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棺驗屍可以,只是這位姓甄的刑訊官死後被埋在哪裡也只有甄止知道,所以此事必須先同甄止說一聲。
喬苒同徐和修在刑部衙門見到甄止時,甄止正趴在桌案之上寫催眠攝魂手段的刑訊心得,得知要詢問師父的埋藏之地時,甄止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擡眼向他二人看了過來:“人死爲大,大人可有什麼理由非得看我師父的屍骨不可?”
來之前便有甄仕遠提醒過這個小吏有些軟硬不吃,不好糊弄,喬苒看向這個叫甄止的小吏冷靜的眉眼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真相。
那邊的甄止卻已經放下手裡的筆站了起來,再一次出聲反問他二人:“可是我師父牽連進了什麼案子?”
畢竟大理寺是做什麼的,這整個長安城便沒有不知道的。沒什麼事,大理寺何以會關注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人?
徐和修看向喬苒正想隨便編個什麼說辭,那廂的喬苒卻已經出聲,一開口便老實的說出了真相:“我們懷疑尊師假死,所以想要開棺驗屍。”
“原來如此。”甄止神情依舊冷靜,眼神裡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波動。
一貫的冷靜並沒有因牽涉其中的是自己的師父而有所改變,喬苒忍不住感慨:這位還當真是個天生刑訊的材料。
“我師父當年是夜裡潑了油燈,屋宅着火未及時出逃而死的。”甄止開口說起了師父的死因。
這話一出,徐和修便立刻說道:“我們大理寺經手的案子中借火逃遁的不在少數,因爲將人燒成焦炭之後難以辨認其面目,因此十分容易頂替。”
甄止卻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斬釘截鐵的說道:“不可能。”
“爲什麼……”還不等徐和修開口將話問完,甄止便再一次開口了,“我說不可能是因爲我師父的屍體並未生成焦炭,他死於被火勢的煙霧嗆入窒息而亡,屍體保存完好。”
所以將人燒成焦炭借勢逃脫這種事是不存在的。
這一點於喬苒而言並不意外,將人燒成焦炭逃遁雖然是個好辦法,不過於那位而言,這般淺顯的手段怕是不屑用的,所以,應當是別的辦法。
“我想開棺驗屍。”喬苒默了默,再一次開口對甄止道,“你可知江湖之上有種假死藥,人服藥之後可以降低脈息表現,
從表面上看同死了沒什麼兩樣。若是尊師是用這個方法的話,他死後完全可以自己出來……”
“假死藥之說確實說得通。”甄止卻再一次打斷了她的話,冷靜的說道,“畢竟師父確實是死於窒息,只是可惜的是這個辦法你們沒辦法驗證了。”
“爲什麼?”這一次輪到喬苒驚訝了,她不解道,“爲什麼沒有辦法驗證?”
“因爲師父的屍體不在了。”甄止開口說道,對上喬苒和徐和修驚訝的眼神,他攤了攤手,道,“師父的屍體燒了。”
說罷不等喬苒和徐和修問他便解釋了起來:“那是師父身前的願望,他總是道死後不要佔地方,免得麻煩這種話。這一點,刑部上下都能作證,是以師父死後,我便將師父的屍體推去燒了。”
徐和修聽的目瞪口呆:“那豈不是屍骨無存了?”
喬苒來自現代,沒有如徐和修那般的想法,也見多了“火葬”,可這是在大楚,無緣無故選擇這個辦法,很難叫原本便對此事懷疑不已的大理寺官員不生出懷疑來。
對此,甄止顯然也是知道的。
“至於屍骨燒的過程,我只瞧見師父的屍體被推入了火中,便去外頭等着了。”再怎麼冷靜自持,也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自幼相依爲命的師父的屍骨被燒成灰燼,所以到底是還是不是,甄止也無法肯定。
“我還有些師父的骨灰在這裡,你們要麼?”甄止默了默,轉身離開,不多時就帶着一小罐白瓷罐回來了,“骨灰不少,我就留了這麼點,逢年過節祭拜留個念想。”
喬苒:“……”
徐和修默了默,還是接了過去。
帶回去叫封仵作看看是不是人的骨灰也好,雖然他不覺得若此事從頭至尾都是一場策劃的話,骨灰這裡會有問題。
折騰了一場,卻只得了這麼一罐骨灰無功而返,喬苒和徐和修失望不已。
不過,對方既然如此狡猾,便不會輕易留下把柄,這一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那要如何找到幕後的黑手?”徐和修嘆道,“便是找到了他一個殼子,他又逃了,這又有什麼用?”
找到殼子沒有用,找到人才是關鍵。
喬苒微微蹙眉:如此的話,沒有證據證明那位纔是幕後的黑手。這樣一來沒有證據的猜測便始終只是猜測,若是猜對還好,若是猜錯打草驚蛇,那纔是真的麻煩了。
“還有,房相爺那裡又該怎麼辦?”徐和修說到這裡便是一陣頭疼,喬大人將房相爺有問題一事找出來之後,他都忍不住發顫。
朝中有人是那位幕後黑手的內應這一點不奇怪,可令他沒想到的居然是房相爺……這可真是不能隨便打草驚蛇的主了。
不過,他覺得喬大人說的這個猜測似乎還有些說不通的地方,似乎少了什麼一般,可喬大人不說,大天師也不准他再問,這一點讓徐和修很是費解。
暫且將那個“畫皮”的故事隱了是喬苒和大天師一致決定的,自然不可能告訴徐和修。
便在此時,門突地被人一腳踹了開來。
喬苒看着臉色難看走進來的甄仕遠心頭一跳。
到底心中有事,無法做到如往常那般面對甄仕遠,況且甄仕遠進來之前徐和修又在說房相爺的事,喬苒心中有些忐忑。
正忐忑間,卻聽甄仕遠冷哼了一聲,而後向她看來:“有人來報官家裡有兩個人走丟了。”
這話一出,徐和修和喬苒皆是一愣。
暫且不去管臉色難看的甄仕遠,徐和修驚訝道:“人走丟了應當去長安府衙報官啊,來我們這裡是做什麼?”
回以他的是甄仕遠的一聲冷哼,甄仕遠冷笑了一聲,瞥向喬苒:“本官也是這麼說的。”頓了頓,他又用也未壓低多少的聲音抱怨了一句,“眼下我大理寺都快忙瘋了,黎家那個小子還是這般不知輕重的找上門來。”
眼下,他實在是不耐煩幫他找什麼人了,但奈何黎家那小子一定要找人,實在拗不過他還拿出了冉聞的牌子。
拿冉老狐狸的牌子來壓他,這可算是徹底激起了甄仕遠的不滿。他面色發冷,連帶着素日裡看着還算順眼的黎兆都有些不順眼了。
這張天師怎的還不回來?再不回來姓喬的丫頭都要叫吏部的人拐走了。
“他一定要見你,請你幫忙尋人。”甄仕遠說着也不忘多提一聲走丟的人,“對了,走丟的除了他那個患呆症的祖父之外還有他那個總是瞧你不順眼的大姐。”
身爲大理寺卿這般形容走丟的人確實有些不妥,不過這些時日大理寺中人委實忙的厲害,黎兆今日這一上門,還指定要尋姓喬的丫頭,甄仕遠說起這話時難免多了幾分陰陽怪氣的意味。
黎素問同黎老太爺走丟了?
喬苒有些錯愕。
黎兆點頭苦笑了一聲,拿着手裡的瓷枕,瞥了眼跟在喬苒身後警惕望來的徐和修,道:“喬小姐,可否進一步說話?”
豎着耳朵聽的徐和修連忙看向喬苒。
喬苒遲疑了一刻,點了點頭,給了徐和修一個眼神跟着黎兆走到了一旁。
黎老太爺患了呆症會走丟倒不奇怪。長安每年,哦,不,應該是說是每月都有患了呆症走丟的老人。奇怪的是黎素問是同黎老太爺一起走丟的。
況且先時黎大小姐又跑來長安時,黎兆便來尋過她一次,同她打過招呼,唯恐黎大小姐尋她的麻煩。
這一段時日事情委實太多,喬苒日常也奔波於自家的宅子、大理寺衙門與皇城之間,自然也碰不到黎大小姐,便暫且將黎大小姐的事放到了一邊。
沒想到多日不曾管黎大小姐的事,黎大小姐雖然沒出現在她面前,人卻是突然不見了。
喬苒看着面前不復往日得體偏偏佳公子的黎兆,今日的黎兆鬍子茬啦的,衣袍上也皆是褶皺,顯然連自己的衣着都來不及顧及。
如果只是黎大小姐和黎老太爺尋常的走丟,黎兆應當不至於匆匆來大理寺,也不至於定要點名來見她。
還有,黎兆他手裡的瓷枕……喬苒垂眸看向這個瓷枕。
眼見女孩子的目光已經落到了眼前這個瓷枕上,黎兆苦笑了一聲,將瓷枕翻了個面過來。
日光下,瓷枕上那用利器一筆一筆劃出的劃痕清晰可見。
那不是普通的劃痕,是字。
“左一,右三,上下旋轉三週半,第一、三、七位不動……”
喬苒只瞥了一眼,眉頭便忍不住擰了起來:這不似尋常的語句,倒似是什麼機關物件……
“喬小姐,”看着面前女孩子沉靜的臉,黎兆只覺喉口堵的厲害,又是悔恨又是無奈以及不安,只是再如何,瞞着是沒有用的,這話還是要繼續說下去的,
他頓了頓,澀聲道:“你還記得先前我祖父將《素問經》交給原大小姐的事?”
喬苒聽的一怔,心中一記咯噔,瞬間瞭然:“這是打開那裝《素問經》盒子的方法?”
原大小姐去金陵時救了躺在牀上人事不知的黎老太爺,黎老太爺遵守承諾,將《素問經》給了原嬌嬌。
只是黎老太爺精明,留了個心眼,《素問經》是給了,打開那裝《素問經》盒子的方法卻沒給,那裝《素問經》的盒子又不得以暴力敲開,否則裡頭的《素問經》便不復存在了。
黎老太爺這個心眼讓原嬌嬌一時之間也束手無措,便暫且將《素問經》丟去了一邊。
關於《素問經》的事也已許久無人提及了,只是於黎家而言,尤其是黎老太爺,《素問經》是黎家的家傳至寶,哪怕是患了呆症,也要牢牢記住拿捏《素問經》的辦法。
將打開那盒子的辦法刻在瓷枕上,這於患了呆症的老人來說,確實不失爲一個好辦法。
只是眼下這瓷枕被黎兆拿在手裡,黎素問又同黎老太爺一起不見了,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喬苒手忍不住微微發顫,有種莫名的不安。
“先前祖父患了呆症,唯恐忘了《素問經》的打開方法便將這個方法口述給了我,我以爲由我記着,祖父應當放心了,卻沒想到祖父對我也不放心,”黎兆苦笑了起來,聲音澀的厲害,“他將方法刻在了瓷枕上,日日摩挲,唯恐自己忘了。近些時日,他越發不認人了,我等到了姐夫便將大姐交給了她,哪知曉臨走前,大姐鬧了脾氣又回了家裡。近些時日大人不在衙門,我也顧不及家裡,卻沒想到……”
沒想到黎素問發現了瓷枕的秘密,帶着黎老太爺不見了。
發現這個掉落在屋裡的瓷枕時,他本能的渾身一寒,直覺大姐得到了《素問經》的打開方法必然會去找原嬌嬌對喬小姐不利,是以便立刻趕來了。
“黎大小姐就算髮現了這個秘密,爲什麼要帶着黎老太爺一起不見?”雖然事關自己, 可大抵是面前的黎兆太過不安,喬苒在初時的不安之後反而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她問黎兆,“黎老太爺如今患了呆症,根本記不得事了,他又年歲大了,腿腳也不好,便是要做什麼,帶着黎老太爺恐怕更不方便辦事吧!”
這一點,黎兆也未想到,他聞言不由一愣。
“還有,那廂原大小姐那裡可曾傳出什麼風聲了?”頓了頓,喬苒若有所思,“《素問經》如今在原小姐手裡,就算有鑰匙也要找到鑰匙對應的盒子,黎大小姐也定要去找原大小姐……”
原本冷靜分析的喬苒卻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不對,不一定在原嬌嬌手裡了。原嬌嬌同那個幕後黑手做了交易,沒人知曉交易的籌碼是什麼,光憑焦、原兩家那些人也不知夠不夠。
再者,爲什麼要帶上患了呆症的黎老太爺?
額頭上不知不覺布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喬苒想了想,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黎兆:“黎大人,黎家這家傳《素問經》裡到底藏着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