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兄弟三人一直是在國公府的宗學裡頭上學,早出晚歸,管束頗嚴,只有在年前的這段日子,到元宵節爲止,這段時間他們可以休息一下,不必每天起早帶晚的唸書。
衆人說話之時,張惟賢還是明顯的是衆人的核心,談吐風雅,態度和睦,頗有長兄之風采,張惟德虎頭豹眼,對惟功態度有些冷淡,不算友善,張惟平唯唯諾諾,話不多,看樣子是個忠厚人。
惟功雖然年幼,帶眼識人的本事已經遠在一般的孩童之上了。
“這位是你朱鼎臣大哥,成國公府的。這位是泰寧侯府的陳良弼大哥,這位是鎮遠侯府的顧承光哥,襄城伯府的李成功大哥……”
介紹了自己家裡人,張惟賢又是給張惟功介紹其餘的同伴。
這些少年,都是十來歲的年紀,都是衣着華貴,舉止得體,在不遠處,有跟隨他們的伴當,都是青衣布袍,身形健碩,體態彪悍的帶刀護衛,每個人都是騎着高頭大馬,在不遠處畢恭畢敬的等候着。
除了張惟賢是英國公府的嫡長,未來國公的繼承人外,他介紹的這些,也是各公侯伯府的嫡長子。
每一個,都是“大哥”,也就是各府的嫡長。以張惟賢的身份,當然不可能與那些庶子往來結交,憑白低了自己的身份。
被介紹到的時候,這些各府的嫡長子們或是微笑點頭,或是略一拱手,都是雲淡風輕,不怎麼將張惟功放在眼裡的感覺。
惟功只是一個被過繼出去的私生子,便算不過繼出去,也只是庶子,只是在張元功沒有嫡子的情況下,他仍然可以繼承國公的爵位。
不是因爲此點,這些眼高於頂的未來公侯,又豈會將惟功看在眼裡?
“惟賢兄,還是到我府裡演禮去吧。”衆人相見完畢,朱鼎臣便催促着,請張惟賢到自己府邸中去,催促同時,朱鼎臣又向惟功正色道:“當今天下太平,四邊有戚帥這樣的名帥大將守備,我等國朝勳舊,當修身自省,在仁德和聖人之教上下點功夫,何必將心力用在弓馬之事和武學上?”
朱鼎臣是成國公府的嫡長重孫,未來不久,他就會繼承成國公的爵位。國朝現在的勳戚公爵,成國公和英國公,還有一個定國公都是勳舊班次之首,現任的成國公朱希忠不僅是國公,還提督十二團營和五軍營,掌後、右兩府,總理神機營,同時還加封太師!其弟朱希孝亦是都督,亦加太保。一府之中,有太師,太保,總理京營一切事務,可以說是現在的勳臣和武臣雙重的班首。
這種局面之下,英國公這樣的相當的老牌勳戚,風光上就差的遠了。
這種局面,固然是有朱希忠在當年跟隨嘉靖皇帝到承天府行在時,恰遇行宮大火,朱希忠與錦衣衛都督陸炳一起將皇帝揹負而出,立下了救駕的大功,皇帝有酬功的情份在。
當然,英國公府的沒落主要原因還在於自己。
隆慶年間,最近的一次廷議就是關於蒙古韃靼部俺答汗求和互市一事,當時成國公投的是贊同票,而英國公張溶卻是極力反對,帶領一班勳親武臣,一起投了反對票。
現在互市已經見成效,
國家日漸安定,成國公一脈也水漲船高,壓過了英國公和定國公府,隱隱成爲勳臣之首。
眼前就要到新的一年,在正旦那天,勳臣們會入宮參拜,朱鼎臣身爲成國公府即將成人的承重孫,到時候也會入宮,張惟賢自然也在同伴之列。
聽到他的話,張惟賢對惟功抱歉一笑,和聲道:“鼎臣兄就是這種直脾氣……今日確實還有事,我等出來時看到角門這裡有人說送書入府,一聽說是五弟所需,爲兄便在這裡等候,匆忙一晤,實在是不能暢敘啊,這樣吧,等有了空閒,我們兄弟再聚,好生暢談一番。”
惟功無可不可,答應道:“聽大兄安排便是。”
又對朱鼎臣拱手道:“受教了。”
說是受教,但神情不似朱鼎臣想象中的恭謹,亦沒有改弦更張的表示,朱鼎臣微嘆口氣,擺了擺手,也不再說下去了。
他失望,豈不知惟功更加失望。
大明的勳臣子弟不要說那些追逐酒色和田畝商號,只知損公肥私的蛀蟲了,就算朱鼎臣這種教育得當性格方正,見識也是這樣迂腐,怪不得勳戚和武臣被文官壓的不能動彈,大明的國力也江河日下。
“真臭屁。”適才發出冷哼的小女孩,此時又衝惟功做了一個鬼臉。
“舍妹無禮,小五莫怪。”
小女孩是襄城伯府的,七歲年紀,被她的大哥李成功帶出來遊玩,若是再大一些,便是不方便隨意出府了。
大約她對張惟賢很崇拜,對惟功這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這般特立獨行,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神情看不過眼,所以出言譏刺。
惟功微笑道:“我總不會和一個總角的女孩兒計較。”
李成功呵呵一笑,他比張惟賢還大些,神態很成熟老練,顯然是常在外奔走的世家子弟,當下衆人紛紛上馬,朱鼎臣幾個已經開始前行,他纔對着惟功小聲道:“家父身子不好,御前差事,很多已經委在我身上,令尊元芳七叔,常在御前,我與元芳叔相與的很好,你我二人,以後也可以常親近親近的。”
對張惟賢等諸兄弟,惟功還有幾分警惕,朱鼎臣等人,更感覺是兩個世界的人。倒是李成功的這一番話,令惟功頗爲感動,點頭道:“成功大哥有心了,小弟謹從命!”
“呵呵,貴府之事錯蹤複雜,惟功弟你還是要小心吶。”
李成功意味深長的一笑,又哄着自己滿臉不樂意的妹子上了馬車,自己才又翻身上馬,卻也是往成國公府去了。
一場小小風波,就此結束,來的莫名其妙,去的也是莫名其妙。
……
到了晚間,一身疲憊的張元芳回來,惟功向他提起此事。
“惟賢兄弟幾個,惟德脾氣不好,大約是惟賢壓住了他。惟平性格平庸,也是唯他大哥馬首是瞻,倒是惟賢,小時候秉性不算很好,今日行止也有些古怪呢……”
張元芳想了想,對惟功道:“不過和他們打交道,還是小心些的好。”
“七叔放心,我省得。”
“倒是李成功,襄成伯家教很好,他家專責御前儀駕護衛,諸事皆由他們
家來管,老襄城伯身子不好,怕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成功已經日常理事,我在御前,也頗受老襄城伯照顧,你們倒是真的能結交一下。”
“成國公府和泰寧侯府那幾家,雖說品性也不壞,不過眼高於頂,不是你這脾氣能相與的好,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張元芳打了個呵欠,頗覺困惑的道:“惟賢將這些人介紹與你,不知道是何用意呢。”
……
惟功與七叔說話的同時,張惟賢幾兄弟也是在他的書房中說着話。
張惟思最小,有點兒坐不住,不停的打着呵欠。
張惟德脾氣火暴,對張惟賢道:“今日看那小子,恨不得就揍他一頓,偏大哥說要用那法子治他,弄的我好生氣悶。”
張惟賢笑道:“殺人誅心,打一頓算什麼,傳出去人家還說我們諸兄弟聯手欺負人,這名聲好麼?要整他,就要直接下殺手,使大老爺想救也出不得手纔好。”
“大兄說的是,我們聽你的。”
“其實我也不是成心和他爲難。”張惟賢慨然道:“今日見見他,是想看看他的爲人品性如何,一看之後,卻堅定了我的決心。他這樣的人,心性狹窄不能容人,偏生心志堅強,本事越大,禍事就越大,爲了咱們英國公府未來幾十年的平安,少不得我要出手對付他了。”
這一番話說的十分慷慨激昂,張惟德兄弟幾個不免點頭稱是,張惟賢看看屋角沙漏,微笑着道:“我還要給太爺並父親和母親去請安,你們看一會書就早點睡吧。”
他拿出長兄的架子出來,別人只能點頭答應,待張惟賢出門後,張惟德惡狠狠的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毫無世家子弟風範的罵道:“德性,就他能晨昏定省,我們也去請安他就說不要吵煩了太爺,就他去不吵,呸,僞君子!”
……
時間一轉瞬就過去了,眨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這一天。
清晨時分天還不曾大亮,闔府的奴僕就起身了,便是主人們也是比往常起的要早的多。
太爺輩和老爺輩的有官身的全部都換了正經的吉服,也就是頭戴樑冠,身着大紅赤羅袍,白紗中單,白襪黑靴,身系玉帶革帶大帶金銀花帶,男子打扮成這般模樣,增添了不少威嚴氣息,寬袍大袖,冠帶輝煌,那種雍容華貴的氣息,令人感覺視覺上十分愉快和享受。
身爲當世國公,張溶頭戴七樑冠,冠的前後都有金蟬飾物,冠身上加上籠罩,籠上又有七折的簪纓,冠的一側,還有一根漂亮的孔雀翎。
已經是花甲之年的乾瘦老者,穿着這麼一身公服在身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就涌現出一股常人難及的威嚴尊貴氣息。
何爲華,何爲夏?
在這一瞬間,張惟功有些懂了。
其餘的男子,也是戴着樑冠,七叔張元芳也是戴着五樑冠,比平時多出不少威嚴氣息來。
女人們也是不輸給男子,每個人都是品妝盛裝,從一品到七品以上,各按品級,在頭上戴着各色冠飾,身上則是大衫,亦是穿着的十分華美,漂亮。
眼前的情形,可說是花團錦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