忽地響起了一陣急切的敲門聲。
……
“叩叩”兩聲敲門聲自門外響起,衛君寧扯着嗓子喊了聲“進來”,兩個美人端着一疊片的薄薄的牛羊肉片走了進來。
撥霞供配牛羊肉片,真是絕了!
美人放下牛羊肉片,正要離開,斜靠在軟椅上的衛君寧忽地“咦”了一聲,道:“阿霞,你衣裙怎的髒了?好大一片呢!”
被提到名字的端着碗碟的美人眼淚頓時簌簌地落了下來。
美人落淚看的衛君寧心疼不已,忙問怎麼了。
飯桌上其餘衆人看着他捂着斷了三根肋骨的胸口還不忘憐香惜玉。
阿霞垂淚道:“是方纔來的路上腳下一滑,摔了。”
這下雪天的確實容易摔了,要小心些的。
衛君寧安撫了阿霞幾聲,讓她下去換了衣裳,這才復又轉向衆人,正色道:“你們看,都說雪天路滑了吧!連走路都有可能摔着,莫說騎馬了。你們每到下雪時,騎馬摔傷的不計其數。”
……
“不止騎馬會摔傷,馬車打滑也時常出事,每到雨雪天都是如此。”幾個官差在前頭引路,一邊走一邊道,“大人小心腳下。”
甄仕遠腳下一慢:纔有個因爲雪天路滑出事的,以至於大家走路都戰戰兢兢,唯恐自己摔了碰了。
“薛懷出了大理寺之後先同薛女官回了薛家,在薛家吃完飯之後,他便自己收拾了東西,帶上小廝叫了輛馬車回國子監了。結果行至老東門巷子那裡,馬車打滑直接翻下了橋,有路過的百姓通水性的跳下橋把人救了起來,而後就急急送去見大夫了,可途中人便已經不行了。”官差說着,指向前頭放在擔架上的屍體,神情無比複雜。
薛懷。不過幾個時辰不見,先時還活蹦亂跳的人便變成了一具屍體。
真是人生無常!五大三粗的漢子難得的開始傷春悲秋起來。
甄仕遠臉色很是難看,看着身邊小心翼翼走路的官差,這種時候也只有那個在屍體旁激動搓手的封仵作還能跑着奔上前去了。
深吸了一口氣,甄仕遠轉頭問一旁的官差:“薛女官呢?爲什麼薛懷要自己叫馬車?薛家難道一輛馬車都出不起嗎?”
馬車自然是出得起的。
官差道:“薛女官將薛懷帶回薛家之後便進宮了,薛家的車伕去送薛女官了, 聽國公府的管事說是薛懷自己一定要回國子監,甚至還自己叫了馬車。”
甄仕遠目光轉到一旁,橋面上還有馬車留下的撞痕,眼下大雪天不方便打撈馬車,人卻是都被拉上來了。
小廝和車伕救上來時就已經沒氣了,倒是薛懷還撐了半路,不過人也死了。
看起來似乎是個意外,看着車軲轆壓過的痕跡,甄仕遠探了探,收了手。
“真是命啊!”他長舒了一口氣,喃喃,“他這真可算是在劫難逃了。”
如果薛懷因着闕樓的事被當成兇手,自然活不了,可沒想到那姓喬的丫頭將案子查清楚了,還了他一個清白,薛懷得以保下了一命,算是躲過了一劫。
原本昨日就要走的,偏薛懷磕傷了手,在大理寺多賴了一天,結果留到今日才走正遇上了風雪天。
若只是風雪天的話,他留在薛家也不會有事,沒想到偏偏他想急着去國子監,結果在老東門……不對,老東門?
甄仕遠轉頭問身旁的官差:“從薛家去國子監……馬車怎會出現在老東門這裡?”
懷國公府是長安城的老牌大族,就在朱雀坊那一簇的豪族宅邸之中,從朱雀坊去往國子監是可以直接走黃天道的,那路上雖然人多,卻沒有河也沒有別的,真出了事也能及時被救下來。既如此,這馬車爲什麼會跑到老東門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