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日,爲聲援上海的“五卅慘案”,廣東香港工人和社會各界舉行聲勢浩大的省港大罷工,當遊行隊伍行至沙基的時候,駐紮在此地的英國海軍陸戰隊向手無寸鐵的遊行民衆開槍,當場打死五十九人重傷百餘人,造成又一震驚中外的“沙基慘案”,黃埔軍校也付出了二十七人遇難、數十人受傷的慘重代價。
此時,正值國民政府正式成立的關鍵時刻,以蔣介石爲首的黃埔軍政大員們陷入了繁冗的文山會海之中,各派系對黨內地位的覬覦、對革命軍權利的爭奪已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在汪精衛這個一直陪伴在中山先生身邊、並在其臨終前執筆記錄遺囑的“主席第一人選”強大的政治聲望面前,一直遊走於中央領導核心邊沿的蔣介石廢寢忘食百般努力,終於如願以償進入汪精衛兼任主席的軍事委員會八大委員行列,爲他的政治生涯打下個重要基礎。蔣介石憑藉在東征和討逆戰爭中立下的赫赫戰功獲得巨大聲譽,苦心撰寫的《軍政意見書》第一次全面系統地論述了軍制、軍資、軍備、軍事教育和軍隊建設等問題,獲得了朝野上下一片讚歎,蔣校長也因這一系列的艱辛戮力而開始了輝煌的政治生涯。
盤踞在東江地區的陳炯明反動勢力獲得喘息的機會之後,大有捲土重來之勢,長年佔據粵西南的割據軍閥鄧本殷等人在瓊州、廉州、合浦、欽州和防城一線與陳炯明遙相呼應(欽廉地區直到中越邊境當時屬廣東省管轄),英帝國主義的戰艦雲集於珠江口,在此複雜緊張的局勢下,黃埔師生“尋找英雄安毅“的行動不得不暫時停止。
普濟街榴園古樸雅緻的前堂裡,安毅放下苦讀了一個半小時的《孫子兵法》,低聲示意越來越聰明的二毛坐在八仙桌對面的椅子上,從八仙桌下方的暗格裡拿出一副撲克,和興奮的二毛展開了新一天的大戰。
半小時不到,剛滿七歲的二毛臉上貼滿濃須般的紙條,煞是可愛,安毅大意之下被聰敏的二毛兩次偷襲成功,嘴角兩邊也各掛上一根紙條像兩根長長的獠牙,氣惱之下洗牌的動作比什麼時候都快。
二嬸買菜回來,見此情景捂嘴就笑,把新買的報紙放在香案上快步走向後堂伙房,一路上步子都笑歪了。
“哼……”
睡過回籠覺的老道滿臉不悅地搖着葵扇走出房門,二毛嚇得扔下撲克跳下凳子,幾步小跑衝到牆邊茶几上,熟練地泡茶濾水很快給老道捧來杯熱氣騰騰的香茗。老道指指搖椅邊上的矮几,示意二毛把茶杯放下,沉下臉一邊扯下二毛的“鬍子”,一邊嚴肅地命令:“去,到自己房裡抄寫五頁紙的《增廣賢文》,每頁紙不能少於三百字,寫不完今天別吃飯了。”
“是,我去……”
愁眉苦臉的二毛一溜煙跑向後院。
老道繼續他每日從容不迫的鄉村學究風範,美美地喝下半杯茶,纔不緊不慢地說道:“昨天還爲英國人幾艘戰艦開進白鵝潭耀武揚威之事摔杯子呢,今天怎麼你小子就有說有笑的虛度年華了?”
安毅翹着二郎腿,盯着報紙頭也不擡:“我總不能把他孃的一肚子怨氣揣着過日子吧?革命軍都不生氣,粵軍也沒有脾氣,你讓我撿塊石頭去砸英國佬的軍艦啊?”
老道微微一笑:“既然是這樣,你幹嘛不去投軍扛槍啊?我可看見了,阿彪那個愣頭青每次來找你都鬼鬼祟祟的,也不知你們倆在樓上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不過,前天你出去阿彪來找你不見人,在我的質問下對我說,你那些黃埔兄弟滿世界的找你,可你又不讓他說出你的藏身之處,這是爲什麼啊?是不是六月份在龍眼洞人家不記得你了,你至今仍然耿耿於懷?”
安毅放下報紙嘆息一聲:“別把我看得那麼小肚雞腸的,老子早就知道當時的原因了,根本就不怪弟兄們。上週我爲了感謝龍眼洞的三伯他們把卡車給我弄回來,我還特地去了一趟三伯家裡,給他十個大洋他硬是不受,我只好趕到城東牛馬市給他老人家買了兩頭公牛三頭母牛送去,其中一頭母牛還懷着胎呢,三伯他們一見這麼壯的牛喜歡啊,不再推辭了,十幾個大漢拿出各家的陳酒把老子灌得一塌糊塗,怎麼回的廣州城我都不知道,幸好守東門的小警察認識我,把我留在崗亭睡了一宿,否則就得露宿街頭了,說不定又讓冬子以前的那羣沒良心工友用板車拉到荒郊野地給活埋了呢。”
老道哈哈一笑,放下茶杯轉臉看着唉聲嘆氣的安毅:“你被掌櫃趕出來不少日子了吧?這段時間你幾乎天天待在家裡讀書練字,晚上就畫你那些烏七八糟的圖紙,沒事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外表上看是經歷過一次生死之後有所感觸,性子磨得差不多了知道收心養性梳理梳理腦子,可你骨子裡那種桀驁不馴的不安份休想瞞我。這段日子我在家養病,靜下來就想着你的前途問題,可想來想去都不知道你小子心裡想着什麼?你今天可得給我個實話,你到底爲何總躲着你那幫黃埔兄弟?今後有何打算?想從軍呢還是從商?”
“咦?”
安毅驚訝地望着老道:“憑什麼斷言我就這兩條路啊?又是每天早晚占卜打卦得出的結果吧?”
老道乾笑一聲:“哈哈!就你那點兒深淺,還值得我爲你打卦?我十三歲就跟師傅雲遊九省走南闖北,幾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今天就挑明說吧,要是你不願從軍,爲何枕頭下藏着一支新嶄嶄亮錚錚的德國駁殼槍?要是你不願經商,爲何兩個月不到就把老子的身份憑證換成廣州的,偷偷在沙面租界的英國銀行裡給我存進五千大洋?再有,你小子還偷偷把這座榴園的房產契約轉成我勞守道的名字,是不是瞞着咱們打算出遠門啊?”
“奶奶的老道,你也太不忠厚了吧?竟敢偷翻老子的私人物品?”
安毅勃然大怒把報紙“啪”的一聲扔到八仙桌上:“好你個道貌岸然的傢伙,原來有偷窺癖啊?嘖嘖……”
老道也不生氣:“別扯一邊去!不是老子故意偷看的,是二毛那天上去把你的槍拿出來玩嚇我一跳我才知道的,這段不說也罷,反正老子問心無愧。倒是你,你用老子的名字幹下種種勾當,老子還沒找你算賬呢,今天你得給老子坦白,有半句假話老子立馬從這兒搬走,哼!”
安毅大吃一驚,連忙滿臉堆笑:“奶奶的二毛,老子打爛你的小屁股……哈哈,老道,你這是何苦呢?一家人說這賭氣話幹嘛呀?你都老幾十歲的人了,還跟小子我一般見識?我給你倒杯茶消消火,哈哈……先別急着喝,燙啊……既然你生這麼大的氣,我就坦白吧!”
安毅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下口白開水:“實話告訴你吧,這幾千大洋是老子從戰場上一個暴死的滇軍軍官身邊拿回來的,當時老子被他用槍頂着運鴉片煙土和大洋上前線,賞給那些滇軍打仗用的,鴉片分完了錢他貪污留下一小半,就藏在我那輛貨車的坐墊下,打完仗他死了,老子那輛車也報廢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動龍眼洞的三伯他們用牛生生拖回來的,誰知一回來那個陳四眼就恩將仇報解僱我,我當時二話沒說轉身就走,可夜裡就潛回去把錢取出來了,當天晚上阿彪值夜,我就給了他一點兒好處,這不,他現在和老子處得多好?哈哈……錢多了總不能放家裡吧?要是咱們不注意遭賊了哭天去?所以就想到你了,你和冬子是我在這世上的唯一的親人,冬子老實巴交的,老子把鉅款存在他名下還不把他折磨出病來?沒辦法只好用你的名字了,誰讓你這江湖騙子名聲在外,有個一萬八千大洋誰也不覺得奇怪,哈哈!想想幹脆連房子也轉到你名下,省得哪天萬一我有個好歹,咱們這一家老老小小也得有個依靠不是?”
老道釋然了,臉色陰陰沉沉可心裡感動不已:“怪不得你這麼悠閒待在家裡讀書練字,整天哼着陰陽怪調的小曲喝着進口小酒,原來是得到天外飛來的橫財了……接着說,你瞞不了我,就你那點兒心眼還想在老子面前吞吞吐吐藏着掖着?說吧,把其他的統統說出來,老子不怪你。”
“老道,你這詐術對我不起作用,沒了,哈哈!”
安毅放下杯子,翹起二郎腿繼續優哉遊哉看報紙,誰知老道突然扔來一隻拖鞋,帶着風聲把報紙砸得撕成兩半去勢不止,“啪”的一聲將幾米外冬子的房門撞開,也把安毅嚇了一大跳:“我靠!沒想到你還有這麼漂亮的一手……奶奶的了不得啊!看來冬子說的沒錯,說你一口痰能把飛着的蜻蜓給打下來,果然有點兒道術,喂!哪天也教教我,特別是道家秘笈裡從不外傳的房中術,我真想學!”
老道忍不住笑了起來:“算了,那個愣頭青又來敲門了,小子你給我好好聽着:別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否則我老道饒不了你!”
安毅剛想戲謔幾句,發現老道眼裡射出一種從未見過的精光,心裡一怵,生生把涌上喉嚨的俏皮話吞下去:“放心吧,老子是什麼人啊?絕不會幹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好了,我去去就來,阿彪這孫子這時找來什麼事啊……”
安毅走到院門把門打開,阿彪笑嘻嘻地鑽進來,鬼頭鬼腦望了望壓低聲音:“老大,那印度極品還有沒有啊?都斷貨幾天了,我屁股後面如今跟着幾十號有錢的二世祖,這些人煙癮發作像瘋子似的追着我甩也甩不掉啊!原來你說擔心黑道注意上,我們每天只許出貨一斤,可我剛剛賣出六十斤怎麼就沒了呢?再想想辦法吧,這生意來錢快,過癮啊!如今印度極品煙膏都漲到八個大洋一兩啦,這時斷貨急死人啦!”
“我說阿彪,你他媽的以爲是拉屎啊,每天都有?我就六十斤的貨,還是北大營革命軍滇軍部隊範石生司令手下的副官偷偷託我賣的,如今賬結清了,那副官也離開廣州到湘西招兵買馬去了,你讓老子到哪兒弄去?”
安毅沒好氣地瞪了滿臉遺憾的阿彪一眼:“阿彪,這掉腦袋的玩意兒你也別再幹了,身上如今有幾百大洋你幹什麼不行?實在不願意出去闖繼續待在商行算了,等哪天我有好買賣再去找你,忘不了你這難兄難弟的。好了,回去吧,該怎麼做我知道你有的是辦法。”
“也只能這樣了。”
阿彪無奈地點點頭:“老大,再有好生意記得小弟,老大指哪兒小弟打哪兒,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經過這段時間,小弟也明白了許多道理,在這亂世膽子小就得餓死。好了老大,小弟走了,哪天你高興說一聲,小弟給你搞一條狗來燉。”
安毅哈哈一笑,摟着阿彪的肩膀送出大門,沒說上幾句話,幾個威猛的身影飛撲上來,七八隻有力的大手一下就把毫無察覺的安毅死死按在地上,阿彪嚇得背靠院牆,目瞪口呆。
“不許動!老實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