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錯了吧?我怎麼有這種資格?”
惟功感覺十分詫異,他這半年多可沒閒着,朝中的典章制度得閒可也學習了不少,賀正旦,那是勳戚和文武官員的事情,他一個七歲小童,毫無官職在身,就算他現在沒有過繼,仍然是國公長孫,卻也是沒有資格入宮的。
“沒錯,這事誰敢弄錯,五哥兒到了大老爺那裡就知道了。”
“好吧,我一會兒就過去。”
七叔已經換了三品吉服,在大門外等候了,此時張惟功也不敢耽擱,捧給他的冠服是三樑冠和大紅赤羅袍,白紗中單,蔽膝,烏雲履和白襪,樣樣俱全,一時換畢,他便急速往張元功的住處趕去。
路上遇着不少府中下人,都是用見了鬼一樣的神情上下打量着他。
惟功心中也是有點忐忑不安,到得上房,張元功遠遠見着,樣子極欣慰的笑道:“這一身衣袍我暗中吩咐人年前就做了,穿着果然正好。”
他見惟功要開口,又豎起手掌,笑道:“大夥兒都在府外等急了,咱們路上說吧。”
果然也就是等他兩人,待張元功帶着惟功趕到府外時,大隊人馬立刻動身。
惟功看到七叔在隊伍中間,向自己微笑點頭,心中便感覺篤定了許多。看來這件事,七叔也是知道端底的。
“你襲職的這事情是我一力促成,年前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早晨馮內相派了一個小內使出來,說是成了,已經着兵部備案,所以這一身官服能叫你穿上了。”
惟功是和張元功一起坐的馬車,車身剛一晃動,張元功就很高興的笑道:“現在事情辦妥,所以小五你現在也是正經的大明武官了。”
原來大明的武官除了極少數是憑戰功一步步廝殺上來的,更多的卻是世襲。
不論是戚繼光還是李成樑,父祖輩都有蔭職給他們,戚繼光是世襲的指揮僉事,一襲職就是四品武官,其遠祖是跟隨明太祖東征西討的武將,給子孫弄了這個四品的世職,只要大明存在一天,這個職位就永遠歸戚家的子孫承襲。
李成樑四十歲才襲職,在此之前考中秀才,但一直不能再中舉人,無奈之下便以父祖留下來的千戶一職從軍,倒也叫他廝殺出了一番新天地。
這種世襲制度,好處是國家養了一羣與國同休的將門,他們對大明有着毫無動搖的忠誠,整個明朝近三百年,除了末年時控制不住驕兵悍將外,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皇帝牢牢控制住軍隊,沒有叛亂,沒有內戰,令行禁止,擁有軍隊的絕對忠誠。
壞處,自然就是軍隊戰鬥力的不可遏止的下降。
到大明中期,衛所制度已經無用,不得不在九邊募集邊軍,靠銀子買來的兇悍之徒打仗,而將領們則仍然是世襲,這使得武將的能力也在不斷的下降。
衛所兵待遇差,形同乞丐,募兵多以犯罪刑徒充入其中,形象軍紀都不佳,惡性循環。將領爲了控制軍隊和積累戰功,不得不養育家丁,用少量的家丁來充當做戰的主力,這使得軍隊封建化,並且實際上進一步削弱了軍隊的戰鬥
力。
在嘉靖年間,俺答幾次破邊直入,一直打到北京城下,諾大的帝國,因爲募兵養兵而財政破產,軍隊做戰不力,只能更加強九邊,財政更加困難,而軍力也越發不振。如果不是出現幾個名臣和名將力挽狂瀾,恐怕局面將會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
就算如此,戚繼光雄心勃勃的重練京營,或是練兵十萬,五萬,甚至三萬的計劃,一次又一次的被否決掉了。
朝廷的態度明顯,仍然是以現行的武官制度爲主,絕不會允許出現尾大不掉的局面!
至於邊境的小小挫敗,比起國朝的基石不動來,又有什麼要緊?
張元功明顯不會考慮這麼多,他以自己國公嫡長子的身份運作此事,終於使得張惟功襲職成功,小小年紀,已經是正式的大明武官了。
“散騎常侍?”
“加府軍前衛千戶,所以你是正五品。”
所謂散騎常侍,就是大明作養勳舊將門子弟的一種籠絡手段。勳戚將門,長子肯定是承襲世襲的爵位,而次子,庶子,如果一無所有的話,心中自然不平。
從百年前開始,就有這種加封恩蔭的制度,長子襲爵,其餘諸子給予武官職位,首先賜給的,就是散騎常侍!
這個武職,與漢的執戟郎中,隋唐的千牛備身相似,都是在御前當差,而且多以少年和青年爲主,目的就是叫皇帝早早發掘可用的人才,在其成年之後,提拔使用。
唐太宗李世民,就曾經任職千牛備身。
這個職位,在大明就是散騎常侍!
張元功解釋過後,很舒服的靠在椅墊上,微笑着道:“原本按你的年紀,這時候入宮是早了一些,但畢竟我親自求了馮內相,他也胡亂允了……若是別人,我也不會這麼着急,但你現在性子穩重,身手也過的去,在皇上跟前或者有被矚目的一天,小五,我對你有厚望!”
這麼推心置腹的說來,張元功在此事上費了不小的力氣,說是嘴上求,怕是也有不小的花費。馮內相就是馮保,時人以內相稱之,這人還是很貪婪的,在正陽門和崇文門兩處就有六七處官店,自己還親自提督寶和店,皇店的生意也插了一手,想和這人打交道,沒有好處是斷然不成的。
“多謝。”
惟功不矯情,他想做大丈夫,入宮,接近皇帝,獲得權力的源泉,張元功給他做的,也正是他需要的。
“你我之間,不需要這個。”
張元功看着眼前的惟功,心中也是感慨萬千,眼前的少年,象極了他,但卻已經不能以父子相稱,對當年的事,對惟功的孃親,他有更深的歉意,這一切,化成一種動力,使得他一心想叫這孩子成爲自己真正的繼承人。
當然,他還要慢慢設法……
“到了!”
車身一震,已經有人來掀車簾,張元功微笑着道:“很近吧?住在安富坊便是有這樣的好處,我們已經到皇城西門了。”
算來上車真是沒有多久,比起那些住在北城或南城,距離十幾二十裡地的普通朝官來,勳
戚之家的底蘊還真的是強過百倍。
此時在西安門附近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除了跟隨的車伕僕役之外,全部都是樑冠在頭,華服在身,那種雍容華貴的姿態,望之若神仙中人。
“那是成國公,定國公,那是陽武侯……”張元功下車之後,也是替惟功介紹着。
在這裡等候進入皇城的,身份都是十分貴重,隨便一個,都是公侯伯或是駙馬都尉。
當然,也有大量的高官和武臣,張元功都是一一向惟功介紹着。
這樣的場面,也是十分難得,在這裡聚集的人,可以說是這個國家的頂級的大人物了。
哪怕是心性已經無比堅強的惟功,此時也是有點目亂神迷之感。
張元功很快也被別人招呼過去,這種場合,也是勳戚們難得聚集在一處的大場面,身爲少國公,他也有自己的責任在肩上。
“小五,一會就緊跟着我吧。”
好在張元芳適時過來,笑道:“咱爺們雖然按理不能在一處,不過想來你這個年紀跟着我,別人也挑不出什麼理來。”
“是,多謝七叔。”
“我可沒做什麼。”張元芳搖頭笑道:“這一切,都是元功大哥的苦心。”
叔侄二人敘話之時,張惟賢也是和一羣少年勳貴們站在一處,他當然早就有官職在身了,此時看到惟功在此,眼神中一陣波光閃爍。
“門開了。”
所有人到來的時候,天空纔剛剛吐露出魚腹白,啓明星仍然在閃爍寒光,過不多時,宮中的鐘鼓樓開始有雞人報時,鐘鼓齊鳴,衆人聽到一陣吱呀吱呀的響聲,緊接着,大隊穿着甲胃的兵士奮力推動大門,皇城的西門在巨大的響聲之中,被緩慢的打開了。
與此同時,各處都是推動城門的巨大聲響。
西安門,東安門,北安門,再到承天門,端門,午門,所有的皇城大門和宮城的門禁,都幾乎是在這同一時刻,在鐘鼓齊鳴的響聲中,一起打開了。
這個時候,再輕佻的人也是面露鄭重之色,所有人都如臨大賓,面露恭肅之色,往着皇城之中,亦步亦趨的走着。
宗人府,兵部、工部、吏部等諸衙門都在眼前,後世的長安街在當時就是一條寬闊之極的主幹道,在這條“御道”的兩邊,放眼看去,全部都是巍峨高聳的建築羣落,國家的中樞機關,盡在於此。
走進這裡,張惟功的心情也是起伏不定,哪怕是幾百年後,這裡的格局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改變,往南看,是大明門,後世的紀念碑和大會堂雖然不見蹤影,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建築所在的地方,再往南,是更加高聳的正陽門城樓,整個佈局,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而在幾百年後,行走在這條街道上的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在人頭攢動的人流中,沒有人注意他什麼,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樣貌舉止都十分平常的青年罷了。
而在此時此刻,行走在這條街道上時,雖是小小年紀,他卻已經是參與其中的局中人了。
這個中滋味,唯有自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