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與兩個商人閒談小敘,快啖豪飲,雖然彼此身份相差千萬裡,此時言笑不禁,也是舉座歡然。
吃畢之後,着人上醒酒酸湯,三人一個是軍鎮之主,另外兩人也是重任在身的大商人,自然不會叫自己飲醉了,再喝了兩口醒酒湯,頓時些許酒意也盡去了,待惟功叫人打上毛巾把,用熱燙的毛巾把擦了臉之後,兩個商人知道是商議正事的時間到了。
一時叫人撤去酒席,這西花廳的酒席也不是人人能赴得的,惟功吃飯飲酒,均在多日之前便有安排,象李文昭和宋錢度兩人,原本合該在多日前就能赴宴見面,然後可以由他們沿海路回江南,這兩個大商人均也是日理萬機,手下夥計過千,掌櫃分店好幾十個,大宗小宗生意一天幾十起報給他們知道,家族也大,若非惟功這裡有需着他們等候的事物,倒也真不必等這麼久才能吃的着這頓飯。
就算如此,這頓飯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徵,哪怕是身上有一些書生氣的宋錢度,此時到小廳裡坐着吃茶時也是一臉的愜意。
無論如何,遼陽蒸蒸日上,能在惟功這裡受到重視,回家之後,兩人的家族地位和權柄也能更上一步。
現在他們已經大約知道了遼陽對付無錫顧家和顧憲成的前後經過,對惟功等人將大勢商道運用之妙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對這一次的談話,他們也是充滿了期待。
不過惟功並沒有直接和他們談說正事,他坐了主位之後,兩位商人對面而坐,彼此清茶一杯,惟功卻是先漫談閒話,問起兩人在遼陽等地見聞。
越是如此,兩人就知道此次見面意義十分重大,因而越發的提起精神來回答。
自錦衣衛和相隨無賴被剿滅之後,兩人對遼陽和附近的情形都是十分滿意,對一些坊間事務,有一些不怎麼習慣的便是提出意見,不過,說來說去還是讚頌的多。
這倒不是他們故意奉迎,遼陽鎮下的各城,包括遼陽和遼南諸衛城和以下屯堡在內,設計規劃不僅是在大明爲第一,就是放眼全球,亦無任何國家和城市能夠與之相比。
巴黎此時還是當街倒糞桶的大糞坑,倫敦要到一百多年後會出現引水工程和下水工程,遼陽等地,光在這一些事情上就已經把這些城市甩的遠遠的,更不論在惟功用心設計下的其它的配套工程了。
談了不多時,外間傳來腳步聲,卻是唐瑞年在前,任磊在後,另外還有幾個順字行的大掌櫃也跟着進來,黃廣裕是直隸方面的大掌櫃,包括京師和北直隸的大量分店在內都歸他統管,李彥青則負責大同山西,還有麻雲騰負責薊鎮,杜子貴負責山東登萊一帶,這些大掌櫃都是區域大櫃,一時之選,和宋錢度李文昭兩人打的交道並不算多,但彼此都曾經見過面,而且日常會通信溝通,畢竟順字行的業務與他們這些江南商人多有重疊,就算他們沒有直接負責江南業務,
彼此間有一些來往和交情也是十分必要的。
唐瑞年是遼陽鎮負責直管四海商行的負責人,任磊是財務司的司正,待張用誠帶着李子乾等負責江南業務的大櫃進來之後,兩個商人已經明白,這一次是最高等級的遼陽鎮的與商業經濟有關的會議了。
“孫可大和李乘雲都在長春,今年前怕不得回來,這一次會議就不叫他們這兩個過來了。”
眼見人到齊,張用誠先向兩個商人點頭致意,接着清聲一咳,做了一句開場白,將工商和稅務兩司主管不在的原因,稍作解釋。
各人點頭之時,張用誠又接着道:“此次請宋東主和李東主前來,並我遼陽鎮四海商行及順字行各大櫃一併前來,是大人的授意,本次集合會議,是要商量開辦銀行一事。”
“銀行?”
李文昭沉吟着道:“顧名思義,是和錢莊相關的一類生意?”
“是的!”張用誠點頭道:“這銀行是大人的想法,和錢莊是大有不同,其業務,除了銀錢的零整兌換和存入支取之外,還有貨物存入抵押現款,田契,房舍抵押貸款這一類的業務,另外,就是本地存銀,異地支取的業務亦在其中。因其和錢莊錢店大爲不同,所以大人特別新命名叫銀行。大致的業務是我所說的這些,更多的,兩位東主和其餘各人可以看我帶來的銀行經營細則介紹。”
在場的人都是心思縝密而又靈動萬千的人,爲將者,需剛柔並濟,而爲這些掌櫃者,則心思清明靈動爲第一,而縝密精當,更是爲東主掌櫃者的最需要的特性。當下聽說有細則,雖然對這“銀行”充滿好奇,衆人還都是埋頭下去,接過張用誠親手分發的冊子,仔細的閱看了起來。
“此前我還擔心所謂的抵押貸款就是放高利貸,現在看來,是我太偏頗了。”
宋錢度看的最快,其實別人看的也快,但有一些話,四海行和順字行的人不好出口,但他身爲客人,倒是方便直言不諱。
先啓了個頭,宋錢度又道:“不過我大明官紳之中,雖然不屑放高利貸的爲多,但亦有相當的人家,以放印子錢爲最大的利源,平虜的這個計劃,雖然利潤很高,而且惠及商人和生民,但我很擔心,會引發極大程度的不滿,因此,未來會有相當多的麻煩。”
惟功啓口笑道:“若是幾年前,有人和我提這樣的計劃,我也得用大棒將他打出去,現在麼,倒也真是不大打緊了。”
話說的是大話,但也確實實情如此,宋錢度皺眉想了一會兒,也就是展顏釋然。
確實是如此,幾年之前,遼陽的聲勢不顯,惟功並沒有拿的出手的戰功,遼陽鎮也沒有展現出與普通軍鎮截然不同的實力,那個時候搞這個銀行,光是這放款一項,就可以引發亂蜂蟄頭,使得遼陽在江南等地的佈局失敗,而在此時,遼陽鎮如日中天,朝廷都拿他沒有辦
法,錦衣衛也是說逮就逮了,江南一帶,雖然不能用武,但經過顧憲成這一遭事,經濟戰法很有成效,連宋家和李家這樣的經遼陽扶持的大商人家族內部也是十分忌憚和警惕……在此之前,頗有一些家族中的不知好歹的傢伙對本家族依附遼陽有所不滿,經顧家一事之後,想必這些傢伙會消停很多。
經此一事,也使不少與遼陽關係密切的大小商家徹底明白,他們是興也遼陽,而敗也遼陽,遼陽一念能使之興,當然也就能一念使之亡!
這所謂銀行的放款,其實由宋錢度的記憶來說,似乎前宋王安石也曾經有過這樣的設想,所謂的青苗錢法就是其中一種。農民是四民中最苦的一民,冬春之時到青苗初長之時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新谷未至,舊糧耗盡,而彼時生活生產,均需用錢,很多人在這個時候就典當東西,典當行便是因此而生,而各大商家和在其後的官紳彼此聯手,高擡利息,壓低典當的價值,藉此機會,重重的盤剝農民一回,在這些攢不下錢的窮苦人身上,每年都狠狠的宰割一回。
大明這時,和宋時也差不多,青黃不接的時候被宰一刀是很正常的事,而收夏稅和夏糧時,又藉着壓低糧價再宰一刀,等冬天時再擡高糧價,叫農民高價買回他們被迫低價賣掉的糧食,又這麼再割一刀。
收稅胥吏的小花樣手段是一刀,各種徭役攤派再一刀,田主重重的田租再一刀,老天爺再湊趣來一點水災旱災什麼的,那就只能破產了事了。
所以自耕農抵禦風險的能力最低,因爲平時很難攢下錢來,就算遇着清官,徭役輕攤派少,沒有被敲骨吸髓般的盤剝,但青黃不接時的典當,高高低低的糧價,仍然足以使得這些小民百姓生活困難,除了江南等農業和商業均發達的地區之外,大半地方,也就是在溫飽線上上下下的掙扎罷了。
這還是明季,到了清季,百姓的生活在所謂的康乾盛世時還不如萬曆年間,更遑論清季其餘的年頭了。
惟功的銀行放貸業務,便是着力解決這一問題,利息低,當然也要做抵押,惟功沒有在大明做慈善家的打算,抵押過後,覈算資財,放出銀錢,然後可以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再贖回,當然,其間的費用,利息,就是銀行的收益了。
這其實是很簡單的業務,但在大明此時,從北到南到處都有放印子錢的官紳世家,比如今年去世的王世貞,其人是著名的文壇領袖,部堂高官,他的家族就是最有名的放高利貸的大家族了,放高利貸的,多半是勳貴和太監,還有文官家族,一般的商人碰這個就是死路一條,沒有過硬的關係玩這個東西,絕對便是自尋死路,明季的話本之中,頗多對放利錢的諷刺小說和記錄,可惜的是,越是譏諷的多,越說明這是一個嚴重的社會現象,現在遼陽的銀行業一旦涉足其中,可想而知,會遇到多大的阻力,引發多麼嚴重的風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