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此番老爺比上次尚要生氣幾分,只怕夫人要哄回老爺,得很下一番功夫才成。”榮媽媽只要一想起君伯恭前兒個竟對楊氏動了手,便滿心的後怕,擔心再這樣下去,指不定君伯恭就真要寵妾滅妻甚至是休妻了,聲音裡便自然而然帶出了幾分擔憂來。
不想話音未落,楊氏已冷笑道:“誰說我要哄他了,憑什麼每次都要我去哄他,又不是我的錯!況他待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那般狠心,且不說小賤人身上終究流着他的血,虎毒不食子,只說當年他與秦氏那個死鬼到底夫妻一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如今他要那個死鬼女兒的命時,卻能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樣的男人我還敢對他有什麼期待與念想不成?我又不是活夠了,以後他想怎麼着只管怎麼着去,只要他還要繼續做官,便不敢公然的寵妾滅妻,只要我正室夫人的名頭還在,他可比我大了近十歲呢,我還不信我熬不到他先死了,等他死了,暖香那個賤人和她生的那個賤種還不是我想讓他們生他們便能生,我想讓他們死,他們便只能立刻去死!”
一想到前兒個君伯恭因大楊氏自作主張,欲連君珏一併除去,最後卻落得君璃與君珏姐弟兩個都活得好好兒的一事而遷怒自己,自己不過白回了兩句嘴,便捱了他好幾記耳光之事,楊氏便恨不能立時喝君伯恭的血啃君伯恭的肉,本來她嘴上雖說對這個男人已不抱任何念想了,素日的溫柔小意兒都是爲了自己的兒女們,但總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又怎麼可能會沒有幾分真感情?若真沒有幾分真感情,也就不會恨暖香母子恨成那個樣了。
卻不想,君伯恭的心竟比她想象的還要狠,爲了銀子便要自己女兒的命也就罷了,打罵自己時更是全無半點讀書人應有的溫文爾雅,那副橫眉怒目的樣子,與她小時候自家還沒發家時,上街時常路過一家肉案前看到的那個滿臉橫肉的屠夫那一臉的兇相竟是如出一轍,這樣一個男人,她巴不得他立刻死了,讓她升級做老夫人才好,瘋了纔會再要去哄回他!
“話雖如此,”榮媽媽卻仍是忍不住擔憂,“萬一老爺就真寵妾滅妻,甚至於……給了夫人您一紙休書呢?畢竟夫人的確有錯在先,老太太如今又上了年紀,咱們家現下更是一個做官的人都沒有,姨夫人如今又自身難保,到時候老爺真發了難,咱們可連一點倚仗都沒有,夫人不若……還是再委屈一下自己?”
楊氏恨聲道:“憑什麼每次都要我委屈自己,先前我那樣委屈自己,爲此連琳兒的終生都賠上了,結果如何?就落到這樣一個下場,以後我絕不會再委屈自己了!他要真敢寵妾滅妻,御史臺那些御史們又不是吃素的,不必我開口,自有人會爲我伸冤出頭,他若真敢休了我,我也絕不會讓他好過,我立刻便將他做的那些勾當捅出去,不但要讓他丟官,還要讓他連命也一併賠上,看他還敢不敢休我!”
見楊氏說到最後,已有些歇斯底里,榮媽媽本來還想再勸她的,也不敢再勸了,更不敢說她若是將此番君伯恭做的事捅出去,首先落不着好的只會是大楊氏,只得默默斟了一杯茶給楊氏,暗自打主意等過幾日楊氏氣消了自己還得再勸勸她纔好,暫不多提。
再說君璃離了楊氏的正院,便徑自去了後面暖香的小跨院。
暖香想是早已收到君璃回來了的消息,猜到君璃要去見她,早早便迎在了院門外,一瞧得君璃被簇擁着走近,便滿臉是笑,三步並作兩步的迎上前屈膝見禮:“好些日子沒見大姑奶奶了,大姑奶奶一向身上好?”
君璃忙笑着彎腰虛扶了一把,道:“姨娘如今算是我的半個長輩了,且咱們一向親厚,何必如此客氣,沒的白生分了。”趁說話的空檔,飛快打量了暖香一眼。
許是才生產完不久的緣故,暖香看起來豐腴了不少,穿着桃紅挑線繡百菊吐蕊的對襟褙子,底下微微露出海棠色的紗裙,頭上戴了鑲紅寶石的金簪,那紅寶石足有鴿子蛋大小,明光璀璨,簪尾用金鍊墜着幾顆小紅寶石,直垂到耳際,微微一動便搖曳生光,更顯得她膚光瑩潤,嫵媚動人,顯然日子過得很是不錯。
兩人寒暄了幾句,便被簇擁着進了屋子,就見那屋子倒還是原來的屋子,不過一明兩暗小小的三間,但屋裡的傢俱程設與以前相比,卻近乎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從擺在屋子當中的插屏到多寶閣上的各色金玉玩器,從牆角的粉彩鈞窯大梅瓶到桌上擺的全套瑪瑙釉汝窯茶具,隨便拈出一樣來,都是價值不菲,也就難怪府裡的下人們爭先恐後明裡暗裡要來奉承着暖香母子,也就難怪楊氏會恨他們母子恨成那樣了!
有丫鬟上了茶來,暖香很自然的接過,恭恭敬敬的便要奉與君璃,君璃忙道:“方纔不是說了,咱們都是自己,姨娘很不必如此客氣的嗎?怎麼這會子又客氣上了,不拘使哪個小丫頭子與我倒來也就罷了。”
暖香卻正色道:“若是沒有大姑奶奶,婢妾這會子早不知道落到什麼地方,甚至早已沒命了也未可知,又怎麼可能會有現下的好日子?大姑奶奶對我們母子恩同再造,婢妾卻無以爲報,也就只能在這些小事上稍稍盡一儘自己的心了,難道大姑奶奶連這樣的機會也不肯給婢妾不成?”
君璃無奈,只得接過了她奉上的茶,淺啜了一口,然後岔開話題:“對了,我還沒見過小弟弟呢,不知道生得像老爺還是像姨娘,若是像姨娘,長大後還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聽君璃提起兒子,暖香臉上的笑不由越發柔和了,命一旁的丫鬟:“去讓奶孃抱了四少爺過來給他大姐姐瞧瞧。”
“是,姨娘。”待丫鬟應聲而去後,暖香方又笑向君璃道:“四少爺生得像婢妾,面相有些個偏陰柔,都笑話說他其實是個女孩兒,不像大少爺那般俊朗英武,婢妾雖進府晚,沒見過先頭夫人,但看大姑奶奶和大少爺也知道,先頭夫人必定是個萬里挑一的美人兒。”雖說她說這番話主要是爲了奉承君璃,言語間也免不了貶低自己的兒子幾句,但她說話時,眉眼間的驕傲卻是遮掩不住的,那是屬於一個母親在提到自己孩子時,纔會有的驕傲。
君璃自然沒錯過暖香眉眼間那抹驕傲,情知她嘴上就算再怎麼誇君珏,心裡始終只會覺得自己的孩子纔是最好的,不是有句俗話叫“老婆是別人的好,兒子是自己的好”嗎,便順着她的話笑道:“四弟如今還小呢,等將來長開了,自然也就不像女孩兒了,姨娘的大福氣還在後頭呢!”
二人正說着,丫鬟領着奶孃抱了個大紅花開富貴花樣的襁褓進來,暖香忙上前將襁褓接過來抱在了自己懷裡,整個人都洋溢着喜悅幸福的光彩,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樣子,將孩子遞到君璃面前,輕笑道:“大姑奶奶請看,這便是四少爺了,老爺給起了名字,叫琅哥兒。琅哥兒,這是你大姐姐哦,你大姐姐可是咱們母子的大恩人,等將來你長大後,一定要好生報答她纔是。”
君璃見那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的,正吸吮着自己的拇指,十分可愛,眉眼間禁不住也柔和了幾分,笑道:“四弟長得可真好,姨娘將來只管等着享福罷。”說着將臨來前便準備好的一對金麒麟的長命鎖拿出來,放到了小傢伙身側的襁褓裡,“再過幾日便是四弟的百日禮了,只我如今管着家,瑣事繁多,那日怕是不能得閒出來,說不得只能先將禮物奉上,還請姨娘不要見怪纔是。”
暖香見那對長命鎖沉甸甸的,上面還嵌了各色寶石,少說也值幾百兩銀子,忙向君璃道:“大姑奶奶,這太貴重了,實在是折煞婢妾與四少爺了……”
話沒說完,已被君璃擺手打斷,道:“四弟是我的親弟弟,別說只是一對長命鎖,便是再貴重的東西,我也捨得,姨娘就不要客氣了,只管收下即可。況我也不是白給的,我還等着將來四弟長大了有了出息後,我在夫家受氣時,他能給我出頭撐腰呢!”
君璃的心計手段旁人或許不知道,暖香卻是再清楚不過的,知道她說這話不過是在安慰自己,且不說她才過門半年不到,便已將本來五毒俱全的丈夫攏得死死的,還接手主持了寧平侯府的中饋,顯然在寧平侯府過得如魚得水,根本不可能有人給她氣受;便是真有人給她氣受,也還有君珏這個親弟弟給她出頭呢,君琅便是再出息,能爲她出頭也是二十年以後的事了,她這麼說,不過是讓自己安心,同時也是提醒自己,自己母子倚仗他們姐弟的日子還在後頭罷了。
是以暖香聞言後,也不再多說,只是親自將那對長命鎖給收了起來,又命奶孃將君琅抱下去,將屋裡服侍的都打發了以後,方正色與君璃道:“大姑奶奶對婢妾母子的大恩大德,婢妾都銘記在心裡了,只要大姑奶奶有用得上婢妾的地方,婢妾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君璃忙笑道:“姨娘言重了,我昔日幫姨娘,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且幫姨娘也算是在幫我自己,實在不值一提。不過眼下我的確有一件事要請姨娘幫忙……”
暖香知道君璃今日來見自己真正的戲肉來了,忙道:“幫忙不敢當,大姑奶奶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即可,婢妾一定竭盡全力爲大姑奶奶分憂。”
只是說竭盡全力,並不是說一定能爲她分憂……君璃勾了勾脣,倒也並不爲此生氣,這原是人之常情,暖香能做到現下這樣已經不錯了,她不能要求人傢什麼都聽她的,全無一點自己的私心,因點頭道:“有姨娘這句話,我便可以放心了。對了,方纔我過來前,先去正院見了那一位,她這裡,”一指臉頰,“是怎麼一回事?我想來想去,這府裡敢對她動手的,只有一個人,不會真是?”
雖知道屋裡已沒有第三個人在,暖香聽罷君璃的話,依然下意識四下裡看了一圈,才壓低了聲音道:“夫人臉上的傷,的確是老爺動的手。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端午節第二日的事,據說當時老爺一回府便怒氣衝衝的徑自去了夫人的屋子,然後將滿屋子服侍的都攆了,與夫人吵了起來,吵着吵着屋裡便傳來了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老爺才離開,當晚便歇在了外院。次日夫人便稱病不出了,不過府裡消息略靈通一點的人,都知道夫人不是病了,而是被老爺打了,沒臉出門見人,所以才說病了,憑誰也不見的。”
端午節第二日的事?君璃微微皺了皺眉,也不知道此事與她和君珏被害之事兩者之間,有沒有干係?能惹得君老頭兒大動肝火,連最基本體面也不顧的,到底會是什麼事?
念頭閃過,君璃忙又問暖香:“那姨娘知道老爺與夫人是因何而吵起來的嗎?連上次得知了夫人謀害自己子嗣這樣的大事,老爺都不曾對夫人動手,此番卻動了手,可見必定是夫人犯了更大的錯,若是咱們能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指不定再過一陣子,我便可以喚姨娘一聲‘母親’了亦未可知道,四弟將來的前程也會更遠大不是?”
被大姑奶奶喚一聲‘母親’……暖香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一顆心便禁不住“砰砰”直跳,雖然她心裡也明白以她的身份,就算生了兒子,也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被扶正那一日的,但這樣的好事,就算只能想想也是好的不是嗎?以致她說話都有些結巴了,“大姑奶奶說、說什麼呢,婢妾這樣卑微的身份,如今敢有那樣的非分之想?婢妾只、只要四少爺能、能有個好前程,這輩子便再無所求了……”
心亂如麻之間,又後知後覺的想到,大姑奶奶方纔不是說有事要請她幫忙嗎,怎麼說了半天都沒說要讓她幫什麼忙,反而說到這些上頭來了?
君璃並不回答她的話,只是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才正色道:“我方纔不是說有事要請姨娘幫忙嗎?還請姨娘聽好了,是這麼一回事……”便把端午當夜發生的事及事後她和容湛君珏的懷疑刪刪減減說了一遍,末了道:“如今看來,此事脫不了就是那一位姐妹兩人的手筆了,只我那邊一直沒什麼進展,找不到有用的線索,說不得只能請姨娘幫忙,幫我在府裡打聽打聽,看這陣子府裡有什麼異樣,那一位院裡又有什麼異樣了。這可是攸關我們姐弟兩個生死的大事,還請姨娘千萬要放在心上纔是,不然下次再有這樣的事發生,我們姐弟若沒此番這般幸運真丟了命,下一個該輪到誰,不用我多說,想來姨娘心裡也該明白是不是?”
一席話,說得暖香滿腔的想入非非霎時都飛到了爪哇國去,大驚失色道:“竟還有這樣的事?那大姑奶奶與大少爺可有受傷?想不到夫人竟這般歹毒,天子腳下,竟也敢做這樣不法之事!大姑奶奶放心,婢妾一定會盡婢妾所能,爲大姑奶奶找到有用的線索,好叫大姑奶奶爲自己和大少爺討回一個公道的!”
語氣不自覺間已比方纔說自己會竭盡所能爲君璃分憂時堅決了許多,顯然被君璃最後那句話給唬住了,若君璃與君珏真被楊氏除去了,楊氏最恨的人不必說就變成他們母子了,到時候他們母子還指望能落到什麼好下場?
君璃點點頭,“姨娘向來妥帖,既這麼說了,想來必定不會讓我失望的,我就靜候姨娘的佳音了。”
當下二人又說了一回閒話,見時辰已經不早了,君璃也該回去了,便提出告辭,被暖香送至院門外,再由晴雪鎖兒等人簇擁着,徑自往二門方向行去。
至於先前榮媽媽說的備好了席面便讓人過來請君璃的話,君璃直接扔到了腦後去,她與榮媽媽都知道,那話不過是託詞罷了,實情卻是她既不會真留下來吃那一頓飯,榮媽媽也不會真命人去準備;而讓君珊和君璇來給她請安的話,君璃就更只是聽過就算了,君珊她如今只當其是路人甲,君璇則直接是仇人的女兒,她不想見她們,想來她們也未必就願意見她,何必非要噁心彼此呢?
主僕一行正要穿過花園,不妨在經過假山前時,卻從斜裡插出了一個人影來,一見君璃便急聲道:“大小姐,奴婢有要緊事與您說,不知道大小姐能否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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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慢慢的找感覺,哎,天氣真的是好冷啊,冷得我想抱着兒子一起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