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總說萬曆是被當時的讀書人醜化,因爲收稅開礦的事得罪了不少世家豪門,這確實有些道理,比如出身張家灣的東林黨人李三才,自己生活起居十分豪奢,但當皇帝徵稅到張家灣時,李三才就是上疏極力反對,並且造謠生事,最後被萬曆痛下狠手給削去士籍。
還有高攀龍,自己親爹就是放高利貸的,但不妨礙他成爲正義人士,上疏反對徵商稅。高攀龍的視角就是不要與民爭利,朝廷應該節省開支,這樣纔是王道。當然叫他們這些士大夫節省開支,不要與民爭利,這些人就是不幹了。
但開礦徵稅,從派出的角度來說,太監是最沒有約束的一羣,直接上達天聽,沒有制度約束,不象官僚集團彼此制衡,可想而知這些人到了地方做事,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做法。
而且明朝並不是不收商稅,這是一種錯覺,只是商稅更多的是被包給牙行,而牙行做事不規範,這導致豪門和商人與牙行勾結,賄賂地方官員,導致商稅大量流失。而牙行的商稅也是交給地方官府,用來做地方開銷,這些問題說到底是制度問題,不能用派出太監來解決。
當時的中小商人已經要受牙行和沿途私設的稅卡盤剝,象東林書院就能私設稅關,地方有勢力的私設的關卡極多,各地的親藩也到處開店設卡,層層盤剝,皇帝直接也派出人馬掠奪民財,萬曆說是爲了大工等事暫苦吾民,但這稅監始終不撤,三大徵用的也是戶部存銀,也沒見他撥出銀兩的記錄,說到底就是藉口。
財政混亂而困難,爲政者不能推卸自己的責任,最大的責任人當然是大權獨攬的皇帝。
“宋錢度和李文昭他們都怎樣了?”
宋錢度在幾個月前就被抓,順字行在江南的分行開始運作努力撈人,但往常關係極好的那些大族世家突然變的極其不好打交道,地方官也裝聾作啞,順字行那邊的主事人漸漸發現,風頭不對,不僅是針對宋家,似乎江南那邊對順字行也起了覬覦之心。
王國峰道:“宋東主一直很硬挺,宋家的人也花了不少錢,宋家在朝廷的人也上書鳴冤,他開始受了不少罪,現在高淮拿他沒有辦法,但還是關着不放。”
“李文昭那邊怎樣?”
“南京到底是官員和勳貴雲集,稅監們不好鬧的太過份,倒沒有人去他那裡鬧事。但往常和李家打交道的各大世家和商行都減了訂單,李家的境況也不好過。”
“嗯……”惟功輕輕點頭,說道:“看來是江南那邊終於要和我們翻臉了。”
任磊態度輕蔑的道:“他們看我們日進斗金,早他孃的眼紅了,這幫傢伙,恨不得蚊子腿上割肉的德性,忍到現在已經算不錯了。”
任磊說的是實情,江南的風氣向來就是團結一致賺外人的錢,自己的優秀子弟當官,然後利用官場資
源提供便利,其實晉黨也是這麼幹的,只是海貿大開之後,晉黨在這事上頭落了下風,現在晉黨保留的地盤不過是北方的糧食貿易和在鹽業上的佈局,但也只停留在北方了,遼鹽早就橫掃半個多中國,除了北方的一些固定的產鹽區和晉黨的保留地盤外,更多的地盤早就被遼鹽拿了下來。
遼陽的鹽業收入已經超過五百萬,而且未來會越來越多,這些收入已經嚴重影響了淮揚鹽業,對北方的鹽場也有影響,但晉黨已經是死老虎一隻,要不然的話,這一次未必是江南那邊先發動,而是晉商打頭陣了。
江南和遼陽的矛盾,最要緊的還是在貿易逆差上。
遼陽除了銀行業還有保險業,運輸物流,光是這些就已經叫江南商人大出血了,而隨着遼陽棉田的廣闊種植,遼陽的紡織業已經發展極快,現在還只是內銷,但相信很快就能橫掃全國。
對這些情況,江南那邊敏感一些的肯定早就知道了,江南的絲業在遼陽賣不動,遼陽這邊畢竟是平均氣溫較低的地方,又到了小冰期,比輕薄的絲綢更受歡迎的還是各色皮貨,現在地方富裕,徐光啓曾經開玩笑說到了冬天,爬到四海銀行樓頂往下一看,到處都象是有一羣羣貂啊狐狸啊走動,那些稍微講究些的婦人,冬天沒有一身大毛衣服就走不出家門,絲製品就差點兒意思了。
赫赫有名的松江布也打不開遼陽的市場,其餘的江南特產,要麼遼陽做的更好,要麼不怎麼受歡迎,南北貨的交流,南貨商行更受歡迎的是日常用品,但這些日常用品更多的是農產品和初加工的貨物,對那些江南的大家族來說,這些小生意他們根本看不上眼。
遼陽的銀行業對江南的放貸衝擊也是極大,更多的中小商人選擇到南京和蘇州的四海銀行的分行去存錢和貸款,使用的也是遼陽發佈的銀幣和金幣,這對江南的金融業是致命的打擊。
而遼陽的出產,不論是鐵器還是鹽,或是皮貨,人蔘,東珠,這一類的貨物,江南市場是有多少要多少,兩邊的貿易已經形成了巨大的貿易逆差,可想而知,在那邊除了幾家和遼陽關係極好的家族,比如宋家和李家之外,最多是在海外貿易上發財,相比於人心的貪慾來說,這一點好處實在是太少了。
“決裂既然事所必然,牢騷話也不必多說,下一步怎麼辦,纔是最要緊的。”惟功沒有把自己的情緒過多起伏,江南的事說白了還是利益之爭,任磊等人大罵江南那邊人心狡詐,過河拆橋,見利忘義,其實這些話放在晉黨上不是一樣?與其憤怒,不如拿出一個切實的辦法來。
王國峰起身道:“軍情司請求一次行動授權,我們可以把宋東主和他的直系親屬接到遼陽這邊來。”
“可以。”惟功點頭道:“不必耽心什麼,事情就鬧大了也由我頂着,軍情司做方案就要把一切
都考慮在內。”
“是,屬下明白。”
“嗯,宋錢度和我私誼其實有限,一年來幾回,見面聊個天,私信也多半說公事,不及其餘。他心裡害怕和我太接近了……不過和我遼陽交往十餘年,和我張某人也是有十餘年的交情,這個人無論如何是要保下來的。”
惟功的話,霸氣十足,在場的人卻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
其實高淮等人也是防着遼陽這邊有所動作,宋錢度和他的家人被親軍和無賴們牢牢看着,就關在稅監衙門後頭,幾百號人成天圍着,高淮就是擺明車馬叫遼陽難堪,這件事已經極大程度影響了遼陽的形象和聲譽,近來四海銀行在南方的幾個分行的存款量下降,提款量增加,這就是很明顯的例證。
惟功又問道:“銀行那邊怎樣?”
“倒還沒有什麼動靜,我們的銀行武力充足,而且爲了保衛銀庫不惜動武,這一點他們都是明白。而且,江南的世家大族和大商人不少人存銀在銀行,想來他們也不會容許稅監去搶掠銀行。”
遼陽四海商行先是在遼陽設了總部,然後就是在京城和臨清淮安揚州南京蘇州都設了分行,也是和總行一樣的規矩,大塊條石建成的高大建築,防備森嚴,鄣顯實力。因爲各處都有堂皇的分行,加上遼陽總行的實力,還有遼陽的經濟盤已經做的很大,所以吸納的白銀持續增長,錢息當然也就是十分可觀,這一部份已經是遼陽賺錢的大頭,未來一年超過千萬的錢息也不是不可能,這種大利益之下,遼陽的銀行絕對是重中之重,是屬於不允許人觸碰的禁臠,因爲是官私合股,名義上是遼陽軍鎮下屬的票號錢莊,銀行只是一個新名字,所以各地的稅監也沒有敢打銀行的主意……高淮再瘋,也不敢搶到銀行頭上,除非他願意承擔逼反遼陽鎮的罪名,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事,他們這些家奴心裡也是清楚,凌遲處死都是輕的。
再加上儲戶中的大頭就是江南世家大族,他們當然也不會坐視自己存銀的地方被搶。
“最近的準備金要多備一些。”惟功冷笑一聲,說道:“可想而知最近會有不少大戶要來擠兌,這一點事關我們銀行的名譽,馬虎不得。”
銀行除了自己的經理之外,也是掛在財務司下頭,歸任磊這個財務司長兼管,當下任磊就起身表示,立刻知會銀行,打臨清和揚州的幾個分行,向蘇州分行準備儲備金。
這是很輕鬆的事,瞬息之間,可以準備百萬以上,江南的儲戶手中的憑單加起來也不到二百萬,小意思了。
最大宗的儲戶肯定還是選擇存銀在遼陽,進貨方便,儲存在遼陽的銀行銀庫之中也很放心,只要存單在身上,就不怕這銀子落在別人手中。
任磊表態過後,又恨恨的道:“這些王八蛋取了銀子,被太監們搶走纔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