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正說到興頭上的夥計冷不防的被一聲噴嚏嚇了一跳,他本能的轉頭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揉了揉鼻子道:“興許是有人在念叨我。”
正介紹着點心的夥計“哦”了一聲,繼續向裴卿卿介紹了起來:“這是用武夷山的茶葉攆成粉末撒入糕點中,初嘗帶了幾分茶葉的苦澀……”
話未說完,便聽裴卿卿“啊”了一聲,原本聽的認真嚴肅的小臉頓時轉變成了驚恐,她驚呼道:“那我不要吃,最不喜歡吃苦的了!”
介紹到興頭上的夥計聞言臉色頓時一僵:這怎麼同想象的不一樣呢?
這個嘴饞喜歡吃點心的小丫頭來了洛陽好些天了,他就沒見到有她不喜歡的點心的,再難吃再膩味的點心她都吃得美滋滋的,今兒眼見她帶了家裡的大人過來,他有心想要表現一番,畢竟嘴饞這種事通常都是一饞饞一窩的,可眼下,大的兩個沒見任何反應不說,小的那個居然一反常態的厭惡了起來。
夥計覺得有些難以理解,卻又覺得對方看樣子並不是在找茬,要知道前一刻還好好的,眼下卻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變了臉色。
難道……是他推薦的點心有問題?一想到這個可能,夥計愈發覺得難以理解了。
怎麼可能?他眼下推薦的點心可是他們海會樓的招牌茶粉糕,撒了幹茶粉的點心也是洛陽獨一號的存在,難道還能挑出什麼問題來不成?
看着夥計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喬苒好心提醒他道:“我家這小丫頭不喜歡苦味的點心。”
被提醒了一番如夢初醒的夥計恍然,忙開口補救道:“只是入口苦,待到回味過來可是會回甘的。”
意思是先苦,後會變成甜的?苦甜苦甜的味道裴卿卿自詡自己還沒嘗過,不由生出了幾分意動,問夥計道:“當真嗎?”
夥計點頭,道:“是呢是呢,小姑娘你嚐了便知道好吃了。”對他們海會樓的茶點他還是很有信心的,當然,眼前這個小丫頭看起來便是個嘴饞的,想必一嘗便收不住口了。
夥計盤算着她若是買了幾盤茶粉糕之後,
他能得的利錢,越想越是高興。
茶粉糕作爲海會樓的金字招牌,這價格嘛自然是不菲的,這利錢自也多是從這等貴的點心裡頭來的,推出一盤茶粉糕得的利錢都抵得上二十盤尋常糕點了。
女孩子被說動了,小心翼翼的捻起一塊茶粉糕深吸了一口氣,往嘴裡塞去。
這副如臨大敵一般的表情把夥計看樂了,笑道:“這又不是什麼毒藥,快吃吧,保準你滿……”
熟料一個“意”字還未出口,那頭的女孩子便發出了一聲驚呼,而後連忙吐着舌頭,慌亂的喊道:“蜜水……蜜水……”
一旁早有準備的那個大些的女孩子將蜜水遞了過去,兩口蜜水下肚,那女孩子似乎才稍稍緩了緩,而後眼睛一瞪,瞪向那夥計道:“你騙什麼人,這叫好吃?難吃死了!要不是沒有人同錢財過不去,我都要以爲你是不是故意坑我來着了。”
這反應着實是出乎夥計意料之外,他愣了愣,看向那個被扔到一旁才咬了一口的茶粉糕,既心疼又不解:“明明這麼好吃來着……”
話未說完,那個被咬了一口的茶粉糕便被另一隻手拿了起來,夥計看向拿茶粉糕的女孩子——不是先前那個早有準備,備下了蜜水的又是哪個?
茶粉糕此時就被扔在盤子裡,是以拿起來直接吃也沒有什麼關係。
女孩子輕輕咬了一口,眼風掃過來,點了點頭,道:“確實不錯。”
先前被一通質疑的夥計因着這一句話險些哭出聲來。
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日常跑堂夥計的,遇到刁難的客人多了去了,什麼樣作踐人的都有,偏偏這個時候突然有想哭的衝動。
大概是因着前後情緒起伏過大吧!
那小常客幾口蜜水下肚,吐了吐舌頭,看向大一些的女孩子,似乎有些疑惑:“喬小姐,你還真吃得下呀!”
大一些的女孩子揉了揉小常客頭上的小糰子,道:“先苦後有回甘,確實不錯,不過你個連水都要喝蜜水,嗜甜如命的是不會喜歡的。”
原來如此!夥計恍然醒悟過來:連水都要喝蜜水,嗜甜如命的,當然不會喜歡這入口苦澀的茶粉糕了。
茶粉糕沒有問題,只是小常客的口味不喜歡而已。
他當然知道這大一些的女孩子這句話是向他解釋的,是以口中一聲“小的明白了”也較往常多了幾分真誠。
畢竟食客本是沒有必要向他這個夥計解釋這些的,他不過是遇上了一個好說話的食客而已。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又道:“那再備兩盤茶粉糕,我們帶回去吃。”
夥計應聲笑着離去,不多時便將茶粉糕奉了上來。
女孩子向他道了聲謝,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對夥計道:“你且在我這裡喝杯茶。”
夥計被這銀子嚇了一跳,看這個頭就知道不會是個小數目,對方不是個挑剔的食客,還會主動給他打圓場,本已經夠好了,再來這麼塊銀子,這哪使得?
不過,雖然知道使不得,可這麼大一錠銀子放着,總叫人的眼睛忍不住往那裡瞟了過去。
女孩子笑了笑,對他道:“你當聽出我等的口音不是洛陽人了吧!”
她的官話說的極好,倒是難以辨認出是哪裡的口音,不過裴卿卿唐中元這等先來兩人的官話裡卻還是帶了幾分長安和金陵地方口音的。
這一點,作爲洛陽第一茶樓,無數途徑洛陽的客人必會光顧的茶樓的跑堂夥計,這一臉機靈樣的夥計不會聽不出來。
夥計聽她突然說出這等話,本能的點了點頭,指了指裴卿卿道:“她似是京城來的,先前同她一起的那個男的口音我若是沒聽錯應當是南邊金陵的。至於您和旁邊這位公子,”夥計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目光轉向喬苒和張解,認真道,“官話說的極好,倒是聽不出什麼口音。不過能將官話說的那麼好,又這般氣度的,十之八九是打京城來的,剩餘的一二大抵便是於方言之上天賦異稟的了。”
誤打誤撞成了“天賦異稟”的喬苒笑了笑,點頭承認:“我們確實是打京城來的。”
夥計聞言笑着再次應和了一聲,看向眼前這幾人,頓了頓,目光在那錠不小的銀子上凝滯了片刻,忽地開口問他們:“幾位京城來的貴客可是有什麼問題想問?”
他一個跑堂的夥計雖然不甚起眼,不過多的是不少初來洛陽的客人向他打聽事情消息的,有的裝模作樣,顧左右而言他,旁敲側擊,不過也有少部分乾脆開門見山,眼前這幾位就是後者。
老實說還是跟爽快一些的人打交道的好。
女孩子聞言笑了笑,道:“確實是有些問題想問一問,不過也不強人所難,你能說便說,不能說便罷!”
如此……更好了。跑堂的夥計“嘿嘿”一笑,當即拍了拍胸脯,道:“您說吧!只要是我能說的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喬苒點了點頭,將張解倒好的一杯茶推到他面前,道:“我想問的,其實就同你們海會樓有關。”
這話一出,夥計立時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忙道:“我看您多半是想問猜詞會和隱主的事吧!”
海會樓除了點心茶點之外,最有名的不是在茶樓裡賦詩作文的那些洛陽城裡的文人,而是先前名動一時卻又突然停辦的猜詞會。
夥計轉了轉眼珠,再次認真打量了一番喬苒,踟躕了一刻終是下定決心開口問了起來:“方纔小的若是沒記錯,這位小常客喚您喬小姐是也不是?”
喬苒點了點頭,道:“不錯,我確實姓喬。”
姓喬啊!夥計聽到這裡,心裡一陣咯噔,再次定睛對着喬苒看了片刻,想了想,試探着問她:“這姓可不是什麼尋常可見的大姓,我聽聞長安城大理寺有個年紀還不曾及笄的女官也姓喬,聽說這兩日已經去我洛陽城的府衙住上了,而且這女官生的十分貌美,活脫脫的一個美人胚子。”雖是猜測,卻也不忘明裡暗裡誇讚幾句眼前這個女孩子,好叫對方不至於生氣,“您姓喬,又是打京城來的,而且這外表也同傳聞的沒什麼兩樣,那小的斗膽猜一猜,您該不會就是那位京城大理寺的喬女官吧!”
喬苒聽到這裡同張解對視了一眼,復又轉過頭去對着夥計點了點頭,而後指着一旁的張解,道:“這位是陰陽司的張解張天師。”
張可以算是大姓了,可叫張解又能被稱一聲天師的,整個大楚怕是也只有那麼一個。
捧着茶杯的夥計手肉眼可見的抖了抖,神情頓時激動了起來,他看了看張解,又看了看手裡的茶杯,突然有些捨不得將茶杯裡的茶喝掉了。
這可是張天師親手爲他泡的茶,也不知這茶水能放多久不壞,回頭,他定要回家去同大家好好吹噓一番。
沒想到在茶樓做夥計又能見到喬女官又能見到張天師的。夥計好一陣激動,待到激動的情緒過了,才冷靜下來,將肚子裡早些問出口的話問了出來:“喬大人,你們來海會樓是爲了徐十小姐的事吧!”
徐十小姐在京城出事的消息傳到洛陽,這城裡可有不少人在感慨“紅顏薄命”什麼的,要不是徐十小姐在洛陽的名頭太響,外頭那些吃飽了沒事幹的也不會去遊街了。
當然,多數人遊街只是爲了湊個熱鬧,畢竟這世間閒人不少,此時有個事情做做也是好的。不過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聚起那麼多人來遊街的,若不是這位徐十小姐“受萬千寵愛於一身”,也是萬萬做不成此事的。
他忙得很,當然沒有去遊街。不過得益於海會樓的名頭,昔日徐十小姐在洛陽時,也算是海會樓的常客,是以他也是見過幾回徐十小姐的。
長相端莊美麗便不說了,印象中那位徐十小姐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孩子,尤其擅長玩猜詞,她的猜詞功底可說是冠絕洛陽城,直將洛陽好一衆文人才子都踩在了腳下,叫洛陽才子們又愛又恨。
畢竟一個如此厲害的女子,況且不論出身長相都沒的說,對於這樣一個女子很難不愛重,可男人嘛,多數都是要面子的,被一個女子如此連番蓋過風頭,怎麼能不又愛又恨?
這又愛又恨便體現在徐十小姐生前,那些文人才子口中會念叨着徐十小姐女德修的不夠云云的,還有這般厲害,那位謝公子怕是吃不消什麼的;可徐十小姐逝世後,他們又開始懷念起了徐十小姐,先前遊街的那些人中,真情實感爲徐十小姐遊街的不多,可在這不多的一衆人中,那些文人才子可是佔了多數的。
人嘛,很多時候都是如此,此一時彼一時,所以,人大多善變,這一點夥計看多了,深以爲然。
講述了一番徐十小姐在海會樓猜詞會連番搓了不少人銳氣的事情之後,夥計擺了擺手,道:“不過再如何搓銳氣,這些人也不至於爲了這點事去殺人,更何況徐十小姐出事時在長安,要麼當真爲了這點小事千里迢迢去買兇殺人,不然怎麼可能對徐十小姐動得了手?”
喬苒認真的聽夥計說罷,問夥計道:“這辦猜詞會的人你可知曉是什麼人?”
對於徐十小姐在猜詞會上的表現她並沒有太過在意,反而是這個所謂的猜詞會讓人無端生出幾分警惕來。
夥計聞言忙擺手道:“喬小姐,明人不說暗話,你這問題便是去問我們東家他怕是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那猜詞會是冠了我海會樓的名頭不假,可同我海會樓沒半點關係,若是硬要說有關係,便是辦猜詞會的人交了錢財在我們這裡辦而已。可我海會樓出場子給人辦的詞會詩會多了去了,遠不止猜詞會這一個。”
這一點,喬苒來之前自然已經打聽過了,她聽罷,又問夥計:“雖說同你們沒有什麼關係,可這辦猜詞會來交錢的,你們總見過吧!”
“見是見過,就城裡元亨錢莊的夥計唄!”夥計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攤手道,“不過喬大人你們去問也是白問,那錢莊的夥計只要給了錢,見不到人卻幫忙跑腿的時候多了去了。先時就因此還險些牽扯上了江洋大盜的官司,這辦猜詞會的人委實大方又喜歡出謎題,我們東家一次難得好奇便問了問,那夥計卻道連他們自己也不曾見過這個人,只是收錢辦事而已。所以真正見過那人的怕是隻有得了猜詞會魁首的人了。喬大人若是實在好奇可以去城裡問問,城東學館裡有個十多年前牽扯進舞弊案,終身不得再入官場的酒鬼。這猜詞會的魁首除了徐十小姐,就是那個酒鬼了,你若對這辦猜詞會的人感興趣,大可去問問那個叫方不同的酒鬼,就在城東的學館裡。”
不知是銀子起了作用還是張解那杯茶起了作用, 這海會樓的夥計十分配合,幾乎一股腦兒的就將他們要知道的事情說全了。
此事宜早不宜遲,喬苒點頭向他道了聲謝,而一旁的裴卿卿也早將桌上除了備好的兩盆茶粉糕之外的其餘點心吃的差不多了,於是喬苒等人起身準備離開。
待那夥計高興的接過銀錠就要往袖中揣時,女孩子卻突然叫住了他:“對了,你方纔說的是什麼錢莊?”
方纔那夥計說了好長一通,重點都在方不同那個酒鬼身上,方不同固然重要,不過,她若是沒聽錯,最開始夥計說的那個錢莊的名字是……
“元亨錢莊。”夥計將銀錠往袖中揣去,不以爲意道,“叫這名字的錢莊多了去了,不過洛陽城裡的錢莊是不準重名的,所以只此一家,喬大人只管去找便是了。”
就同阿大包子鋪、阿二包子鋪這等名字一樣,元亨錢莊在錢莊裡也是個時常撞名的錢莊名字,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