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的清理大工,舍人營除了留下幾個局在營裡看家,還有夜不收局正常在外訓練之外,其餘各千總部,各司,各局,都是四處分散,在城中幾十個坊散的到處都是。
從最北的德勝門到東邊的朝陽門,再到西直門,南到正陽門,再到崇文門,廣寧門,城中這麼多地方要修路,挖通溝渠,疏理垃圾,縱使是幾千兵馬的高效組織,加上幾十個坊組織的超過十萬人的人力,還有幾千戶部工匠……這仍然是一個十分吃力的工程,這也是馮保和很多人不看好惟功的原因所在。
雖然在上一次的南郊祭天事件中,舍人營展現了令人恐怖的戰鬥力,但兵力太過分散了,等張惟功將人手集結完畢了,馮保這邊怕是已經完事了。
天子都換過了,城中二十萬京營兵和皇城親軍都換了主子,幾千強兵又濟得何事?總不得真的扯旗造反罷?
現在搶的便是時間,張用誠和陶希忠,還有周思進,周晉材等人,分別是營通事官,軍令司主官,軍訓官,參謀官,此刻一切本身的事務都放了下來,各司的精幹人員全部換了軍令司的服飾,一接到命令,立刻騎馬狂奔,衝向命令所指的坊市。
順字行的車馬也是緊急動員,好在動員體系也有賴於張用誠居中協調,兩套班子都有經歷過緊急動員的演練,慌亂不可避免,但仍是十足高效。
城中順字行載人的馬車原就有一百餘輛,這個數字遠遠不夠,在緊急動員令下,又將二百輛運糧的大車做了緊急改裝,每車只要能站的下可以拉一個局的士兵,最少也能接下兩個旗總半個局的人數。
馬蹄聲踩踏在京城的道路上,打破了原本的寧靜。
到處都是轟隆隆的馬蹄聲響,到處是喇叭響起的雄壯軍號聲,到處也都是舍人營傳令兵的粗暴嗓門!
整個京城都被驚動了,因爲是緊急傳令,顧不得避讓,不少行人和攤販遭了池魚之殃,被撞翻的不計其數。
“宮中必出大事了。”
鄒元標神色蒼白,看着一隊三騎的傳令騎兵從自己身前飛馳而過,一邊吹着軍號,一邊在傳令緊急集合。
發祥坊中,有一個店鋪頗多金石,鄒元標這一日沒約旁人,只約了顧憲成,兩人穿着便裝,坐了順字行的馬車過來,尋摸了一上午之後,打算坐車返回住處,這一次卻僱不到車了,所有順字行的載人馬車全部被緊急調用,兩人正奇怪之時,又看到傳令兵傳兵的情形時,一切就都瞭然了。
“張惟功平素自詡愛民,順字行買賣公平,舍人營軍紀森嚴,今日有事,也就現了原形了。”
因爲受趙南星等人的影響,顧憲成對惟功的風評很壞,聽了他的話,鄒元標也是微微點頭,以示贊同。
東林三君和他們的同道人其實都是一類人物,反省自己的時候少,站在道德高地上苛責他人的時間多。
他們此時並未入中樞,今日又一起出來閒逛,一點兒也不知道宮中出了什麼大事,但不管如何,先信口指摘幾句再說。
“我等到夢白兄家裡
去打聽一下,看看宮中出了何事。”
“嗯,這樣最好不過。”
兩人都是沒有急變的人,站在街角呆頭鵝一樣想了半天,最終決定去找趙南星打聽消息。
在他們轉彎的時候,又有一個頭插紅色小旗的傳令兵策馬過來,在馬背上不停的大喊道:“所有攤販行人,被撞壞貨物,或撞傷者,一律可到城中各順字行或舍人營領取賠償!”
“我們終究還是有點小人之心呢……”
兩個儒生對視一眼,最終還是鄒元標先出聲,顧憲成只能訕訕答是。
“走吧,打聽消息要緊。”
鄒元標笑一笑,說道:“一個武夫在出事的時候還不忘百姓,難道我們飽讀經義的人還不如一個勳舊武臣?趕緊打聽消息,若有用我等處,當長歌而行。”
“嗯,聽爾瞻兄的。”
……
張豬兒在發祥坊的差事已經結束了,他乾脆利落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受賞三等功一次,集體二等功一次,也就是說,他能獲得最少三十兩的賞銀。
因爲超前完成工作,負責發祥坊的軍人中只要是本坊人士,可以獲得三天到五天不等的休假。
這是一個非常棒的福利,張豬兒累次立功受獎,加上性子沉穩果毅,識字課程也圓滿完成,所以在入伍後一直不停的往上,從新兵三等到伍長,隊官,再到旗總,現在已經是局副百總,是局百總陶安然的兩個副手之一。
陶百總是順字行出身,本營六個千總部十二個司長,四十八個局百總,最少有八成是順字行出身,只有少數百總官是由十分出色的新軍之中選拔出來的。
張豬兒就是在半年之後可能擔任百總的人選之一,和他的前輩馬世龍和郭增耀一樣。
“娘,再任百總,我的俸祿就是月俸八兩,米兩石,布一匹,咱家的日子就能和祖宗當年差不多了。”
張豬兒家的庭院前一陣剛重修過,一水的清磚漫地,屋中裱糊過,顯的十分乾淨利落,傢俱也重打了一套,擺放的錯落有致,十分有格調。
自從張豬兒一路立功受賞,俸祿也是一天天的水漲船高,現在舍人營的軍餉幾經調整,最高的千總一級月俸是十六兩,另外還有十五擔米,布兩匹,還有冬季的柴火,夏天的西瓜等補貼,日子過的不要太舒服,往下的司把總月俸祿十二兩,其餘各樣實物稍減,到張豬兒這種副百總時俸祿仍然不低。
大明的一品文臣,年俸不過一百八十兩,京城武官過萬人,還有二十萬京營兵和皇城禁軍,皇家一年發下來的銀子不過幾十萬兩,加上糧食,平均一年的收入是十分有限的,營兵也就勉強餓不死而已。
張豬兒家以前是武職官世家,永樂到仁宣年間日子還好過,武官俸祿高過文官,後來就是一年不如一年,以前的這小院是搖搖欲墜,院牆上的磚青苔有好幾指厚,院落裡高低不平,到了雨天能養鴨子,房中多處破損,傢俱也是用了百年以上的古董,年紀比張豬兒的爺爺還要大好幾十歲。
能變成現
在這樣,張豬兒對舍人營和惟功的忠誠已經不必多說了。
孃兒幾個坐在院子當中,曬着太陽閒聊天,張家大姐兒前一陣出嫁了,因爲嫁妝豐厚,挑了一個好人家,現在張家人的心事就是給豬兒挑一個好媳婦,張豬兒爲了轉移父母的火力,故意將話題引到自己的俸祿上來。
果然,張豬兒話音一落,其父便眉飛色舞的道:“豬兒這俸祿,咱家立業開基的祖宗都遠遠比不上!好小子,要繼續好生巴結你的這差事,將來你們大人是國公,最少還能掌京營帥印三十年,咱家換大宅子,城外買莊子,可就全都靠你了。”
生活在京城的武官世家,這些年是一年比一年沒落,連帶着對皇家的忠誠也是一跌再跌,太監和勳貴們一個個富的流油,那些沒卵子的傢伙都能買豪宅購莊園,一年年賞下鹽引和茶引,他們這些中下層的武官就只能清貧度日,京營的年餉十停還有七停以上被各家勳貴給分了,京城外的莊園,一直到清河這樣的縣份都被分的一乾二淨,這樣的日子太沒奔頭,也直接導致京營完全沒有向心力,大家都只能混日子。
想到種種苦楚,張豬兒父親拍着膝蓋道:“若是人人都象少英國公這樣,好處大家全有,做事大方又公平,老子當年也就不是混日子,也不至於落到給人當苦力的地步了。”
武官世職落到拉板車賣苦力,張父確實也是一肚皮的苦水要倒。
張豬兒道:“京裡的差事也就是訓練,再往上就真的難了,大人怕是將來想到地方上去,我也肯定要跟去的。”
“到地方,那不是要去當邊軍?”
“邊軍的俸祿怕也沒有你們高,何必去冒這個險?”
眼看一家人又有分歧,張豬兒又有些撓頭,平常在軍營裡學的那些道理,似乎在眼前這兩個老人家身上有點兒用不上,不過無論如何,有一點他能確定,只要大人在哪裡,他就一定跟隨到底。
正在他準備措詞的時候,一陣響亮的軍號聲在不遠處響起,張豬兒猛然站起身來,面容緊張的道:“這是緊急集合的軍號!”
張母道:“什麼軍號,聽着怪難聽的。”
張父鄙夷道:“軍中擊鼓聚將,號令森嚴,這才象軍隊的樣子……不過老大,你們舍人營這軍號和別處不同,確實有些難聽。”
舍人營的緊急軍號確實十分高亢,在當時很少人聽到,乍聽時當然覺得有點難聽,實際上軍號聲隱含着緊急的情緒,這種情緒感染到了人的微妙情緒而已。
“爹,娘,我要去報道了。”
“老大你何必這麼急……”
“就是,吃罷了飯再走吧。”
“不行也得給你預備些吃食,進了營怕是要到過年纔出得來了。”
父母二人還在勸說的當口,張豬兒已經進了屋,先把家常衣服換了直身,穿上靴子,再套上長身對襟魚鱗甲,戴上明鐵頭盔,背上毯子,行糧,水壺,再於腰間卡簧腰帶上扣上腰刀,持起鐵矛,剛剛還十分懶散的少年人已經變成了銳氣勃發的軍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