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的人早就準備好了,聽到聲響,立刻驅使俘虜們從人羣中離開,這些人中將會有一些倒黴鬼被挑出來,最少超過百人以上,立刻押解去西市斬首,皇帝的“拿去”意思便是拿這些人去正法。
正法人選是遼陽鎮這邊挑出來的,綁繩已經上好,刑部出劊子手,伺候這種差事,劊子手也是樂意伺候,出動三十來個,一人斬三人或四人,分批處刑。
剩下的北虜中有一些小的,將會被挑出來閹割送到宮裡。
還有一些,估計先行關押,然後可能轉爲韃官,或是賞給功臣人家爲奴了。
……
……
在經過這樣的場面之後,萬曆這些天的心情一直極佳,連對遼陽的賞賜也是額外大方,畢竟這件事替他掙得了天大的臉面,去太廟向祖宗告廟祝捷的時候,他特別在皇祖爺爺那裡多呆了好一陣子,他的父皇當年是裕王,雖然是皇長子,但皇祖爺爺因爲顧忌二皇不相見的傳言,幾乎很難得見自己這個兒子一面,父子之情十分淡薄,後來萬曆出生,嘉靖也不怎麼看重,在這個皇帝心中,自己修道成就金仙大道纔是最重要的,別的事情一概不怎麼打緊。
在獻俘之後,萬曆在皇祖父掛像之前特別多留了一會,心中充滿自得之情,皇祖父當年在北虜那裡受到的侮辱,今日皇孫算是全討回來了,只怕皇祖父神靈有知,也會後悔自己當日的行徑罷!
這樣的好心情下,對遼陽的賞格也是痛痛快快的頒賜了下去,郭守約因爲是左路主將,攻擊任務最重,斬首也確實最多,擊敗的是泰寧衛主力和插漢部一部,加上獻捷在京,封侯是不可能的事,不過還是儘可能的給這個武將加賞格加到了最頂……左府都督,榮祿大夫,左柱國,太子少保,另加將軍號爲平遼先鋒將軍,同時授給總兵一職,當然,是受遼陽總兵節制的第二等總兵官了。
隨同來京的李達和馬光遠王樂亭等人也全部封賜到武職一品,只是未加將軍號和保傅頭銜。
畢竟保、傅是朝廷的最高榮譽,文官得熬三十年到部堂高官纔有機會加封,武將就更加困難,戚繼光一直到薊鎮總兵任上才加少保,立功效力多年後才加太子太保,這些武將立功再大,朝廷也不能弄到以後無可升賞的地步。
現在萬曆當然有些後悔,不過遼陽之事,畢竟是“民變”,而且是錦衣衛壓迫激起,包括遼陽學校在內的各階層都有上奏到通政司和內閣,萬曆亦知道是手下奴才不爭氣,但臉上火辣辣的感覺卻是一點兒也沒有減低,無論如何,他感覺自己天子的顏面掃地,他的尊嚴被冒犯了。
“堂堂天子親軍家奴,撈幾個錢算什麼?他們居然敢如此,竟敢如此對朕的家奴!”
乾清宮正殿之中,張惟賢已經退下,但萬曆的臉色仍然是十分陰沉,原本對張惟功回覆的那麼一丁點的好感,又是蕩然無存。
“皇爺,”張誠小心翼翼的過來,手捧一些奏摺,低
聲道:“內閣諸先生有密奏進來。”
“都說的什麼?”
“諸先生都奏不必理會遼陽之事,詔諭將錦衣衛犯事人員拿回便是。”
“申先生怎說?”
“申先生說,他擬批覆遼陽鎮拿捕爲首犯事之人,查明緣由,加以懲治,這是朝廷的底線,不能完全沒有一點兒表示,但如何處罰,由遼陽鎮自己決斷,以示朝廷大公無私之意,如此處置是否妥當,請皇爺示下。”
內閣諸閣臣雖然不一定一年見着皇帝幾回,但他們的密疏和意見皇帝總是要看重一些的,萬曆懶怠管理政務,對閣臣的挑選還是較爲盡心力的,特別是對他信任的閣臣的意見甚至推薦的繼任人選都是一樣。
有一些閣臣首輔,原本是在南京閒職,只因爲前任推舉,萬曆就是一路將人升到京師,直入內閣,再直接任爲首輔。
一個張居正調教出來的皇帝,這一點氣魄總是有的。
而閣臣的自身地位也是在皇帝的信任之上,他們本身沒有直接的職掌,除了大學士本職外,加的尚書頭銜只是爲了增加閣臣的品階,使內閣更加貴重,本身並沒有直接的權力,如果皇帝不信任支持,朝中各衙門又不買帳,大學士的地位就會變的十分尷尬,而申時行此時正在他權力的頂峰,江南一脈的官員在朝根基越來越雄厚,而且東林黨尚未成勢,這些官員多半都支持他,皇帝對他的信任也是沒有話可說,所以申時行此時也是敢於任事,就眼前這事來說,提出的建言算是切中萬曆心思,較爲妥當的一個建議了。至於錦衣衛,申時先隱隱點出錦衣衛出差是幹辦公務,縱有宵小輩多行不軌,仍應以曉諭勸誡爲主,不必再多行處罰了。
這當然還是給皇帝留面子,事實上在文官集團心裡,錦衣衛豺狼成性,近年來多年不軌,也是應該打壓的對象,是以這一次遼陽之事,皇帝更惱火的地方就在於此……他的家奴被人打了,結果竟是沒有幾個人站在自己一邊加以支持,朝官之中,根本沒有什麼激憤的反應。
申時行的態度,算是站在皇帝一邊,也是閣臣應有的態度,大事公務上,要與文官集團協調一致,但私底下,要表露出支持皇帝的態度,要替皇帝設身處地的想辦法和解決問題。這是一條鋼絲繩,走好了,兩邊逢迎無事,走不好,便是要摔落下來。象張居正那種內壓小皇帝,外壓朝官也是一種走法,只是身後事就難堪了一些。
當然,申時行的建議只是表面上好看,事實上遼陽鎮怎麼會認真逮拿激起民變之人,又怎麼會加以嚴懲?
朝旨一下,朝廷當然很沒有面子,不過,也只能如此了,最少普通的官員和士紳是看不出什麼門道來的。
“準。”
萬曆面無表情,心裡卻是波瀾起伏,只是當着張誠這樣大太監的面,勉強剋制自己罷了。
待張誠出來,側耳一聽,果然聽到裡頭砰砰連聲,卻是皇帝在拿茶杯蓋碗在出氣了。
他嘴角露出一抹不大明顯的笑意,一路攢行,果然在乾清門外的天街處遇着踟躕不行的張惟賢。
“老內相,”張惟賢躬身道:“皇上怎樣,有沒有再發脾氣?”
“還能不發?”張誠道:“不過你放心,這火是發在遼陽和你那五弟身上,與你應該不相關了。”
張誠頓了頓,臉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來,看了看張惟賢,輕聲道:“申閣老的密奏之中,着實是幫了你一把啊。”
張惟賢坦然道:“事急了,下官只能去求到申閣老門下,他老人家也不願下官吃虧在這樣的事裡頭,所以大約出手相救了一把。”
沒有申時行的密奏,張惟賢這一次雖然一定能過關,身上也得脫好幾層皮,家奴首領馭下無方導致皇帝臉面無光,哪能這麼輕易就過關了?申時行的密疏,算是把皇帝的怒火成功引到遼陽身上去了。
“此事過後,你可得好好把你的部下調理一下,有一不可二。”
“是,是!”張惟賢對那些不爭氣的東西也是十分憤怒,臉上露出一絲暴戾的神情來。這一次犯事的錦衣衛,朝廷的臉面重要,他們肯定會被要回來,不過,張惟賢已經想好了,這批人,自己要叫他們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
“我那不爭氣的外甥,你也儘管下手調教。”
張惟賢一躬身,笑道:“老內相說笑了,曹應魁在這事上沒有犯錯,下官又豈能怪罪到他身上?”
張誠滿意一笑,近來張惟賢對他的態度比以前要恭謹的多,一則,他還是掌印太監,司禮監掌印等於是內廷的內閣首輔,地位十分尊崇,二則,皇帝寵信加深,張鯨因爲得罪外朝,被文官咬着不放的攻,加上劣跡太多,皇上也懶怠迴護了,把張鯨打發到南京種菜去了,張鯨走後,東廠提督無人,用別人萬曆也不大放心,張誠雖然也不是好貨,但皇帝既然無人可用,就把東廠也交給了張誠。
司禮掌印是內閣首輔,東廠提督太監又比錦衣衛掌印指揮重要的多,張誠此時大權在握,張惟賢幾年前還敢冒犯他,現在卻是打死也不敢,不僅不敢冒犯,態度也變的恭謹十倍。
……
……
數日之後,兵部大堂之中,一個花甲年紀的武官畢恭畢敬的跪在大堂的地下,高舉手本報名,在其身後,是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亦是跪着,同樣亦是高舉手本。
大堂左側的坐椅中坐着一個胸繡鷺鷥補服的文官,頭戴烏紗帽,腰懸銀帶,足踩高靴,昂然高高坐着,待這兩個武官報名之後,便是點頭令人把手本呈上來。
“賢父子爲大明效力多年,”鷺鷥補子是正六品,這個文官便是兵部的一個主事,草草看了一眼手本之後,又見本中夾着禮單,贄敬還算優厚,臉上便露出笑容來,但亦並沒有叫這父子二人起來,只和聲道:“既然老總兵致仕,由子接任,亦是朝廷舊例,本官會上呈堂官照準便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