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 相爭

難怪他聽了這兩人三年間的經歷總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如果把張、姚二人這三年的經歷看做一場精心佈置的局的話,那麼便可說這種違和感並沒有來源於張、姚二人各種古怪的給人一種濃濃設局感的巧合,而是來源於這場局本身,總覺得似乎哪裡有些不對勁。

張解一時間也說不出這違和感到底來自哪裡,還不待找出這種讓他覺得不對勁的違和感,女孩子便一語道破。

這大概便是天賦了吧,張解失笑着搖了搖頭。

女孩子卻在此時再次開口道:“大抵是女子天性使然,我將自己代入到那個救人的女子身上想了想,這兩人放在面前若是有的選,我大概更喜歡姚晃的身份。只是人第一眼看到的總是外表,單論外表,張明顯然更好。”

姚晃的長相就如同張解怡然居的掌櫃一般,雖然瞧着圓滾滾胖乎乎挺有意思的,不過看自己夫婿同看一個食鋪掌櫃的要求是不同的。

這一點,作爲女子有天然的優勢,所以喬苒一語便道破了其中的問題。

她解釋道:“如果這當真是爲了張、姚二人精心佈置的局的話,那張、姚兩人就全然是放錯了位置,所以纔會有這樣的違和感。”

張解想了想,道:“若真是如此的話,你覺得是誰插手壞了這佈局?”

喬苒一哂,眉尾輕挑:“這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嗎?看張明的反應他應當也意識到了什麼。”

張、姚二人雖然只是工部、禮部的小吏,可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科舉入仕,自也遠比一般人要聰明。

所以,作爲身邊人,張明定然能比他們先一步發現其中的問題。

將張、姚二人調換,於這個局顯然百害而無一利,甚至待到張明恢復記憶,首當其衝要面對的便是如何同自己原本的妻兒解釋這件事。

佈局者這一番精心佈置顯然不可能是爲了破自己局的,如此的話,誰最有可能是這個調換的人?整件事中,若說有動機又能夠做到這一點,且還能從中獲利的顯然只有一個人。

那個女子。

張明顯然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是以對那女子的反應若說原先還是感激居多,此時卻是滿滿的懷疑了。

如果那女子當真做了這件事,

那便只有一個可能,那個救了姚晃的食鋪掌櫃興許未必是其中的知情者,但那女子必然是,而且還是這局中至關重要的一顆棋子。

不過佈局者再高明大概也忘了他手裡的“棋子”不是真正的棋子,是活生生的人。是人便不可能當真如棋盤上真正的棋子一樣冷冰冰的毫無感情且無比聽話,是活生生的人便有七情六慾。尤其這顆棋子作爲一個寡居的女子要挑的是一個夫君。對於女子而言,挑夫君這種事可不是小事,在這一刻,挑選夫君的本能反應超過了作爲棋子的職責。

畢竟是要一起過日子的親密枕邊人,在張明和姚晃二人之間,她毫不猶豫的選了已有妻兒,且夫妻感情極好的張明,捨棄了姚晃。

這個推測雖說離奇卻一點也不牽強,甚至於情於理都解釋得通。

不過喬苒還是問張解,道:“你看如何?”

張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女子總是比我更瞭解女子的,不過我聽着還當真沒什麼問題。”

“沒問題就好。”女孩子點了點頭,忽地朝他展顏一笑,道:“既如此,你來回這個信吧!甄仕遠這麼大小的字要我寫起來有些困難。”她說着伸手一指,指向正站在張解肩頭左顧右盼的信鴿道,“它也帶不了太多東西。”

女孩子語調軟軟的,不自覺的帶了幾分嬌嗔,張解看的心中一跳,在她之前,他不是沒有見過女子撒嬌甚至還有人會特意穿着袒胸露腹的衣服故意向他身上跌來,不過他從來沒有覺得受用過,反而還有些排斥這樣的舉動。

可如今眼前這個一貫聰明獨立慣了的女孩子每每向他露出這樣的表情時,他當真是有種心都化了的感覺。

咳了一聲,張解應了下來。

做小抄這種事他不需要,卻不是沒有替別人做過,寫一寫也無妨。

甄仕遠收到這封傳來的飛鴿傳書已經是第二日早上了。

看着巴掌大小的紙條上用炭筆寫的比他還小還好看的字,甄仕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要以爲字寫的足夠小他就看不出來了啊!這可不是那丫頭的字,是張解的。

沒想到這位張天師小抄做的這麼精細,看來年輕時,不,人家現在還年輕,應該說是年少時也不是個好的。

腹誹了一番這小抄比自己的更好,甄仕遠便忙不迭地看起了這巴掌大的小抄。

將女孩子的意思看完之後,甄仕遠想也不想便喚來人吩咐了下去:“來兩個人,去咸陽張明當年呆的那一家,務必將那位寡居的女子請來。”

到底是女子更瞭解女子,她這一番推測倒是合理解釋了一番張明昨日的反應爲何如此古怪的原因了。

看來多半是察覺到了枕邊人有問題纔會如此反應吧!

也不知道這個女子會知道多少,甄仕遠對此倒是十分期待。

不知是他們反應太過迅速以至於對方一時半刻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官差此一行去咸陽異常的順利,很快便帶着那位夫人過來大理寺衙門了。當然,一同過來的還有失憶時同她結爲夫婦的張明,連同昨日那個對他很有幾分怨氣的書童。

其實從昨日張明的反應就能看得出來,這一對“失憶夫妻”多半要出問題了,甄仕遠對張明冷淡的反應並不以爲然,目光落到了那個被侍婢攙扶着進門的婦人身上。

這婦人此時正小聲問着張明:“夫君,你昨日怎的未回家?彩娘等了你足足一晚上。”

這婦人模樣並不出挑,有些尋常普通,不知道是天性柔弱還是在張明眼前纔會如此,此時正雙目含淚,一臉憂愁之色的看着張明。

不過雖然模樣不出挑,婦人的聲音卻是柔弱婉轉,很是動人好聽。

只是不知道是這三年早已聽習慣了,還是張明天生不吃這一套,對彩孃的擔憂之語,他只蹙了蹙眉,提醒她道:“這裡是大理寺,私事就不必在這裡說了。”

他說話間語氣淡淡的,對彩孃的擔憂似是並未有所觸動。

彩娘“嗯”了一聲,似乎覺得離張明有些遠,便上前兩步想要過來拉張明的手,張明身體一僵,本能的朝距離自己更近的甄仕遠近前了一步。

甄仕遠看的眉心一跳:寧可離他這個男人更近一步都不願離他那夫人更近一步,這還真是……

正這般想着,朝自己這邊近前了一步的張明卻在此時突然調轉了方向,腳尖一轉,大步轉向了另一側。

衆人順着他的轉向望了過去,正見一輛尋常的青帘馬車出現在了視野之中。馬車緩緩駛來,對着彩娘反應僵硬甚至可以用冷淡來形容的張明此時卻突地雙目一亮,而後快步上前,還不待馬車停穩人便已走了過去。

這情形看的甄仕遠本能的抽了抽嘴角,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果不其然,待到馬車停穩之後,張明便趕到了馬車前,不待車伕伸手便替馬車裡的人掀開了簾子,而後伸手道:“阿柔,仔細些。”

阿柔……甄仕遠本能的轉向先前彩孃的方向,卻看到了一張胖乎乎圓滾滾的臉。

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姚晃“嘿嘿”一笑,對甄仕遠道:“見過甄大人,下官來了。”

他做了三年的賬房,如今重回禮部當職,眼下禮部又沒什麼事,正是清閒的時候,是以對他而言,恢復記憶是一件大好事。

是以樂的個清閒的姚晃一大早便過來了,而後正撞上了一出好戲。

對張明這個和自己遭遇“巧合”頗多的工部官員,他還是有些同情的,畢竟失個憶不算還**了,平白多了個夫人,往後這後院有的熱鬧了。

見他還有心思看熱鬧,甄仕遠翻了個白眼,目光一掃,很快找到了彩娘,她此時已轉到張明所在的那一側了,不知是忐忑還是別的什麼情緒,她人沒有離張明靠的太近,眼睛卻牢牢的落在了張明的身上。

他這裡明明是破案查案的大理寺衙門,不知道爲什麼,甄仕遠此刻卻有種身處溫柔鄉風流地正在看一出癡男怨女家長裡短戲碼的感覺。

從那輛停穩的青帘馬車裡伸出了一隻手,甄仕遠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識的再次轉向彩娘,而後心裡由衷的發出了一聲感慨。

那雙恍若柔胰的手甫一出現,他便明白張明爲什麼對彩娘是這個反應了。

已有個快及冠兒子的女子當然不會年輕,可那雙手卻保養的半點看不出歲月的痕跡。連一雙手都保養的如此之好的女子便是看不到長相,也可知曉多半是個極優雅的女子。果不其然,待到馬車車簾被完全掀起,走下來的美婦人身姿如柳,娉娉婷婷半點不遜二八年華的少女,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身上流下多少痕跡。

那張我見猶憐的臉更是遠比同齡人要年輕的多,再加上她渾身縈繞着的濃重的書卷氣,這應當是一個出身不錯,飽讀詩書的女子。

倒不是說以貌取人什麼的,而是這樣一個女子,再加上二人原本便感情深厚,一個處處不及自家夫人,且動機古怪不明的彩娘,張明會如此反應也不奇怪了。

同美婦人一道下來的還有個長相俊秀的年輕人,從他身上依稀可見張明與這美婦人的影子,甄仕遠心道這多半便是張明的兒子了。

這幅一家和睦的樣子,那彩娘看的不過轉眼的工夫眼淚便掉了下來,張口又喊了聲“夫君”。

這一聲就連看好戲的姚晃都斂了臉上的笑容,更別提甄仕遠了。

這種二女爭夫的事情發生在大理寺,簡直讓他頭疼。

家長裡短這種事一向是瑣碎且麻煩的,要不然總是處理家長裡短瑣事的長安府衙也不會終年到頭忙得不可開交了。

這種事早知該讓何太平來處理了,甄仕遠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當然,這念頭也不過一閃而過而已,甄仕遠不會當真將此事交給何太平來處理。

張明正要說話,那位名喚阿柔的張夫人卻已經開口了,她聲音也如人一般柔和,只是開口說的話卻是柔中帶剛,那位張夫人道:“你救我夫君之事到底是恩情還是另有所圖此事還不好說,再者說來,你二人成親的婚書上可是我夫君的名諱?咸陽縣衙戶籍可能尋到這個人?”

彩娘聽的一怔。

雖說這話昨天那位大理寺卿已經說過了,而且通過書童之口,她也已經聽過了。不過興許是因爲昨日甄仕遠說這話時她並不在場,她聽到的只是轉述又或者開口質問的是與她干係不大的大理寺卿不是這位張夫人,她倒並沒有太過在意。可此時被這位張夫人當面提及這一茬,彩娘臉色頓時一白, 動了動脣,似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那張夫人說罷又眯了眯眼,道:“便是不知道我夫君是朝廷命官,無緣無故撿到一個人不去縣衙走一趟,問一問,卻私自將人藏了起來。我夫君是失憶腦子不清醒,你也一樣失憶了不成嗎?”

彩娘嘴脣顫了顫,愣愣的看着眼前這位張夫人,似是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沒想到的可不止她一個,在場的甄仕遠和姚晃也沒有想到。

原因無他,這位張夫人委實生的一副柔弱怯怯的姿態,先前開口其實已經令人驚訝了,畢竟這位張夫人更像是個躲在張明身後的小女子。不過想着她這三年的怨氣,也算情有可原。可如今這一席話聽來比起發泄這三年間的委屈更多的是質疑,而且質疑的有理有據,不容人反駁。

這幅外表看似可欺,實則卻是個硬茬子的樣子着實讓他想到了另外一個正在去往洛陽途中的女孩子。

看來不管是那個未來的“張夫人”還是現在眼前這位張夫人,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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