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二回 看你表現

君璃本以爲容湛之前替自己挨那記耳光,是爲了感謝自己助他討回公道,壓根兒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自己,不由暗自嘀咕,自己那番話不過只說過一次而已,且是抱着說說而已的心態說的,根本沒指望容湛乃至這個時空的任何一個男人能夠做到,也不知道容湛這麼說是真心的,還是隻是爲了哄自己開心呢?

但她的臉卻禁不住發起燙來,心底深處也隨之涌上了幾分感動來,讓她不敢直視容湛的臉,只能側過臉去,故作自然的道:“當日那番話,我不過就是白說說而已,你還真放在心上了?”有意岔開話題,“對了,早上只隨便吃了點東西,隨即便鬧到這會子,你餓了嗎?我反正早餓了,這便吩咐她們擺飯去。”說完便要出去。

不想未及舉步,已被容湛一把反握住了手,在身後道:“不管奶奶當日那番話是認真的,還是隻是白說說而已,我反正已經記下了,以後也會盡量按着奶奶那個標準來行事。我也知道我一無是處,渾身都是缺點,實在不是一個好夫君人選,但我可以改,改到奶奶滿意爲止。我也不是因奶奶當日信任我之舉一時感動,所以纔會覺得自己喜歡上了奶奶的,而是我……反正我很明白我自己的心意,不知道奶奶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與奶奶做一對真正同舟共濟,心意相通的夫妻?”

一席話,說得君璃本就發燙的臉越發燙得要燒起來。這不是她聽過最好聽的情話,事實上,這根本算不得情話,至少遠遠比不上容湛曾經與她說過的那些,可不知爲什麼,她的心卻比當年她在十幾歲青蔥歲月,第一次被自己也喜歡的男孩兒告白時都要跳得快,讓她禁不住暗罵起自己的心來,你也太沒出息了罷,就這種說其是情話都侮辱“情話”二字的幾句話,也值得你跳成這樣?真真是沒見過世面!

可她同時又清楚的知道,容湛說這話是真心的,想他縱橫京城歡場這麼多年,什麼樣動聽的情話不會說,什麼樣的甜言蜜語不是手到擒來?正是因爲這樣,他能說出這樣一番平淡卻真誠的話來,纔會讓她的心跳得那麼得快,只因她很清楚分明的感受到了他的誠摯和真心,她相信自己的感覺,那是騙不了人的!

耳邊忽然迴響起素日裡晴雪勸她的話,‘小姐總不能再和離一次罷?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只要大爺待您一片真心,您便給大爺,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又何妨?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難道小姐就真一個人過一輩子不成?’,禁不住想到,若是在現代,自己有的是機會認識更好的男人,倒是可以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可這是古代,她別說找到一個與自己志趣相投,又能對自己忠貞不二的男人了,連認識別的男人的機會都沒有;至於說再和離一次,她倒是不在意這些虛名,問題是又得費好一番心力方能得償所願,既然如此,也許她可以試着接受容湛,改造他,調教他,讓他慢慢成爲與自己志趣相投,對自己忠貞不二的人?

君璃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待自己的心跳稍稍平穩了一些後,方淡聲回答了容湛一句:“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君璃說得很快,聲音又不大,以致容湛怔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她到底說了什麼,當即喜得站了起來,繞到君璃身前,雙眼亮晶晶的道:“我一定不會讓奶奶失望,一定會成爲一個好夫君,再不讓奶奶受委屈,成爲奶奶一輩子倚靠的!”

對此,君璃的回答是,一臉高傲的仰起頭,女王範兒十足的道:“既然如此,還愣着做什麼,沒聽見我方纔說我餓了嗎?”她本是爲了掩飾自己的心慌,才裝出這副樣子來的,卻不知道自己的眼角眉梢都帶着笑,讓她看起來像三月的新柳般清新明媚。

容湛卻很是受用於她的女王範兒,立刻便大聲應道:“小的這便讓人擺飯去,奶奶請稍等片刻。”說完興沖沖的要出去叫人。

卻被君璃給喚住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我說大爺,您老這是打算拖着我一塊兒去呢?”哼,就算她已經說了要給他機會,也決定了要調教他了,她的豆腐也不是他想吃就能吃的好伐?

容湛聞言,這才依依不捨放開了君璃香軟嫩滑的小手,——話說這都快三個月了,他才第一次握上奶奶的手,還沒握夠呢,自出去命人擺飯去了。

一時飯菜來了,二人對面而坐吃將起來,本來君璃餓了這半日,胃口頗不錯的,奈何容湛不是望着她傻笑,便是殷勤的給她佈菜盛湯,實在讓她有些個受不了,只得當沒看見容湛的花癡樣兒,若無其事般說起正事來:“我方纔瞧着祖母的臉色很不好看,怕是被我那句‘對薄公堂’給氣着了,只不過如今有大夫人擋在頭裡,所以一時顧不得惱我罷了,只怕等此番之事一了,祖母就該惱我了,我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可算是白費了!”

太夫人如今不待見大楊氏和寧平侯是一回事,她說要將他們給告上公堂,卻又是另一回事了,作爲寧平侯府身份與輩分都最高的人,太夫人首先顧及的,自然是寧平侯府的體面與名聲,其次再是其他,可她今日張口就是一句‘對薄公堂’,明顯沒有大局觀,太夫人心裡又怎麼可能對她沒有疙瘩?這也就意味着,她以前努力自太夫人那裡掙來的喜好,都要清零,她又得從第一關做起了。

容湛聞言,也不再看着君璃傻笑了,正色道:“我們只是想要爲自己討回一個應得的公道而已,問心無愧,若是祖母真因此而惱上我們,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過壽材還是要給祖母買的,孝心不孝心的且不說,就當是答謝她老人家今日到底還是佔到了我們這邊。”

君璃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當時侯爺的態度是那麼的可惡,動口也就罷了,竟還動起手來,我的態度若不更強硬一些,他豈非以爲我們真怕了他,可以隨意任他拿捏了?”對付寧平侯那種惡人,就得比他更惡才成,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不然他們今日又怎麼能大獲全勝,顯然不止太夫人,寧平侯也頗爲忌憚他們會真將他給告上公堂。

兩人正說着話,竹香走了進來,屈膝稟道:“侯爺使人傳大爺去前面書房說話兒。”

容湛一聽,臉上的笑容登時消失了個無影無蹤,向君璃冷笑道:“必是他見大夫人湊不齊銀子,或是根本捨不得將銀子拿出來,所以又來尋我的不自在,難道我就是生來讓他出氣的?”

君璃也是這麼想的,寧平侯畢竟佔着父親的名分,又欲將容湛喚去外書房說話,到時候若又動起手來,她便是立刻搬了太夫人去救他,他也已經吃了虧了,因道:“要不,我陪你去?再不然,直接將來人打發了,就說他沒想到在背後捅你刀子的恰是以往最親最信任之人,傷心過度,吃了幾杯悶酒,早已睡下了?”

容湛卻已站了起來,道:“我一個人去見他即刻,看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話好說。奶奶也不必擔心他又打我,‘小受大走’,還是奶奶教我的呢,他若真又動起手來,大不了我轉身便跑就是。”

君璃點點頭,又囑咐了他幾句‘萬事小心。一有不對,立馬使人進來報信’之類話兒,方瞧着他去了。

容湛一路忍着氣走到外書房,方進了門,就聽寧平侯吩咐門外的人:“關門!一個人也不許進來!”不由冷笑起來,心道你這般防着人進來,難道又想動手打我,我如今已不怕你了,看你還能拿我怎麼樣!

念頭閃過,已聽得寧平侯喝道:“孽障,還不跪下!”

容湛卻只躬身給他行了禮,並不跪下,勾脣嘲諷道:“怎麼父親還是這樣,不問青紅皁白就讓人下跪?便是父親佔了尊長的名分,也不能這樣,總須得說出個正經的道理來才行。”

說得寧平侯額上的青筋跳了跳,想起臨來時大楊氏流着淚的苦苦哀求,只得忍氣道:“你既不願跪,不跪也罷,只是今日之事,我私下裡已問過你母親了,那些銀子她真用來填了府裡歷年的虧空,不然府裡早維持不住現下的體面排場,怕是也要淪落到像安遠侯府那樣,連老祖宗的壽材都要拉來賣了度日了。且不說那些銀子你也有份兒用,只看在你母親養你二十年,待你視如己出的份兒上,你就不要再追究今日之事了,怎麼樣?”

寧平侯不說這番話還罷,一說容湛便忍不住怒從心中起,冷笑道:“我母親早死了,父親如今還是別一口一個‘你母親’的好,省得我聽了心裡越發的恨自己,當初怎麼就能那麼糊塗的認賊作母,被毀成今日這般模樣!至於那些銀子,本就是屬於我的東西,我自然都要討回來,不然我如今一事無成,又惹了父親的厭,將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總得留點銀子給自己的妻兒不是?父親也別說什麼‘那些銀子都填了府裡歷年的虧空’、‘那些銀子我也有份兒用’的話了,且不說那些銀子不見得是用來填了虧空,就算真是,那又如何,難道我一個容家的兒子,一應吃穿用度竟都指着亡母的嫁妝不成?那兒子以後也不好再姓容,說不得只好改姓秦了!”

容湛絲毫不懼,哼笑道:“父親不是才說我的一應吃穿用度都是花的我母親的嫁妝銀子嗎,怎麼這會子又自打嘴巴,說是大夫人養了我二十年?好,就算大夫人養了我二十年,可她同時也毀了我,將我變成了如今這副不學無術,人見人厭的模樣,父親還希望我怎麼認她?今日索性明白的告訴父親,我以後不會再認大夫人,但將來還是會給她養老送終的,這樣父親滿意了嗎?”

寧平侯見一向見了自己如避貓鼠似的容湛如今竟是真的不怕自己了,心裡霎時涌上一種很不愉快的感覺來,只覺自己的威儀受到了冒犯,忍不住怒上加怒,近乎咆哮的說道:“你果然是個沒有人倫的畜生,白眼兒狼!養了你二十年,如今卻爲了幾兩身外之物便要逼死她,逼死了她你能有什麼好處?難道你以爲逼死了她,我就會喜歡你多過你三弟,將來就會立你做世子了?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見寧平侯已經氣得有些口不擇言了,容湛反倒心平氣和起來,道:“那麼大一筆銀子,在父親看來,卻只是幾兩銀子般簡單,既是如此,父親還多說什麼呢,直接將銀子還給我便是。至於世子之位,父親便是再疼三弟,也別忘了,我纔是寧平侯府的嫡長子,只要我還活着一日,三弟便是做了世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要不,父親找機會弄死我得了?反正父親想這麼做早非一日兩日了!”

他越是心平氣和,寧平侯便越是生氣,那隻會讓他覺得,自己的威儀早已是蕩然無存,當下也顧不得之前大楊氏勸他‘萬萬不能再與湛兒動氣,有什麼話只管好好兒說’的叮囑了,一把抽下掛在身後牆上的馬鞭,便直接向容湛的臉上抽去,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要抽花了他那張臉,看他還要怎麼譏笑自己,他要抽啞了他的嘴,看他還要怎麼頂撞自己!

容湛早不是以前的他了,自然不會傻傻的站在原地任寧平侯抽,忙閃身避過,奈何還是遲了,那鞭子到底抽到了他頭上,滿頭烏髮霎時七零八落的散了下來,還有一縷被鞭子勾住,硬生生給扯了下來,當即痛得頭皮發麻,背心也跟着涼透了。

容湛因定定的看着寧平侯,一字一頓冷冷說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自來都有以發替身之說。方纔父親的鞭子直衝我的頭而來,看來父親是真要我死了,父親雖未能如願將我打死,卻扯了我一縷頭髮下來,就當是用頭髮代替了我這個人,也就是說,我已經在父親鞭下死過一回了,父親以後若再如此,就休怪我不孝,去衙門告父親不慈了!時辰已不早了,兒子告辭!”說完,便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餘下寧平侯被他最後那句話氣得半死,一個個的都敢威脅要去衙門告他,把他當什麼人了,真當他怕了他們不成!

寧平侯怒不可遏的正要叫人去將容湛那個不孝子給捉回來,不經意卻瞥見馬鞭上那縷頭髮裡,竟然有一根白髮,滿腔的怒氣霎時如泄了氣的皮球,頹然的坐到了椅子上,想起了容湛今年好似才二十二歲還是二十三歲,這麼年紀輕輕的,怎麼竟就會有了白頭髮,他成日裡不是逍遙快活得狠,只知到花錢,什麼都不操心的嗎?

隨即又猛地想到,當年容湛剛出生時,他是多麼的高興,每日裡回來第一件事,必是去看他,只要他一哭,他便心如刀絞,顧不得“抱孫不抱子”的講究,定要親自抱着他,直到他不哭爲止,他的胎髮他也是細心拿荷包裝了,日日帶在身上……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父子兩個越來越疏遠,如今更是走到了這一步的呢?

還有秦氏,當年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是那麼的好,秦氏死時,他是那麼的傷心,只恨不能跟着她一塊兒了,還是爲了容湛,他才撐了下來,等到一年後太夫人讓他續絃時,他又在心裡發誓,將來一定不會讓容湛受到半點委屈,要讓他跟秦氏在時一般千嬌百寵……事情爲什麼就會變成了今日這般模樣呢?

不提這邊寧平侯的百感交集,卻說容湛怒氣衝衝的離了外書房後,徑自便往內宅自己的院子走去,只要在努力,他纔會覺得溫暖,纔會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被所有人都拋棄了的人。

因他還散亂着頭髮,渾身都散發着一股森冷的寒意,讓沿途遇上他的丫頭婆子們都忍不住害怕,一個個的行了禮,便忙肅手退至了一旁,待他走遠後,才急匆匆的逃離現場,惟恐遲了,便不慎惹着了他,成爲了現成的出氣筒。

彼時君璃吃完了飯,正與晴雪在院裡一邊說話一邊散步當是消食,同時眼睛還不忘時刻緊盯着院門,看容湛什麼時候能回來。

所以容湛的身影才一出現在院門口,她便已經瞧見了,又見他散亂着頭髮,臉色十分難色,唬了一大跳,只當寧平侯又打他了,忙忙迎了上前,急聲問道:“怎麼弄成這樣了,可是侯爺他又打你了?你傻呀,就那樣站着任他打,他又沒綁住你的腿,你難道不知道跑了?”在心裡把寧平侯罵了個半死。

容湛並不回答她的話,而是顧不得院子裡還有那麼多丫頭婆子在,一把便抱住了她,半晌方哽咽着說了一句:“二十一年的九月二十七日,我沒了母親,今日,我沒了父親,以後,我就只剩下奶奶一人了!”

君璃本來還在腹誹這貨又趁機吃她豆腐,不想就聽得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心霎時尖銳的疼痛起來,奈何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他,只得用力的反抱住了他,希望能通過這樣的舉動給他以溫暖和力量。

容湛心裡之前其實還是對寧平侯抱有孺幕之情,所以纔會說自今日起他沒了父親的話罷?

兩人就這樣旁若無人的擁抱了半晌,還是晴雪在一旁見丫頭婆子們都探頭探腦的,怕再這樣下去影響不好,——雖然晴雪對此很是樂見其成,假意咳嗽了幾聲,方讓君璃先回過了神來,忙一把推開了容湛,故作自然的道:“你這樣蓬頭垢面的成什麼樣子,還是進屋先收拾收拾罷。”只是她的耳根,卻一眼就能看出早已紅透了,說完便甩手徑自走進了屋裡去。

容湛想起方纔不但自己抱了君璃,她還回抱了自己,霎時覺得方纔在寧平侯那裡受的那點氣也不算什麼了,臉上不自覺帶出了幾分笑來,跟在君璃後頭也進了屋裡。

君璃連自己的頭髮都不怎麼會打理了,自然也不會給容湛梳頭,於是叫了菊香進來服侍,菊香領命拿了梳子正要給容湛梳,不想就見容湛的頭皮竟已紅腫了一大片,唬得忙向君璃道:“大奶奶,大爺的頭皮都腫了,您看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

“頭髮都腫了?”君璃正坐在榻上看一本書,實則是藉機掩飾自己心裡的尷尬與慌亂,聞得菊香這話,也顧不得再去尷尬了,忙放下書上前一看,果見容湛的頭皮紅腫了一大片,夾在一堆黑髮之間,很是明顯,禁不住怒聲道:“先是窩心腳,再是大耳刮子,如今又是鞭子,侯爺這是不打死了大爺不算完是不是?”

容湛反倒安慰起她來:“反正這是最後一次了,奶奶也不必生氣,氣壞了身子,反倒不值當。也不必請大夫了,擦點藥也就罷了,如今最要緊的,是將屬於我們的東西都拿回來,旁的事都可以先放放。”

君璃聞言,因問他:“那你痛得厲害嗎?”寧平侯真是個渣滓,人的頭也是隨便能打的嗎?

容湛道:“方纔痛得厲害些,如今已好多了,你讓人取了藥膏來,給我擦一擦,明兒起來應該就好了。”

君璃只得命人取了藥來,抹在自己手上,輕輕替他揉起頭皮來,暫不多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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