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可是逛完了?”君璃一見容湛進來,便忙打住了話頭,起身問道,在外人面前,她還是願意給容湛幾分面子的。
容湛一臉的意興闌珊,“嗯,的確已經逛完了,奶奶的正事可已辦完了,若是辦完了,咱們就走罷,趁這會子時辰還早,還可以去街上四處逛逛,與奶奶挑幾樣可心的首飾什麼的,也免得我挑來送給奶奶的,奶奶都不喜歡。”
話說君璃的陪嫁宅子雖好,但園子裡的景色的確很一般,容湛看慣了寧平侯府的園子,君璃這個小園子如何能入得他的眼?
君璃今日出來該辦的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見容湛不耐煩了,便點頭道:“已經辦完了,咱們這便走罷。”
一時馬車駛出四條衚衕,駛到了大街上,君璃想了想,忽然問容湛道:“不知道鼓樓街在哪裡?我聽說那裡挺熱鬧的,不如咱們逛逛那裡去?”
容湛見君璃今日一直對自己都是和顏悅色的,如今更是主動對自己提起要求來,不由越發的受寵若驚,深深覺得今日這一趟沒有白出來,因忙道:“鼓樓街的確挺熱鬧,商鋪林立,京城第一銀樓多寶閣也在那條街上,到時候整好與奶奶挑幾樣可心的時新首飾。”
君璃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催容湛:“既是如此,就請大爺讓車伕快一點罷。”
容湛聞言,忙撩起車簾依言吩咐了車伕一通,方折回來,湊到君璃面前賠笑道:“說話間就該吃午飯了,要不,咱們挑好首飾後,索性就近找個酒樓,在外面吃午飯?”
君璃仍是不置可否,“到時候再說罷。”
車伕被容湛催促過後,速度加快了不少,不多一會兒,便抵達了鼓樓街。
鼓樓街果然熱鬧,街道兩邊都是各式各樣的商鋪,往來的人更是不少,一點也不遜於現代一些大城市的商業街,依照君璃的本意,是想下車一間一間悉數逛一遍的,便是不買什麼,看看也好啊,話說來了這裡後,她還從來沒有逛過街呢!
可容湛卻讓車伕直接將馬車駛進了多寶閣的後院,隨即熟門熟路的領着君璃上了二樓,一邊上樓,一邊與君璃解釋:“這是多寶閣專門設來接待達官貴人內眷的地方,負責接待的,也都是懂行的婦人。”
果然二人剛上了樓,便見一個三十來歲,高挑身材,容長臉兒,着紫紅色素面褙子,頭插銀海棠花梳子的婦人接了出來,笑容滿臉的屈膝與二人見禮,又熱情的與容湛打招呼:“容大爺今兒個打算挑些什麼首飾?敢是挑給這位小姐的?這位小姐可真是好樣貌兒,更難得是這通身的氣派,比容大爺之前帶到咱們這裡來過的小姐們可都強多了……”
顯然容湛是這裡的常客,與婦人極熟的,奈何正是因爲極熟,說起話來無所禁忌,所以纔不知不覺漏了容湛的底。
直聽得容湛是尷尬不已,忙拿眼去看君璃,就見君璃脣邊正掛着似笑非笑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那一瞬間,容湛竟沒來由的有幾分心虛起來,因忙喝斥那婦人道:“胡說八道什麼呢,這是爺明媒正娶的正房奶奶,豈是那些個庸脂俗粉能相提並論的?”
那婦人沒想到容湛今日帶的竟是容大奶奶,臉上攸地一變,忙屈膝向君璃賠不是道:“都怪小婦人口無遮攔,冒撞了大奶奶,還求大奶奶恕罪。”暗想怪道她覺得今日容大爺帶來的這位氣度不凡,不像容大爺素日帶來的那些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們,敢情竟是容大奶奶,也就難怪容大爺會一臉的尷尬了。
君璃才懶得管容湛那些個破事兒,淡聲向婦人道:“起來罷,不知者不罪,你如今既已認得我了,下次多注意一些也就罷了。”
那婦人聞言,不由一臉的喜幸,忙起身殷勤道:“不知道大奶奶今兒個想挑些什麼樣的首飾?整好我們這裡才新來了一批點翠的首飾,不如小婦人取了來,大奶奶瞧瞧看喜不喜歡?”
話音剛落,容湛已道:“既然到了新首飾,還廢什麼話呢,就該直接取了來給奶奶看,難道還非要等着我吩咐你不成?”
“是,容大爺,小婦人這便去。”那婦人猜到容湛八成是爲了討好君璃才這麼說的,自己今日這筆生意,看來十有八九已是成了,想着容湛自來大方,連價都懶得還的,今日這筆生意,自己又能落下不少好處了,心下喜之不迭,因忙答應一聲,轉身自去了。
這裡容湛方訕訕的向君璃道:“那些都是以前做過的糊塗事兒了,奶奶放心,我既與奶奶說了自此會改過自新,便一定會做到,還請奶奶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至少在潑婦喜歡上他之前,他會盡可能潔身自好的,以免前功盡棄。
君璃仍是一臉淡淡的,道:“大爺既說都是以前做的事了,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她管渣男去死哦!
正說着,那婦人手腳極快,已捧着一大堆流光溢彩的首飾回來了,滿臉堆笑的殷勤與二人道:“這便是那批新到的首飾了,還請爺和奶奶過目。”
容湛先伸手拿起一支赤金點翠的蝴蝶雙喜簪子送到君璃面前,笑道:“這簪子倒還別緻,奶奶瞧瞧可好喜歡?”
君璃見那簪頭的蝴蝶足有巴掌大小,蝴蝶的翅膀都是用細如髮絲的金絲編成,尤其是那觸鬚,更是栩栩如生,實在是巧奪天工,便知這簪子必定價值不菲,因向那婦人道:“這簪子倒是新巧,不像是京城這邊的手藝。”
那婦人聞言,忙笑道:“到底大奶奶見多識廣,一眼便看出這不是京城的手藝。這原是江南那邊的手藝,今年那邊不大喜歡做累絲攢珠了,而是喜歡做拉絲嵌珠點翠的,瞧着雖大,實則很輕巧,不比其他簪子累贅,扯得頭皮疼,所以在江南很是受歡迎,我們這一批是從江南過來的第一批,大奶奶戴了,管保是整個京城的獨一份兒。”
說得君璃笑了起來,暗想這婦人倒是挺會做生意,一點也不遜於現代那些專業的推銷人員,因打趣道:“只怕這簪子的價錢,也是整個京城的獨一份兒罷?”
那婦人忙笑道:“大爺和大奶奶難道還會在乎這幾個小錢兒不成?把大爺和大奶奶屋裡的門縫兒掃一遍,都夠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過一輩子了!”
容湛見她說得君璃笑了起來,自己也笑了,道:“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大奶奶既喜歡,只管包起來便是。”又看向君璃,“奶奶還喜歡什麼?也好讓人一塊兒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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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璃故意猶豫了一下,才拉了容湛的衣袖,將他拉至一邊,小聲說道:“那簪子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少說也得上百兩銀子,憑大爺和我每月那點月錢,只怕……要不咱們還是走罷?”她之前已讓鎖兒打聽過了,知道寧平侯府容湛這一輩爺兒們的月錢都是沒成家的每月五兩銀子,成了家的每月二十兩,少奶奶們則是每月十兩,也就是說,容湛和她每月合起來就只能從公中得到三十兩銀子,若是光靠月錢,自然是買不起這簪子的。
容湛沒想到君璃竟這麼快又關心起他的銀子夠不夠花來,暗自得意不已,果然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只要他再努一把力,不愁大計不能成功,——心下得意,臉上不免就帶了幾分出來,豪氣的一拍胸脯,道:“奶奶只管放心,我有的是銀子,不過區區一支簪子罷了,你便是想要將這多寶閣的所有簪子都買下,我也付得起銀子!”
口氣倒挺大,果然是草包才說得出來的話……君璃暗自冷笑,面上卻仍滿滿都是擔憂,繼續小聲道:“大爺就不必安慰我了,府裡的經濟狀況是好是壞,我多少也知道一些,連府裡都沒有多少銀子可用了,大爺又哪來的銀子可用?這簪子就別買了,咱們還是走罷,出來也有這麼半日了,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話沒說完,已被容湛不無得意的打斷:“府裡雖沒有多少銀子可用,我娘當年卻是與我留下了大筆嫁妝的,所以你真的不必擔心我付不出銀子,只管挑自己喜歡的東西便是。”
說完不待君璃有所反應,已徑自吩咐那婦人:“把匣子裡的首飾都給爺包起來,回頭爺讓爺的小子送銀子來。”
那婦人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容湛素日雖然大方,卻也沒大方到這個地方,竟直接將一匣子的首飾都買了下來,忙喜孜孜的應了,自去包裝那些個首飾去了。
容湛方又問君璃道:“除了這些首飾以外,奶奶可還要不要買些衣料什麼的?前面霓裳坊裡的衣料還不錯,奶奶要不要去挑一些?”
君璃懶得再與這個愚蠢的敗家子多說,搖了搖頭,待離了多寶閣,去旁邊的酒樓簡單吃過午飯,踏上了回程的路上後,方在馬車裡裝作好奇的問容湛道:“才我瞧大爺無論買首飾,還是吃飯和打賞小二,出手都挺大方的,難道婆婆當年與大爺留下的嫁妝很是豐厚不成?”
容湛雖排斥旁人說他娶了個嫁妝豐厚的老婆,卻一點也不覺得花用母親留下的嫁妝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聞言想也不想便點頭道:“的確挺豐厚的,少說也能值個十幾萬兩銀子,就更不必說那些莊子啊田地啊每年都還有一筆不小的出息了,我將來又是要襲爵,承繼府裡泰半財產的,所以這輩子,你都不需要爲銀錢而發愁。”讓潑婦早點知道他的身家也好,也省得她以爲自己嫁妝豐厚,就可以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便是秦夫人留下的嫁妝再厚,也架不住丫這樣揮金如土的敗家好伐?還有,丫就那麼肯定丫將來一定能襲爵,一定能承繼寧平侯府泰半的財產?也不知道丫到底哪來的這個自信!
君璃暗自“切”了一聲,繼續說道:“話雖如此,大爺也不能這樣揮金如土,毫無節制啊,須知坐吃山空,便是金山銀山,也總有吃空的那一日,大爺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說着,冷不防想起之前廖媽媽曾說過一句,只怕大楊氏代秦夫人管着的那幾個莊子也有問題,只可惜她一介下人,既沒能力說動寧平侯和容湛查大楊氏的賬,更沒辦法查到大楊氏的底細,說不得只能等容湛等大楊氏動疑後,由他出面查賬了,因禁不住暗想道,容湛既知道秦夫人留給他的莊子每年都有一筆不小的出息,何以要用銀子了時不知道去找大楊氏要,反而要悄悄的去當秦夫人留給他的那些東西,這不是捨近求遠,舍易求難嗎?須知那些銀子本來就是他的,大楊氏根本沒有不給他的理由。
耳邊忽然響起容湛毫不在意的聲音:“娘留給我的那幾個莊子每年可都是有出息的,怎麼會是坐吃山空呢?你只管放心便是,我不會讓你受窮的。”
君璃回過神來,心裡忍不住又罵了一聲“蠢貨”,才笑道:“大爺既如此說,我便可以放心了,只不知這些莊子一年的出息都有多少?想來婆婆留給大爺的莊子必定都是上好的,一年的出息必定也很可觀罷?”
容湛被她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的問過來,心裡已是極不耐煩了,暗想這個潑婦問這些做什麼,難道還要問清楚他到底有多少家底後,才能決定到底要不要跟他好嗎?真是一點也不像大家千金,大家千金不是都該視金錢若糞土的嗎?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女人至今就沒有哪個地方是像大家千金的,如今再多一點,不是很正常的嗎?
好在心裡雖不耐煩,面上卻極力剋制住了,道:“這些莊子都是母親一直替我管着,一年究竟有多少出息,我也說不出個具體的所以然來,你若實在想知道,且等我回去問過母親後,再告訴你不遲。”
果然是個凡事不管,憑大楊氏說什麼便信什麼,饒被大楊氏賣了,還樂呵呵替她數錢的!
君璃這會子只覺叫容湛“蠢貨”都侮辱了這兩個字,好歹強忍住了,裝作一副詫異的樣子,道:“難道大爺要多少銀子母親便給你多少銀子不成?母親竟也不怕大爺在外面亂花銀子?照理不應該纔對啊,有哪個真正疼愛孩子的母親,會這般縱容自己孩子的,難道母親竟不是真的疼愛大爺,待大爺不過只是面子情兒不成……”
話沒說完,已被容湛一臉不高興的打斷:“母親待我自然是真的疼愛,也從不曾縱容過我,自來我問母親要銀子時,母親都是十次裡至多給我兩三次的,且每次都會詢問我半天,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便不會給我銀子,便是給了銀子,也不會忘記訓誡我,不得在外面亂花錢,不得在外面胡來,不得跟狐朋狗友往來……母親若不是真的疼愛我,又怎麼會管我這麼多,須知我畢竟不是母親生的,管得太嚴了不好,管得太鬆了也不好,況那銀子又不是母親的,母親便是給我再多,也不會心疼,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可見母親是拿我當親生孩兒一般看待的,方纔的話,我不希望再聽見奶奶說第二次,還望奶奶謹記!”
一席話,說得君璃幾乎就要忍不住撬開容湛的頭,看看裡面到底被大楊氏下了什麼蠱,纔會讓他維護大楊氏至廝了!
說什麼‘母親從不曾縱容過我’,若大楊氏沒有縱容過他,他又怎麼會長成如今這副德行?說什麼‘況那銀子又不是母親的’,他又怎麼能肯定大楊氏沒有早就將秦夫人留給他的一應財產看做是她的囊中之物?
君璃實在忍不住佩服乃至是崇拜大楊氏了,能將繼子養到明明養廢養殘了,將他各種算計之後,還能讓他對她發自內心的敬愛維護,聽不得旁人說其半句不是境界的,古往今來,大楊氏敢稱第二,就怕就沒有人敢再稱第一的!
君璃都想向大楊氏取經了。
她深吸一口氣,好容易才壓下了滿心的無語,方順着容湛的話說道:“我不過是白說說罷了,大爺既不喜歡聽,我以後再不說了便是。對了,既然母親不是時常給大爺銀子,那大爺的銀子又是從哪裡來的?大爺今兒個若不說清楚,我這便讓人將那匣子首飾都退回去,省得將來爆出大爺這樣那樣的虧空時,父親與母親並其他長輩們,還以爲這些銀子都是我花了的呢!”
一面說,一面作勢要命晴雪將那匣子首飾都退回多寶閣去。
容湛見狀,忙阻止道:“我又沒說不告訴奶奶,奶奶幹嘛要這般着急的將首飾退回去?不過這事兒只得我和我手下兩個小子松煙和項煙知道,我告訴奶奶後,奶奶可不得再告訴旁人,尤其不能傳到父親耳朵裡去,不然我就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說着湊到君璃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告訴不得奶奶,我花的這些銀子,都是通過當我娘當年留給我的一些金銀器皿並粗笨的大件擺設得來的,我並沒有任何虧空,這下奶奶總可以放心了罷?”
君璃強忍着一掌將他拍飛的衝動,將身子略朝旁邊移了移後,才故作驚慌的低叫道:“那些可都是婆婆留給大爺的,不止是東西那麼艱難,更是婆婆留給大爺的念想,大爺怎麼能將它們給當出去了?別說大爺不缺銀子,就是大爺真缺銀子缺得緊了,也不該這樣做啊,這讓婆婆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
容湛聞言,臉上難得現出幾分羞愧之色來,訕訕的低聲道:“我這不是權宜之計嘛,我沒與奶奶成親之前,每月就區區五兩銀子的月錢,連請人出去吃頓像樣點的席面都不夠,我又不想讓母親爲我操心,更不敢去問父親要,可不就只有當娘留給我的東西了?不過奶奶放心,母親一早便與我說過,待到我成家立業之後,便將爲我代管的莊子都交還與我,到時候我自然有銀子將那些東西都贖回來了。”
大楊氏會將秦夫人的那些莊子交還給他就真是有鬼了……君璃這回連吐槽都懶得吐了,直接問道:“這麼說來,那些東西大爺都是當的活當了?只不知是當在哪家當鋪的,當鋪又都在哪裡,我的意思,不若咱們在接下來一段時間裡,慢慢攢銀子,先將東西能贖回一件便先贖回一件來,也免得將來虧空太大,惹人注意,未知大爺意向如何?”
她敢打賭,渣男一定不知道那些東西都被當在了哪家當鋪,更不知道當票都在哪裡,不對,他知道當票是什麼嗎?
果然就聽容湛道:“那些東西都是松煙和項煙在辦,我知道的並不是很清楚,至於當票子,自然也是他二人收着,奶奶若是想看,我回去後便讓他兩個拿了來給奶奶看便是。不過攢銀子先將那些東西一件一件的贖回來就不必了,我如今已經成了家了,想來再多不了多久,母親便會將我娘那些莊子並這些年的出息都一併交還於我了,到時候咱們自然有銀子去贖回那些東西了,何苦現下便開始攢銀子,弄得自己的日子捉襟見肘的呢?”幸好他還知道當東西是要有當票子的。
耐着性子與渣男說了這麼半日的話,君璃想知道的信息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便不耐煩再與渣男多說了,因順着他的話說了一句:“既然大爺早已有主意了,我都聽大爺的便是。”便再沒了話。
容湛見她難得順着自己,還想再說,寧平侯府卻已近在眼前了,他只得暫且打住,任馬車駛進了寧平侯府的角門,徑自向二門方向駛去。
一時到得二門,容湛先跳下馬車,正要伸手扶後面的君璃下車,就見菊香跌跌撞撞跑了過來,等不及行禮,便先哭道:“大爺大奶奶,您們總算回來了,奴婢都等您們好久了……太夫人她老人家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