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低聲說笑,都是不將那來犯的千餘東虜放在眼裡。
這麼一座堡牆護着,加上已經召集上牆守禦的民兵,還有瞬息可至的附近的軍堡臺墩裡的遼陽鎮的戰兵,不要說不一定會打,就算打起來,又有何懼?
倒是額亦都臉上露出鄭重之色,惟功和唐瑞年的安全都在他一個人身上,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不要說對上沒法交代,就以他這些年跟隨惟功的情感來說也是接受不了自己犯這種錯誤,至於別的事,以他護衛的身份是不必考慮的。
“大人,進堡裡地窖躲避一下吧?”
額亦都操着冷硬的漢語,提着建議。
“不必了。”惟功笑道:“給我一匹馬一柄鐵槍,千餘東虜大約還傷不得我一人,況且還有你,還有這些守兵。”
額亦都是可以率百人衝破萬人敵陣的超級強者,翻山越障不在話下,持十石強弓可左右拉弓,每箭必中,惟功武力猶在其上,老實說如果一心破陣逃命,千多人還真爲難不了他二人。
雖是如此,額亦都還不願冒險,嚥了一口唾沫,還要再勸。
惟功只不理他,找了一個登牆的地方,攀爬而上,額亦都無法,只得也趕緊跟了上去,唐瑞年呵呵一笑,當然也是緊跟而上。
這陣子亂的不成,畢竟是一個新堡,堡長等人算是有經驗的,但民兵隊官和屯堡警長一起外出,頓時就是羣羊無首,民兵都是新軍,只有這些主事的是後調來的精銳,但堡中除了堡長和民政官軍訓官司法官屯田官等人在外,民兵隊官和警長外出,其實就算是山娃子,如果不是趕巧在半個時辰前進了堡,現在也必定是被擋在外頭了,若非如此,這堡牆豈能叫這三個外人說上就上了。
頃刻之間,千餘騎的女真人飛速而至,衆人這時纔看出女真人中還有幾十個漢民模樣的被一起裹挾帶了來,個個面色難看,灰頭土臉,裡頭還頗有一些女眷的樣子。
“壞了。”堡長面色變的鐵青,怒道:“十六堡今天說是有一些移民到本堡來居住,看來是走在半道上遇到這些東虜了。”
山娃子攀着堡牆外沿,待對方又近一些之後,方對着身邊的人冷然令道:“叫個懂女真話的過來,問問他們要幹什麼。”
堡中與女真相隔很近,幾乎日日都有女真人過來交換物品,懂得女真話的還真是不少,當下便有懂得女真話的開始往下喊起話來。
下頭也是用女真話回答,一輪對答過後,喊話的人對山娃子道:“他們說要我們交出王麻子,不管我們怎麼處置,他們要將這人帶回去重重處罰,搶來這些人,只要我們交了人,就立刻放了。”
“打開堡門,公安司有馬巡兵集結,我等迎出去。”山娃子臉上露出一絲獰笑,配上他臉上斜長的刀疤,頓時顯的份外猙獰。
“這不妥吧。”堡長也是有經驗的民政官,對軍務不大瞭解,不過還是覺得山娃子要出堡太過
冒險,當下勸阻道:“他們多半不敢傷人,我等還是待軍隊趕來再說。”
“不成。”山娃子搖頭道:“看他們的臉色多有惶恐之色,顯是激憤之下趕來,縱有少數人居中挑唆,多半人還是不敢與我大兵相抗,若一會有我鎮騎兵趕來的動靜,他們多半四散而逃,但被掠之人,也多半被他們帶走,這一帶去,或是被殺或是被關,總歸要受不小的罪過,既然他們人心不穩,我們現在衝出去,我這邊人少,他們不會奔逃,這樣總歸會有談判的機會。”
“說的好。”惟功不曾想到這一次遇着一個頗爲不凡的巡官,他用讚賞的眼光盯視着山娃子好一陣子,接着才道:“我有馬,亦能騎射,給巡官你充一個人手吧。”
“我們公安司有職責在身,你這個商人來搗什麼亂。”山娃子瞟了惟功一眼,好懸沒動粗口,但也是很粗暴的拒絕了惟功。
“商人心慕遼陽,願意效力有何不可?民兵是幹嗎的?我若是遼陽人豈不也是民兵一員?再者說我薊鎮男兒自小入山射獵,還是團練一員,北虜入侵時真刀實槍的幹過,你這巡官莫要小瞧了人。”
惟功生怕山娃子不要他出陣,頓時便是大吹大擂起來。
要說起來他也不是胡說,他原本就是薊鎮出身,薊鎮男兒倒也確實有不少身在團練之中的,壬辰倭亂時薊鎮和宣大派出的兵馬頗有一些是團練兵,就算是團練兵,其實也頗不差,所以惟功的話,不算吹牛。
“好吧,兵兇戰危,你莫當是好玩,既然打過仗,就來吧。”
事態緊急,山娃子也沒空和一個商人扯嘴皮子,既然惟功說上過戰陣,倒也確實是個能用的人,當下點了點頭,自己轉身先下了堡牆。
堡門處已經站了五六十人,人人牽馬持槍,公安司的制服和鎮軍的軍常服差不多,只是鎮軍是灰色,鎮撫憲兵是純黑色,騎兵有紅色有深灰色,公安司是寶藍色,筆挺的上裝配上馬褲,中間勒上皮帶,銅鈕釦一排下來,看起來就是很具威嚴,此時人人手持火銃,腰間佩着尖頭略彎刀身的馬刀,肅立之時,便是自發分成了三排衝擊陣形,一眼看過去,便是一支威武雄壯的精銳之師的樣子出來。
“好,打開門,兄弟們,隨我出去!”
山娃子雖不是最高指揮,此時卻隱隱有幾分威嚴氣息,守堡門的民兵不敢怠慢,趕緊開了堡門。
另外兩個巡官和幾個民兵旗隊長並沒有跟出去,他們帶着剩下的人上了堡牆。
若是山娃子失敗,他們可以在堡牆上繼續指揮抵抗,一直到鎮軍主力趕來援救爲止。
馬蹄聲得得響起,六十餘騎分成三列縱隊魚貫而出,接着慢慢展開,山娃子十分沉靜,一邊觀察對面的情形,一邊接連下令,待隊形展開後,着各人持槍戒備,不要脫離堡牆弓箭掩護範圍,對面女真人先見了堡內出來騎兵已經嚇了一跳,待又見明軍陣列嚴整,人各有槍,又在堡牆下
不遠,上有不少丁壯持弓箭戒備,一時便遲疑住了,並沒有過來衝陣廝殺。
這倒證實了山娃子的猜想,不過對面陣中顯然也不是鐵板一塊,有二十來個光着腦袋的女真人哇哇怪叫着衝出來,爲首的指着這邊叫罵,雖然是女真話,料想也不會是什麼好話。
這情形倒是出乎意料,如果那邊一直這樣叫罵着,很可能把那些不想打仗的女真人心氣給叫起來,到時候局面一旦失控,山娃子出來以勢壓人與敵談判的打算就算落空了。
“李世發,周得財,王二虎你們幾個隨我來!”
事態緊急,山娃子摸下自己的弓箭,大聲喝道:“我不點名了,帶着弓又能馬上連射的隨我來,衝亂這些狗日的,把他們攆跑!”
那些女真人也是脫了本陣邀戰,公安司這邊當然不能坐視不理,火槍只得一發,若大部齊上齊發,這些女真人肯定不夠看的,但山娃子這邊人少,全部壓上可能爲敵所乘,又欲展露武勇,自然不能全部押上攆這些女真人,最好就是帶幾個武藝精強的,於陣前擊敗敵人,最少將其攆走,用弓箭自然是最好不過。
被點名的當然熱血上涌,一起衝了出來,加上兩個自己持弓出來的,連山娃子一共六人。
餘者臉上都露出擔憂神色,這些衝出來的騎射功夫肯定不差,但對面女真人悍勇,見這邊動靜也持了弓箭等待,若論騎射,北虜也不是東虜的個,怕是山娃子等人衝上去了,未必能討得了好。
惟功此時亦是熱血上涌,一種潛藏在心裡多時的感覺涌了上來,他也不說話,從行囊裡抽了自己的金雕弓出來,這弓雖是騎弓,射程卻在不少步弓之上,十分精良犀利,但這弓他也是多年未用了。
“大人……”
唐瑞年想勸阻,惟功臉一變,喝道:“讓開!”
唐胖子嚇了一跳,多日未見惟功這般嘴臉,當下趕緊讓開。
額亦都抿嘴一笑,也是抽了弓跟上去。
他兩人雖是後跟上來,跨下的馬卻是雄駿非常,原本就是侍從室特別挑出來的上等好馬,人家都只道是薊鎮那邊馬好,卻不曾想過這馬是千金難得的上好戰馬。
這兩匹馬也憋屈久了,跟着兩人雖走遠程,卻從未這般在戰場上衝刺廝殺過,有時還得在身上背一些沉重貨物,這戰馬頗有靈性,自然十分不悅,此時感覺身上主人不停策動兩足,夾擊馬腹,戰馬兇性發了,四蹄幾乎凌空翻飛,不停嘶叫,眨眼之間兩人就已經奔行在山娃子等人的前頭。
看到兩個薊鎮商人這般勇猛向前,不論是陣前還是陣後或是堡牆上的各人,一時俱是看的呆徵住了。
“你們小心……”山娃子楞了楞神,還是想起提醒這兩個商人務必小心。
但迴應他的是惟功的長笑聲,笑聲之中,距離在百步開外,惟功已經張弓搭箭,略一瞄準,箭若飛蝗一般,已經應聲向對面飛射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