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承俠展開輕功奔行了一陣,忽然停下腳步,暗自思忖道:“如此慌不擇路,必定會徒勞無功。”轉念一想,自己現在不能回到軍中,即使種伯伯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可是那些士兵呢?四大營的將領呢?他們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看來是有人別有用心地想要把這件事嫁禍在自己身上,使得自己在“靖節軍”中無法立足。
暫時拋開紛亂的思緒,憑着記憶向紅花集而來。
此時他再也沒有初次走這條路時的歡喜心情,一路上,秋蟲在草間啾啾地叫,隱然觸發了心底的——儘管他還沒有回過故鄉,但是那種鄉愁卻在秋蟲的鳴叫聲中越來越濃,難以割捨。
一種悲傷的情緒堵在心頭。
冷月無聲,清風在身側遊過。
忽然聽到羊羣的咩咩叫喚聲,定睛一看,那不是羊伯老的羊羣嗎?心下略微一喜,既然有羊羣在此,那麼羊伯老也必在附近。口中高聲大呼道:“羊老伯,羊老伯,羊老伯你在哪兒?快出來。”他這一叫喚,可是運足了十成功力將聲音遠遠地發送出去。數裡之內,驚擾起酣睡的宿鳥和小獸。叫喚了數十聲卻聽不到半點回應,耳畔還是隻有幽幽的風聲。
夜色更爲寂寥,月光白晃晃的,刺眼得很。龍門承俠又走了一陣,遠遠地就看見遠處一片燈火闌珊,心中感到奇怪,此時已經深夜,怎麼紅花集的人還不入睡?
其實,長居紅花集的人早就入睡了,他們也不明白爲什麼深更半夜紅花集還沉浸在一片喧鬧之中。腦子好使一點的人看出了些苗頭,紅花集原本是不會有這麼多人關顧的,即使以往過往的商賈遊人到了這個時候早就疲憊不堪、睡得死死的了。只是今夜的紅花集不知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趕來了許多陌生人,看衣着打扮有俠客、浪子、道士、僧人、遊俠,還有黑白兩道上的豪傑之士,其中有中原人、女真人、契丹人、西夏人藏人、白族人、西域人,甚至還有尼泊爾、阿拉伯遠道而來的武士。更有些腦子特別靈活的人猜測到,這些人物很可能是爲了同一個目的從不同的地方聚在這裡。江湖人物的聚會免不了一場廝殺,紅花集幾十年來的安定或許在今夜將會被打亂。更有那些精明的人,早早地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藏匿起來,以免被人擄走。
由於紅花集突然聚集了這麼多人,客棧、青樓、酒館早就人滿爲患,熙熙攘攘,倒是這個地處邊關的小鎮從未遇到的氣勢。後來據一些在客棧中打雜的小廝說,這一天他的薪水比平時翻了好幾倍,因爲他從早上一直忙活到翌日早晨,其間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兩條腿來來回回在客棧裡跑了不下一千次,休息時渾身都似虛脫了般。又據在紅花集開了數十年客棧的老掌櫃笑眯樂呵地說,他活了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做過這麼大的生意,僅一天的時間就賣了一百五十壇清酒,飯菜的數量更是不計其數,僅一天的收入就高達一千兩銀子,是平時差不多兩三年的收入。也是由於這樣,好幾家客棧幾乎歇業了半個月,到各府各城去採購糧食酒水。因爲之前的倉庫都空空如也。
龍門承俠長這麼大也從來沒遇到過如此囂鬧的局面。那些找不到客棧住宿、青樓消遣、酒館喝酒的江湖人只好罵罵咧咧地在長街上徘徊。更有的一手拎着酒罈,一手提着兵刃,早就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晃晃着身子,像遊魂野鬼似地走來走去。龍門承俠老遠就聞到一股腥臭的酒氣,忍不住想要嘔吐,但又怕對方蠻橫不講理拔刀子便要動手,那就大大的不妙了。自己此時已經焦頭爛額,沒必要再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煩。
龍門承俠也不知道自己該在哪裡落腳?該到哪裡去?平生第一次覺得茫茫天地之大竟無自己的容身一隅,前路迷茫,想到這裡,不由得悲從中來,兩行清淚奪眶而出。也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當初讀王勃《滕王閣序》中那一句“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這一句中那個放浪形骸的阮籍走投無路時的悲憤和憂傷。自己身無長物,哪裡有王勃的驚採絕豔,八斗高才?忽然又想起“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更忍不住心底的悲傷。
猛然間只覺得肩頭像是被誰輕柔得像風一樣拍了一下,他知道這應該是一個善意的舉動。本能的回頭,這一回頭彷彿拉開了前生今世因果循環和恩怨情仇的序幕,如果可以重來一次的話,他寧願那個夜晚被“靖節軍”的士兵殺死也絕不來到紅花集。
或許是宿命的安排。
他回頭。
回頭便看見一個面孔,這個面孔像一塊燒得通紅滾燙的烙鐵印在他的心上,他知道自己從此以後再也不能擦去這個烙印,忘卻這段初見的情景。
風還是很輕,像情人在耳邊呢喃的竊竊私語。月光在這一霎那間變得輕柔,柔和。
一個溫婉可人的女孩子就在身後,甜甜的,靜靜的,穩穩地站着。她的表情也是甜的,靜的,穩的,活潑可愛中散發着一絲叫人憐愛的柔美,安靜恬淡中又不乏慧至心靈的狡黠。
龍門承俠的反應是——
一怔。——她是誰?怎麼會跟在自己身後,而自己卻偏偏沒有發覺。
其實,龍門承俠悲傷的情緒極大的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堂堂一個男子漢爲什麼要學女人家的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嘛?”女孩一張口,露出一排尖細白皙的牙,特別是兩粒虎牙更在無形之中增添了許些令人心動的氣質。她的語氣裡並沒有一絲一毫對龍門承俠此番窘態的嘲諷和譏笑,更多的是一種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理解。
龍門承俠被她這樣一說,反倒不好意思起來,頓時羞紅了半邊臉頰,只覺舌頭也大了幾寸,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一身黃衫的女孩又露出月色一樣靜美的笑容,她一笑,小巧玲瓏的鼻子都彷彿受到了感染般微微地皺了起來。一綹青絲垂下,懸在脣角。龍門承俠只覺得心都快要跳出腔子,眼前這個女孩如一朵靜靜綻放在池塘裡的白荷花,素雅端莊,清麗脫俗。今天見到的藏雪雅兒則像一枝幽蘭在空谷中寂靜地開放,那種神態和氣韻彷彿從另一個纖塵不染的世界而來。至於花妖妙清則像豔麗的玫瑰和高貴的牡丹,凡人只能以觀賞的眼光來打量,否則就是一種十惡不赦的褻瀆。
女孩彷彿很有耐心地道:“不過,我聽母,我聽孃親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你一定遇到了很傷心的事情纔會這樣的,是吧?”一雙明亮如月光、明淨如清泉的眸子打量着龍門承俠,眼神裡流露出的盡是無限的關心和理解。這讓龍門承俠的臉頰再一次“騰”地紅了起來,如被大火炙烤着。
龍門承俠支支吾吾地道:“你是誰?”話一出口,他才發現自己實在太過於冒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