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東華門,過河邊直房,筒子河,再過中書直房,到了象房,皇帝停留了一會兒,看着象夫餵了一會兒大象。這些象,都是緬甸貢過來的,數千里長途辛苦送至,途中死了不活道多少,到象房後當然是精心餵養,若有大朝會時,象房會牽引着大象出來站班,給皇家增加威嚴,這樣重要的大傢伙,每日開銷當然不少,不過和養了幾千個廚子的皇家來說,這一點花費又不算什麼了。
看到大象,萬曆的心情更好了,呆了小半個時辰,若不是惟功等人催促,怕是一時半會的還真捨不得走。
十二歲的年紀,再怎麼被滅絕人性的儒家經典教育着,皇帝畢竟還是個小孩子。
過了象房,就是裡草欄場了。
這裡是皇城東邊,往南是天街和各衙門所在,往北則是御馬監和司禮監等內監司衙門,往西北就是萬歲山,後世的景山公園,地方極大,司禮和御馬監加上象房等地,一共加起來才和裡草欄場相差不多……養馬牧馬的地方,當然是要取其大了。
明廷規矩,皇帝的御馬是由內監和勳臣分別貢上,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貢馬進入欄場,然後由專業的馴馬人負責將御馬調教好,合格之後,纔會成爲皇帝的御騎,供皇帝在宮中和皇城之中,騎乘使用。
除了皇帝自己騎用之外,這些御馬還負責拉動御車,擺隊時的儀馬也是欄場的這些馬匹充任,皇帝也是隔一段時間,對自己喜歡的文武大臣賜馬。
整個欄場,佔地方圓數裡,房舍極少,多半是一片一片的用木樁隔離起來的馬場。
此時正是暮春初夏時節,牧草長的很長,放眼看去,一片青翠碧綠,隔的老遠,就是有濃郁的土地和草青混合的味道飄了過來,雖然還夾雜着一些馬糞味道,但對處於深宮,每天對着紅牆黃瓦,御花園那幾顆花樹都不能天天見的萬曆皇帝來說,眼前的情形,已經是天上纔有的異景了。
大步下了肩輿之後,站在欄場邊緣,小皇帝很陶醉的深呼幾口氣,感覺着泥土的芬芳,一臉陶醉。
隨行的太監和禁衛都已經散開,將整個欄場都圍了起來。
欄場守備太監是御馬監下的監丞,此時也是趕緊前來迎接聖駕,叩頭迎禮不提。
“不必多禮,朕是來放鬆的,你們都這麼如臨大賓,有什麼意思呢。”
對着自己家奴,近衛,皇帝還是很願意展現自己輕鬆的一面,笑呵呵的,毫無君王的架子。
比起在文華殿和講官們討論經典,聽內閣奏報各部寺奏上的奏摺,皇帝的臉色就要嚴肅很多,每次奏事都是最少數十件,聽着那些國計民生,從刑獄到驛傳,再到兵糧錢穀諸事,都是成人都覺得十分枯燥的東西,對萬曆的精神實在也是一種催殘。
看他現在的模樣,怕是恨不得在草場上狂奔一下才過癮。
當然,沒有人背的起這個責任……幾個小內使從御馬監的人手中將皇帝已經騎熟了的
幾匹馬都牽了過來,拉扯到萬曆的眼前。
“嗯,瑤光、玉籠聰,赤霞、玄光……”
對這些馬匹,萬曆也是真心喜愛,有純色的白色和黑馬、紅馬、黃馬,也有雖是雜色,但色澤光潤如琉璃的雜色馬,有身子白,腿部純黑,也有上身黑而馬腿白的烏雲蓋雪……這些馬兒都是精心挑出來的,馬身高大,毛髮色澤發亮,比起禁軍們騎的尋常馬匹,這些馬隨便一匹,都是價值千金。
天子的御騎,畢竟是不能和尋常的馬兒相比。
“今日騎玄光吧。”
萬曆對名叫玄光的大黑馬情有獨鍾,這馬肩高怕是有一米八,比起平均在一米五以下的蒙古馬來,簡直就是異類中的異類。這樣的馬,原本該是脾氣暴燥不易駕馭的千里馬,但再暴的馬兒到了皇家馬場也得把脾氣扭過來……扭不過來的肯定已經進了廚房的鍋竈裡頭去了。
馬身高大,脾氣溫馴,能滿足皇帝逞能的小小心理……誰都看的出來,只是誰也不會說破罷了。
“臣請皇上小心。”
陪皇帝騎馬是惟功的正份差事,在萬曆由人凳子慢慢拱到馬身上後,他才騎上自己的坐騎,他的馬比皇帝的要矮小一些兒,正好是把惟功的個頭也拉低了不少……反正萬曆在瞥了一眼並騎的惟功之後,心情明顯又愉快多了。
“張惟功,速速跟上!”
在裡草欄場騎馬,比在逼仄的御花園又爽氣的多了,天氣清朗而不炎熱,春風襲來是一陣陣的和暖,這樣的日子裡誰都會高興幾分,況且是猴子出籠一樣的萬曆。
都上馬之後,萬曆兩腿一夾,已經竄出去老遠。
看到萬曆這般模樣,惟功呵呵一笑,輕輕搖了搖頭,故意又落下半個馬身。
“莫要裝!”萬曆回頭道:“朕已經學了幾個月,未必就真的不如你!”
“好吧,皇上一會輸了莫要怪臣纔是!”
惟功被這麼一說,只好輕輕驅騎,又是與萬曆齊頭並進。
在諾大的草場上,只有藍天白雲,綠草芬芳,兩個少年人此時儘可能的拋下了身份地位的巨大差距,在草場上盡情馳騁着。
足足半了十幾圈,過了兩刻鐘功夫,馬匹仍舊跑的四平八穩,萬曆卻是有些倦了。
騎馬是一門學問,不是後世的人想當然的那般容易法。在跑馬場上,有人牽着溜上兩圈,很多人已經感覺頗爲刺激了,若是自己放手乘騎,風險性也是加倍,若是馬失前蹄,或是突然發狂,足有致命的危險。
這也是大明皇帝雖然代代都學乘騎,卻始終都是半吊子的主要原因,畢竟漢文明在除去開國的時間之後,都是希望皇帝是個省事的守城之君,至於武勇,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就行了。
但皇帝也不是木偶,總希望有點兒放鬆的時間,從武宗的反叛到萬曆,心路歷程都是一樣的,哪怕是崇禎呢,後人的想象他總是在深宮中伏案處理奏摺,
但其實崇禎也是對騎射頗有興趣,而且真的可以做到馬上乘騎和使用騎弓……
眼前萬曆這樣的跑法,人得不停的使用腿力和腰力來保持平衡,並且控制馬匹跑的方向,對體力的消耗還是很大的,若不是馬匹受過格爲嚴格的訓練,憑萬曆那稚嫩的騎法和不到位的動作,馬兒也早就發狂了……
“皇上歇息一會兒吧。”
身爲伴騎,惟功十分盡責,發覺皇帝不對,便連忙趕了上去,笑道:“皇上不累,臣卻有點兒頂不住了呢。”
“好吧。”萬曆在這一瞬間頗有挫敗感,拼命跑了這麼多圈,人家趕上來卻是行若無力,明顯是在讓着自己,就算是君皇,這面子也丟大了。 ωwш● Tтkā n● C ○
當即慢慢鬆開繮繩,控馬緩步回到場邊,自有小內使們迎上來,搭着人梯,將皇帝弄下馬來。
萬曆坐在小馬紮上,大口的喝着內使送上來的溫茶,他額角已經見汗了,適才這麼放開來跑也是以前沒有的事,對他的體力消耗極大。
見惟功過來,行若無事的模樣,萬曆氣不打一處來,喝問道:“張惟功,你是不是剛剛還留力了?”
“臣不敢欺瞞皇上。”惟功笑道:“臣是行有餘力。”
“哼。”萬曆冷哼一聲,臉上的陰霾卻減輕了很多。半響過後,才又道:“罷了,誰叫你是正經的武臣呢。”
惟功忙笑道:“皇上英明天縱……臣原本就是靠這個吃飯,皇上賜臣的俸祿就是因爲臣是武臣,不然的話,臣只好去要飯了。”
“哈哈,你這憊懶小子!”
萬曆放顏一笑,終是將心中小小芥蒂都給放下來了。他確實有超於常人的自尊心,事事都想比別人強,而惟功又和普通的武臣和太監不一樣,似乎從未真正的臣服自己……其實就是沒有在大內行走的那種奴性,這一點不同,叫萬曆又對惟功十分看重,但又時不時的找點彆扭……這戲碼,兩人也是演過多少回了。
好在有一點,萬曆知道惟功從來不欺瞞自己,大約是年紀小,尚且沒有城府的原故,皇帝在這一點上,有十分欣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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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次,事情似乎沒完,萬曆又歇息了一會兒,突然對惟功笑道:“惟功,你在英國公府諸兄弟中,排行第五是不是?”
“是,臣父張元芳,府軍前衛都指揮,御前帶刀官……”
“得了,又不是叫你背履歷。”萬曆似笑非笑,又接着道:“你的身世,吾早就知道了呢。”
君臣說話,開心時或是閒話家常時,皇帝也不是時時都“朕”來“朕”去的,那樣太累了,大明的皇帝,稱俺的都有,萬曆每常也會自稱“吾”,偶然也會自稱“我”,一切均是依心情而定。
此時他看向惟功,見惟功面無表情,便又接着道:“近日吾看到你那長兄張惟賢也加了散騎常侍,亦稟明瞭母后和張先生,要入宮來爲親從官常伴吾左右……這件事情,你是怎麼看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