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政事堂人心惶惶,誰都知道,剛回來沒多久的賈相公應該是呆不長了,而何人繼承這個副相的位子,纔是各方所關心的。
賈昌朝倒也看得開,整件事上,他就是個犧牲品,現在只不過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罪己請放的摺子已經遞上去了,趙禎雖然還沒批覆,但也不過是在等刑部和大理寺那邊出個結果,將整件事情定性之後,方能明正言順地把他踢出中樞。
那日與汝南王一會之後,他曾與汝南王又見過一面。
對於這個即將失勢的宰相,汝南王不但並無疏離,還特意詢問他的意見,何人可接其職?
賈昌朝沉吟良久,“韓琦吧!曾公亮太軟,需要一個凌厲之人佐之。”
汝南王暗暗點頭,把韓琦這個三司使扶到參知政事的位子,其實並不難。放眼朝堂,文彥博下去只一年,龐籍還在西北主軍,有資格接此高位的,也就一個韓琦了。
富弼主理的三衙會審,此時卻是不急了。
還唐奕一個清白只是時間問題,只不過,這個“清白”無論怎麼挽回,也是打了折扣的。
民間風評倒還好說,唐奕此番最大的損失是官途自行封閉。就算誰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但是,官場法則如此,這個污點算是蹭上了,這輩子也洗不掉了。
此時,不論趙禎也好,富弼也罷,亦或是趙允讓、賈昌朝,所有人都以爲這陣邪風算是過去了,所有人都在暗中較勁,安排“後事”。
只有唐奕壓着邪火,默然冷笑。
“這事兒想就這麼過去了?”
“還真過不去!”
就算滿朝文武想過去,開封百姓也不能讓他們就這麼過去!
一連十天的輿論引導,生生把唐瘋子這個狂逆之徒,掰成了忠義兩全、仗義疏財、爲國爲民的大宋良心。
而一向在人們心中是賢臣良相的曾公亮、賈昌朝、韓琦、張堯佐等人,瞬間成了禍害忠良、擾亂朝綱、藏污綱垢的過街老鼠。
百姓們可不管什麼禮法、政治,百姓只認一個“理”字,而且還是情理的“理”。
唐瘋子縱然有逾越、狂妄之嫌,但這是事出有因,人家是爲了救忠臣、護家將、鳴不平!
這哪裡有錯?
大宋不缺“憤青兒”,而且大宋的憤青兒們可不是後世那些只會當“鍵盤俠”的貨色,他們發起瘋來,那也不叫憤青兒,叫民憤!
富弼那邊還沒出結果,開封百姓們的輿論風潮就已經起來了。
而且,誰也沒想到,這陣風會這麼大,這麼猛!
這一日,賈昌朝像往常一樣,天不亮就起來,準備早朝列班。只不過,還沒出家門,就差點被薰死過去。
賈府門前臭氣熏天,也不知是哪個潑皮無賴半夜在老賈門前潑了糞,門上更是讓人大字塗刷:“奸佞小人、陷害忠良!”
賈昌朝差點沒暈過去,氣的破口大罵:“誰?誰人坑害於人!?”
“巡夜禁軍是幹什麼吃的!?竟然有人在宰相門前生事?”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賈昌朝哪裡忍得了?連誤了早朝都不管了,派家僕直接去把當夜負責巡街的禁軍管事叫來。
賈相公就算不查出是誰幹的,也要禁軍給他個說法。
可是,本以爲叫來的最多是個禁軍的營指揮,沒想到,來的是王守忠這個殿直。
而且,王守忠來了之後一點都不慌,還沒等賈昌朝質問,自己就先開口了。
“相公,急也沒用,我殿前侍衛負責巡夜不假,可也做不到面面具到。總不能在各家朝官門前專門蹲守吧?”
賈昌朝鼻子都氣歪了,“你這是推卸責任,與我上殿找官家說理!”
王守忠冷笑一聲,“說理?賈相公還知道說理啊?不過,您要與某說理也得排隊,現在還輪不到相公。”
“你,你這是何意?”
“唉!”王守忠一嘆。“這可問不着某家了,倒要問問賈相公、曾相公、韓相公,還有張宣徽使,到底是哪裡觸到了民怨,一夜之間,竟都門前惡臭!”
賈昌朝瞪着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
“曾、韓幾家也被潑了糞?”
“所以說,賈相要找我理論也得排隊嗎!”
正說着,街面兒上早起的百姓越來越多,幾個總角小童由門前蹦蹦跳跳地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口中歌謠成誦,聲聞街巷:
假賈相公,黑心腸,陷害忠良命不長。
真瘋子,俠義郎,氣死奸臣保朝堂!
嘎!
賈昌朝眼前一黑,一頭載倒在地上。
這下,事情可大條了。
若只是他一家被個潑皮噁心到了,抓來問罪就是。可,若是開封百姓自發而爲之,那可就不是誰敢在他家門前潑糞,誰就要倒黴了,而是民怨已起,必有災禍啊!
賈昌朝在朝上玩的再髒,那也只限於朝堂。
當今大宋,名節比官位、權勢都要來得重要,這個時代的文人們還是“要臉的”。
唐奕因一個“莫須有”的謀反之名,爲什麼就鐵定進不了官場了?還不就是因爲名節這個東西。
至少在仁宗朝之前的大宋,名節是高於一切的,甚至是凌駕於理想、禮法之上的。
想想楊業爲了保住名節,寧願赴死想想寇準爲了能以中書令置仕,寧願低聲下氣地去求人想想慶曆君子黨們爲了洗刷一個謀逆之名,不得不放下理想,放下高位,被推入深淵
你就知道,名聲這個東西,對於一個大宋朝官來說,是多麼的重要了。
被人在門前潑了糞,還大罵奸佞小人,這要是傳出去,賈昌朝就不用做人了。
好吧,連總角小童都編出了歌謠,說明,已經傳出去了。
事實上,不光是賈昌朝、曾公亮、韓琦、張堯佐,凡是與這次倒唐之事有關的朝臣,那是一個都沒跑了。
一夜之間,開封民聲四起、怨聲載道,幾位當朝宰相惡評如潮。
別小看了百姓的力量,百姓不擁護宰相,這是“失德”、“失節”的大事,即使沒有什麼過錯,也要自貶以證清白的。
何況,這幾位都不是什麼乾淨的主兒呢?
曾公亮首先坐不住了,民怨四起之後的第三天,就在早朝之上自辨清白,並上奏請求出朝。
此時,賈昌朝已經從慌亂之中緩了過來,暗自慶幸自己跑的快,在民情有變之前就上請下放,也算挽回一點尊嚴。
而韓琦一看,曾公亮都自請了,自己也就別做什麼宰相的夢了,早點表態,興許官家還能有所憐惜,留下他不貶。
可惜
韓琦想多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