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隊北伐軍開走,又一隊隊革命軍進駐,古老的桐廬城從未像今天這樣喧鬧。
激戰停止的第三天清晨,城中民衆打開房門全都驚訝不已,滿是塵土垃圾的大街被打掃得乾乾淨淨,街道兩旁胡亂張貼的五顏六色標語全都被清理一空,每個街口顯著位置以及衙門告示欄上端端正正地張貼着感謝信,感謝桐廬人民對北伐大業的支持、對革命軍的盛情款待和寬厚接納。
用黃紙書寫的每一張感謝信後面的落款,都是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二師獨立團,而且全都蓋上獨立團的大印,團長安毅的大名清晰可見,稍有區別的是在獨立團後面寫着“模範營”、“一營”等具體番號。
安毅的這一手非常漂亮,不但贏得了民衆的普遍好感,還通過實實在在的行動擴大了自己隊伍的名聲,城中不少常年讀書看報見多識廣的先生們看完感謝信連聲感嘆,直嚷嚷“想不到聞名全國的革命軍模範營就在這批隊伍之中”、“見不到安將軍可惜啊”……驚歎一出,全城沸騰,成百上千的民衆涌到城中的督軍府門口,把高大威嚴的大門圍得水泄不通,民衆大喊要見見愛民惠民的模範營子弟兵、見見傳奇般的安將軍,門口的兵站警衛哨兵嚇得關起大門,連聲解釋說模範營天沒亮就已經開拔了,看到越聚越多的民衆不願散去,哨兵連忙稟報臨時代理站監肖少將。
生性隨和的肖少將匆匆趕來,急令哨兵打開大門,走出門口連聲向民衆致謝,完了歉意地說安團長的確率部趕赴杭州了,聚集的民衆這才遺憾地逐漸散去。
人羣中有個教師打扮、年約二十四五歲的儒雅青年,他默默地看着這一切,頗爲感動,人羣散去他獨自走到一旁的大樹底下,拿出紙筆飛快地將這一切記錄下來。此人名叫周崇安,年僅十六歲就遠渡重洋留學歐洲,一年前在法國巴黎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後毅然回國,在衆多江浙名流的舉薦下沒有踏足政壇到政府中就任高職,而是進入《申報》成爲一名專業記者。
早在桐廬戰役打響之前,周崇安就以其敏感的政治嗅覺和對北伐軍、浙軍現狀的瞭解,提前來到桐廬,暫住於遠親家中,在一週之內他將桐廬戰役的各個過程逐一記錄,遺憾的是他沒有機會採訪到白崇禧和安毅,在慶功宴上見過不善言辭的一介武夫劉峙後深感失望,於是他一直在尋找機會採訪軍界新星安毅,採訪以戰功和愛民聞名全國的模範營。
可是他又一次地失敗了,數日來安毅沒有像衆多的革命軍將校那樣,換上筆挺的軍裝容光煥發地出席衆多的宴會和懇談會,也沒有在城中露過面,周崇安驚訝之下興趣愈濃,採訪安毅的決心也更爲堅定。他幾經打聽託人周旋,可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安團長軍務非常繁忙,無法接受採訪,安團長每天都輾轉於城裡城外各大營之間,處理俘虜編遣事宜和所部休整事務。
周崇安於是轉移方向,僱船渡到西岸採訪模範營,誰知距離模範營進駐的圓通禪寺一公里遠,就被荷槍實彈的哨兵攔下,不管他如何表明身份如何求情,哨兵就是一句話:沒有團長的命令,任何人均不許進入軍事重地一步!
此時得知安毅率部離開,周崇安記錄完畢,立刻回到住處與親友話別,提上簡單的小皮箱趕赴西岸的圓通禪寺,進入幽靜整潔的寺院,徑直走到大殿前,拿出自己的名片求見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師。
年近六旬的方丈大師很快出來相見,和氣地詢問來意,隨後微微一笑,禮貌地將周崇安送出寺門:
“施主只需看看寺內一切即當明瞭,模範營秋毫無犯,尊重信仰,軍紀嚴明但也戒備森嚴,至於安將軍……實乃非常之人,老衲德行淺薄,不敢妄自評議,尚請施主海涵!”
……十八日傍晚,安毅率領獨立團經水陸兩路到達富陽,在東路軍指揮部後勤部門的幫助下順利進駐瀕臨江岸的鶴山軍營,由團屬警衛連和機槍連四百弟兄嚴密押送的四艘汽船、二十八艘大木船以及裝運的四百八十餘噸“軍用物資”也順利停靠軍營邊上的軍用碼頭。
送走總部無線電教官的通信參謀詹煥琪率領麾下架起電臺天線,按照安毅的口述,向師部彙報行程與駐地。
二十五分鐘後,劉峙回電,命令獨立團沿錢塘江繞過杭州開向海寧,再經海寧趕赴嘉興匯合。
安毅覆電遵命,立即召集麾下弟兄共同商議。
衆弟兄對此非常不解,如今東路軍前敵指揮部已經進駐杭州城內的議會大廈,各友軍亦分別進駐城裡城外各大軍營,爲何單單命令自己的獨立團繞過杭州,經海寧到嘉興?
此時安毅等人渾然不知,杭州城內左右勢力的鬥爭已經處於白熱化狀態,每天都有數萬乃至十數萬民衆上街遊行,慶祝北伐軍勝利的遊行活動已經轉化爲左右勢力之間的示威和對峙,整個杭州城內百業癱瘓,各種各樣的羣衆運動風起雲涌,北伐軍政治部與地方工會、社會各界以及民間組織正在舉行緊張的商議,安毅的獨立團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進入杭州城了。
儘管大家對師部的命令不甚理解,但還是一絲不苟地予以執行。在葉成、楊斌、曲慕辰等一批江浙籍主官的建議下,安毅欣然接見了富陽河運協會的數名代表,一頓宴席進行完畢,雙方愉快地達成共識:
富陽河運協會出動足夠的運輸船,沿錢塘江順流而下,將獨立團官兵送抵海寧城南十八公里的九里橋碼頭;獨立團將所有軍用物質搬上碼頭之後,將所部所有船隻賣給富陽河運協會,價格爲四萬五千現洋。
商談完畢,賓主皆大歡喜,安毅強忍中燒的慾火,婉言謝絕了富陽名流們“品茗聽曲”的邀請,獨自和沈鳳道騎着大馬返回軍營。
路上沈瘋子少有地問道:“你爲何不與弟兄們一起多坐會兒,也找個女人放鬆一下?”
安毅搖了搖頭,長嘆一聲:“看到席上那些白白嫩嫩幾乎能捏出水來的漂亮女人,老子也想放幾炮啊!可是一想到我那個對愛情無比專一的未來岳父,想到我那楚兒的音容笑貌,老子就狠不下心來幹那事,唉……不管是從自己的前途還是內心的情感來講,我都不能讓愛我的楚兒和未來岳父受到半點傷害,這不但關係到我們上千弟兄的切身利益,也關係到未來幾年我**工企業的發展壯大啊……別這麼看着我,老沈你不信的話走着瞧,三天後等你見到德國魯麟商行的總經理漢斯,估計還有德國禮和洋行華東區經理,你就會看到我將把價值一百萬的金條作爲定金交給他們,年底之前,我們定購的一大批製造步槍的成套設備、製造鋼盔的衝壓機牀和卷邊機、一萬套捷克機槍的核心散件、兩條製造7.62和7.92子彈的生產線將會陸續運抵南昌,到時估計會有二十幾個德國技師到來,還有一批先進的醫療設備和德國醫生,咱們的兵工廠要儘快辦起來,不能總依靠外國人,否則就被人掐住脖子,我還要辦起自己的醫院,醫護培訓學校和機加工培訓學校,這些都是錢啊!其他的項目就得仰仗我那未來的岳父大人了,慢慢發展壯大吧。”
沈鳳道還是第一次聽到安毅這麼龐大的計劃,震驚之下說不出話來,只好深深吸了口氣,打馬跟隨安毅徐徐而行,到了大營跟隨安毅巡營一圈纔回房安歇。
這一夜,沈鳳道如何努力都無法步入每日打坐時的虛空境界,迷幻中,他彷彿回到了武當南麓的幽靜山谷,聽到了陣陣松濤的呼喚,看到了清泉淙淙的山腰間摯愛之人幽靜的墳塋,聞到了墓碑旁朵朵紫蘭的幽香。
次日上午,獨立團五千五百餘名官兵乘坐的龐大船隊離開富陽軍用碼頭,順着錢塘江緩緩而下,安毅和楊斌率領顧長風的兩個連精銳,騎着戰馬經陸路沿北岸而行,鬍子率領夏儉一營一個連的精銳騎着戰馬沿着南岸向東前進,兩支隊伍都肩負着保衛物資安全的重任,畢竟敵軍主力剛撤走不久,不得不防備零星殘敵可能的襲擊。
行至中午,安毅一行來到杭州城南天花山下,遠遠看到屹立江畔的白塔,再前行一公里,安毅命令全軍停止前進準備午餐。
長長的船隊緩緩停泊在對岸的聞濤閣一線,各部弟兄下船上岸埋鍋做飯,飽食之後還得再次啓程,直抵海寧方能停下。
楊斌陪着安毅走在風景秀麗的江岸上,向安毅介紹周圍的景緻和名勝,完了不無遺憾地說道:
“進入這條山中幽徑,北行三公里多點,就是著名的西湖了,可惜咱們不能停下來看看,原本我和方綠、慕辰還有軍中的幾位弟兄早就合計好了,請你和弟兄們一起到西湖邊的得月樓喝上兩杯,聽聽小曲兒,漫步遊湖非常愜意的,可惜了!”
安毅微微一笑:“以後有的是機會,北伐之後,估計我們這些嫡系部隊大多駐紮於江浙贛鄂,到哪兒走走都非常方便,你要是願意的話,乾脆把老婆孩子接到南昌去,咱們的大本營估計就設在那裡,兼而照顧咱們的產業。”
楊斌哈哈一笑,看到前出警戒的哨兵打馬跑來,連忙停止交談,和安毅一起站在原地等候報告。
哨兵飛身下馬,迅速敬禮,遞給安毅一張便條:“前方一點五公里的白塔處約有一個連的友軍官兵停下休息,一位姓俞的將軍讓屬下將便條交給團長,並請團長移駕一敘。”
“姓俞的將軍?……知道了,你忙去吧。”
安毅接過便條回了個禮,細細一看字條上熟悉的筆跡,頓時樂了:“奶奶的!俞師兄怎麼從南昌趕到這兒來了?走吧,老楊,咱們一起去見見兩個將軍……虎頭,上馬,跟我一起到前面走走!”
“好咧!”
顧長風離開下屬,幾步走到自己的黑駿馬旁邊飛身躍上,很快跟上安毅和楊斌,一起向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