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離墨擡眼掃了掃小六子,說道:“爺說了,這秦朗不死就成,其他的你看着辦!”
小六子輕聲說道:“奴才遵命!”
風離墨的身影慢慢沒入黑暗之中,堪堪的沒了蹤跡,圓圓的月亮依舊孤單的懸在半空之中,天上的星星不斷的眨着眼睛,不知再看着誰,也不知在感嘆着誰的命運。
時值深秋,顧府上再次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兒,那就是……依蘭懷孕了,這肚子裡的孩子,自然是大哥的。
納依蘭爲妾的事兒,原本是要等過了新年纔會開始籌備,怎奈何這孩兒說來便來,一丁點兒夠不顧大人的意願。
萬般無奈之下,夫人只能挺身而出,吩咐府裡衆人,萬事從簡,不過十日之後,這納妾的事兒這這麼不聲不響的辦妥了。
雖說是妾室,可好歹肚子裡懷了顧家的長子嫡孫,當然……若說是個女孩兒自然是大煞風景,所以大家都默認這依蘭懷的就是個胖嘟嘟的小子。
府中各人自然是忙忙碌碌,喜氣洋洋,連一向嚴肅的顧老爺都面帶三分喜色,可見這個早早投胎到顧府的胖小子,充分的得到了大家的期待與喜愛。
當然,唯一就快閒得長毛的自然還是顧小婉了,只因着這府裡府外的事兒,都攥在葛管家和容婆婆的手裡,上面更有孃親把持,自然不用她動半個指頭兒。
不過……顧小婉還是不由得佩服起夕月嫂嫂的氣度,自從依蘭進了門,夕月嫂嫂那是三日五日便跑一趟,名貴的補品更是猶如流水般的送進依蘭的小院兒。
這讓顧小婉這個小姨子當真是有些個無地自容,今個兒眼瞅着是個湛藍湛藍的天兒,風不大,烏鴉也不叫,該是個出門的好時機。
“小姐,府裡那麼多布料,隨意挑選幾匹便是,何必非要跑到街上去買?”小棠爲顧小婉搭上件兒斗篷,說道。
顧小婉嘿嘿一笑,說道:“府裡的料子都是給爺們,小姐,夫人們準備的,哪兒有小孩子穿着的花樣兒,既然要送禮,自然是要花些心思纔好”
“依蘭……倒是個好運氣的!”小棠喃喃說道。
顧小婉神色一黯,知道她意有所指,整了整身上的斗篷,說道:“小沫近來可好?”
小棠正在整理衣衫的手掌頓了頓,隨即說道:“還好……奴婢待小沫謝謝小姐還惦記着她”
“缺了什麼,儘管與我說就是,她確實……可憐”顧小婉說道。
小棠用力的點了點頭,這輩子她攤上小姐這麼一個主子,不能不說是有福氣的,放眼整個兒官宦人家,這樣肯爲奴婢考慮的主子,能有幾個?
前門大柵欄,是北京城裡最繁華的商業街,各式各樣的店鋪臨街而建,此即彼伏的叫賣聲每每傳人耳畔,絕對是個花銀子的大好地界兒。
顧小婉笑眯眯的逛着各色店鋪,身後的李樂已然看不到腦袋,皆是因爲手裡捧着小山一樣高的東西,不用問,全部都是顧小婉此次逛街的戰利品。
“哎呦!”顧小婉正逛得起勁兒,不知是什麼東西大力的撞了過來,眼眸一掃,一個灰色的身影已然轉到了身後。
腦海中揚起一抹熟悉,那灰色身影早已跑到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巧不巧正在李樂的身前。“李樂,給我攔住他”顧小婉大聲喊道,身旁的若蘭卻着實嚇了一跳。
李樂雖說騰不出雙手,可也不含糊,聽到顧小婉的聲音,急忙將腿一伸,感激着踢到了一個人的身上,隨着一聲悶哼,這人似乎順勢倒在了身前。
“嘿嘿,姐姐說過,你再偷東西就剁手!”顧小婉拎着那灰色身影的脖領子,將他自地上扯了起來。
果然,這就是前些日子,在炸醬麪館兒前面被她逮住的偷兒,想不到的是冤家路窄,今兒個又在這大柵欄碰上了!
那小子使勁兒瞪了顧小婉一眼,想必也認出了她,氣呼呼的說道:“怎麼又是你?”
“臭小子,你偷我東西的時候,沒仔細看看嗎?”顧小婉抿嘴兒一樂,說道。
看了看周圍,這兒也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前面不遠處有個茶肆,顧小婉回身兒對若蘭和李樂說道:“咱們到前面的茶肆歇歇腳,順便看看怎麼處置這個偷兒!”
半大小子狠狠的掙了掙,無奈人小力弱,怎麼也不是顧小婉的對手,被她連拉帶拽的,硬是塞到了茶肆的座子上。
“小二,給我來一壺茉莉,一盤兒薩其馬,一盤兒奶餑餑,一盤芝麻燒餅”顧小婉坐定,張開說道。
半大小子眼睜睜的瞅着桌子上那一堆好吃的,狠狠嚥了咽口水,眼神兒中含着渴望,卻也藏着一絲倔強。
“吃吧,吃完姐姐就把你這偷東西的小手兒剁了!”顧小婉假裝瞪着眼睛,說道。
半大小子的身子明顯抖了抖,看了看顧小婉,又看看桌上的食物,終究飛快的拿起一塊薩其馬,塞到嘴巴里,大口的吃着。
“喝點兒茶水吧,別噎着了……”若蘭伸手爲半大小子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他的面前。這小子也不知是餓了多久,那狼吞虎嚥的吃相讓人看着着實心酸。
那小子也不客氣,端起杯子猛灌了一杯茶水,用力伸了伸脖子,終於將嘴巴里的薩其馬嚥了下去。
吃完了手中的薩其馬,小子依依不捨的舔了舔手指頭,指着桌上的吃的,小聲說道:“這些……能帶走嗎?”
顧小婉一愣,說道:“你只吃了一塊兒而已,怎麼就飽了?這些……當然可以帶走!”
“你是個好人,謝謝你……”小子咧着嘴巴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甚是可愛
“你叫什麼名字?”顧小婉摸了摸小子的頭,說道。
“依爾覺羅宇軒,你呢?”小子揚了揚頭,說道,
“滿人?我?我叫顧小婉”顧小婉笑着說道。
“顧?此乃朝中貴族姓氏,姐姐你家裡是做官兒的嗎?”小子眼眸亮了亮,說道
顧小婉一怔,說道:“哎呦,宇軒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倒有些見識……你倒是說說看,爲什麼要當偷兒?”
這孩子看起來雖然倔強,卻算得上知書達理,不過是顧這個姓氏,便猜出顧小婉出自官宦人家,想來不應該淪落在市井之地,當個爲人所不齒的偷兒。
宇軒卻低下了頭,喃喃說道:“顧姐姐,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上次抓住我,不止不責怪,還請我吃饅頭,這次又請我吃那麼多好吃的點心……”
再擡眸時,眼中已然擎着淚花兒,接着說道:“我也不願當偷兒,可孃親說,每日回家若是不交銀子給她,我和妹妹便會捱打,嗚嗚……妹妹她只有五歲,卻、卻常常吃不飽飯,還要捱打……”
說到這裡,宇軒早已泣不成聲,伸手抹了一把鼻涕,臉上的灰塵混着淚水,化成了一道道灰色的淚痕,這一抹便成了個大花臉。
“豈有此理,這還有逼迫自家孩子當偷兒的!”顧小婉“啪”的一怕桌子,大聲說道。
“她不是我的親生孃親,我的親生孃親生妹妹的時候,難產死了,她是爹爹的續絃……”宇軒抽泣的說道。
“我就說吧,原來是後媽!怪不得如此歹毒!你們爹爹呢,難不成就放着你們兄妹受苦不管嗎?”顧小婉有些義憤填膺的說道。
“爹爹原本中了秀才,只可惜一直未曾混上一官半職,鬱鬱寡歡,去年年底便撒手人寰,找我親生孃親作伴兒去了!”宇軒止了眼淚,說道。
“竟是個沒爹沒孃的苦孩子……”若蘭聽完,不自覺的紅了眼眶,也開口說道。
李樂早已將桌上的吃的打了個包兒,塞到宇軒手中,說道:“這吃的,是要帶給你妹妹的吧,可得拿好了……”
宇軒緊緊抱住手中的紙包,感激的說道:“謝謝……我代妹妹謝謝你們”說完還深深的鞠了一躬。
“這樣吧,李樂你抱着東西先回府,我和若蘭陪着宇軒一起回家看看,若是方便就留下些銀兩給他那後媽,怎麼着也不能再逼着宇軒當偷兒了”顧小婉沉吟片刻,說道。
“奴才遵命!”李樂痛快的答道。只因着宇軒這孩子實在太過可憐,主子願意管這事兒,他倒是沒有半個不字
怎成想不過是一樁芝麻綠豆般的小事兒,卻差點兒捅出天大的簍子,若是李樂有未僕先知的本事,那即便是扔了手中所有的物什,也要將顧小婉拽回府中。
怎奈何,無論帝王將相,抑或是販夫走卒,都是今日不知明日事,那個能預知未來,趨吉避凶這類事物,不過就是用來麻痹自個兒的湯藥,功效也大抵上與麻藥不相上下吧!
宇軒的家,距離大柵欄並不算遠,走來拐去的,不到三刻鐘也就到了。破敗的木門,舊的好似輕輕一碰,隨時都會壯烈犧牲一般。
宇軒輕輕推開木門,一個巴掌大的小院,一間不大的正房邊兒上,戳着一間木頭壘砌的小屋,秋風吹過一陣輕微的聲音飄了過來:“哥哥……”
隨着宇軒飛奔而去的身子,顧小婉伸手捂住嘴巴……一旁的若蘭更是“啊!”了一聲,皆是爲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不大的木頭籠子,一個趴在籠子裡的小女孩兒,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已經看不出本來的眼色,赤着一雙小腳兒,滿是黑色的泥巴。
袖子明顯斷了一截,露出如樹枝一般細小的手腕,黑乎乎的泥巴也蓋不住那一條條暗紅色的傷痕。
一股股的臭氣自籠中飄來,那是糞便的味道……小姑娘身子上裹着的便是一層層散着惡臭的排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