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追尋陽或光明,就必須先知道陰或黑暗。
那十苦思:自己是何時擁有了這一道黑暗力量?
是在暗影之地?
是在與芝芝的初相遇?
還是在更早的過去?
難道說自己得到的古武傳承,本身就是暗屬性的陰?
但如果這樣說,跟自己修煉同一體系力量的家人們又怎麼算?
藍優優體內的力量也是在他指導下得來的內功,屬於他那一系古武傳承,爲什麼簡生卻只能與他生出感應?
那十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謎團其實也不少。
五重世界是個大謎團,有諸多隱秘自己還不能解釋。
而同時,自己身上竟然也有謎團。
自己連自己都不能解釋,又怎麼解釋世界?
連自己都不能瞭解,又去了解世界幹嘛?
這些問題纏繞着那十,讓他苦惱。
簡生看着他,似乎知道他正在經歷必須經歷的掙扎,於是露出微笑。
但令他意外的是,這掙扎並沒能持續多久,轉眼之間,那十的臉上已經出現雲淡風輕的表情。
他微怔。
出身微寒的年輕人,已經不再掙扎。
爲什麼要掙扎?
這世上有太多莫名其妙的事,解釋不清的事。執着於它們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未知的路上,我以好奇之心去求索。求到了固然欣喜,求不到那就求不到好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況宇宙廣闊,人類的世界也不過是其中的一顆塵埃,小小的人類又非要求什麼清楚明白?
精彩地活過,活得問心無愧,也就是了。
該吃吃,該喝喝,該打打,該殺殺。
該詰問時詰問,該糊塗時糊塗。
如此而已。
我不過是一個鐵渣街上的小少年,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偉大理想,只是想讓家人過得更好。只是想讓所有跟我一樣的人,最好也不要蒙受什麼災禍。
如此而已。
然後他開始運轉內氣。
力量就是力量,你可以強硬地將它與什麼大道至理、終極哲學疑問聯繫在一起,但說穿了,力量不過就是能量的一種存在形式。
一陽一陰正可互補?
一陽一陰就是事物的正反兩面?
可以。沒問題。
但這是你的理論、你的觀點。它或許與你的力量有關,但肯定與我的力量無關。我的力量是我的一部分,我的理念也是我的一部分。現在的我是由無數的曾經組合而成,那些曾經與你的不同,我便與你不同。
既然不同,就只可借鑑,不可複製。
不能複製,就不用強求自己弄清你的道理。
那十欣然吸氣,吸納之間,胸口處隱約有一團力量凝聚。
那力量早已見了雛形,只是當時他未在意。此時注意到,便運轉內氣於膻中。
又非是膻中穴嗎?
爲什麼要分出上中下三個丹田?
因爲這是人體中最重要的三個位置——腦司全身,是思維意識生成之地;心司血脈,是保障生命存續的器官;小腹司生育,有延續生命繁衍後代的功能。
生命的延續是大事。你可以無腦,便如花;可以無心,便如草。但花是生命,草也是生命,只要延續生命的能力在,便可以永遠存續,代代繁衍。
因此,下丹田纔是最初開啓的力量之源,那是由生物性決定的。
將它稱爲丹田也可,但若換一種說法,說它是生殖系統之所在,命脈延續之根,也無不可。
然後是心與腦。
不必非固執於體系,不必非將丹田定義爲某處穴位。
心就是丹田,腦也是丹田。心之所在,腦之所思,可以包容浩大宇宙,無邊無際。
這就是力量。
那十開心地笑着,引內氣流入心臟。剎那間,他的心臟發出砰然巨響,一團能量將之包圍,與之合而爲一。
他的血管生出變化,變得更爲強韌。他的血液也發生變化,功能強化,流速隨心。
氣海成,所差者,唯結丹而已。
那十深吸一氣,望向簡生,行了個禮。
“感謝您的教誨。”他說。
簡生緩緩搖頭:“不,你應該感謝自己。你的智慧,你的感悟,讓你走出了一條不一樣的路。我不是你的老師,我只是曾與你交流過思想的朋友。你不必謝我,我也不必謝你。”
“那……”那十想了想,走過去向簡生伸出手。
簡生笑笑,擡手與他相握。
“爲什麼放棄了追尋光明?”他問。
“光明是一個獨立的事物。”那十說,“如果說所有的事物都分陰陽,那麼光明也有其陽面與其陰面。同理,黑暗也是如此。既然黑暗中本有陰陽,我還去尋什麼陰陽?既然所有的事物都是一體兩面,又爲什麼非將之定義爲陰陽?柳依稀說‘難得糊塗’,有時倒真有道理。宇宙原本沒有定義出什麼複雜的體系,一切自然,是人類爲了方便理解,纔將這些自然總結成規律。但那真的是規律?混沌不是混沌,混沌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清明;清明不是清明,清明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混沌。”
簡生笑了:“你很好。”
“然後我就要憂愁於俗事了。”那十嘆了口氣,“雖然我們的世界只是宇宙裡的塵埃,人類只是塵埃上渺小的生靈,但這是理論。現實是我也是渺小生靈中的一員,我明知自己渺小,但還是要爲渺小自己的存在而拼搏,爲其他渺小存在的生與死憂慮。”
“你要去哪裡?我讓柳依稀陪你。”簡生說。
“謝謝。”那十點頭,“但您呢?您不一起走?”
“我要留在這裡一段時間。”簡生說,“一來看看他們會不會回來,二來我也需要休養。”
“那您自己保重。”那十認真地說,“千萬別逞強。”
“嗯。”簡生點頭。
遠處,柳依稀騎着高頭大馬,載着藍優優緩緩走了回來。
“要不是小姑娘勸我,我纔不回來陪你。”柳依稀衝簡生說。
“那十要走了。”簡生說,“你陪他吧。”
“去哪裡?”柳依稀問。
“還不知道。”那十搖頭,“守門人不在這裡,乾等也不是辦法。我想先回新月合衆國,看看現在的國際形勢,再和總統研究一下怎麼尋找守門人的事。”
“想得很好。”柳依稀說,“但世事常不遂人願。”
“廢話真多。你陪不陪?”簡生問。
“被困了這麼久,早就想出去看看了。”柳依稀說。
他認真地想了想,問簡生:“我們到底被困了幾年?”
“你說過,難得糊塗。”簡生說。“所以第一個十年之後,我就不再記憶時間,甚至故意淡忘了時間。”
“什麼?!”柳依稀嚇了一跳,“你的意思是我們至少也被困在這裡十年以上了?”
“快走吧。”簡生說。“煩死我了。”
柳依稀大怒:“走,這次非跟你找個地方理論理論去不可!”
簡生不語。
“您跟我走嗎?”那十問柳依稀。
“走走走!”柳依稀生氣地說,“再陪這個死木頭一樣的東西下去,我都要變成木頭了。姓簡的,你是死是活將來可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了,再會!”
說着向那十伸出手,將那十拉上了馬。
那馬好長,一下坐了三個人,還有餘地。
柳依稀打馬而去,頭也不回。
藍優優情不自禁地回頭,看到簡生站了起來,同樣頭也不回地向大山走去。
馬越走越快,最後疾奔起來。柳依稀還是嫌它慢,於是在馬兩旁一陣動手動腳,轉眼之間,馬兩肋上生出巨大的羽翼,馬長嘶一聲一躍而起,飛翔於天空。
“這速度還可以。”柳依稀點頭。
“出去之後,就不能亂用這種力量了。”那十說。
“我明白。”柳依稀說,“嚇壞了少見多怪的普通人那就不好了。”
不知不覺,那馬飛過了山脈,穿過了黑暗大廳,來到了長廊盡頭。
盡頭處,大門已經關閉,無風亦無聲。
三人下了馬,柳依稀大步向前,那馬突然間化成無數微粒,消融於空中。
“我來開門吧。”藍優優搶着向前。
“你來。”柳依稀點頭。
藍優優擡手,手腕上的手鍊中飛出無數金屬片,與門連爲一體,那門就在她控制之下緩緩向外打開。
“喲,好多人。”柳依稀望着門外,隨口說道。
確實有好多人。
在大門之外的霧中峽谷裡,有一頂頂帳篷,組成了一個小小的營地。
營地外有幾輛車,大小都有,全是越野車。
營地裡有人在閒坐,有人在聊天,見到大門打開,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望向這邊,帳篷中也有人走出。
一共有將近二十個人,都穿着舊式的長衫。
這些人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髮式不同,高矮不同,胖瘦不同,相同處除了這種舊款長衫外,就是都沒有眉毛。
“心約?”藍優優吃了一驚。
那十看到了一位熟人,於是擡手打了聲招呼:“施英先生,好久不見。”
施英緩步走向前,看着那十,嘆了口氣。
“我對你充滿了善意,你爲何卻想要殺我?”他問。
“這世間的事,有時真的不大好解釋。”那十認真地說,“總之,我當時有殺你的必要。”
“現在呢?”施英問。
那十撓了撓臉頰:“你如果不來煩我,我也沒必要殺你。”
柳依稀打量這些人,問那十:“都是什麼人?”
“心約,您聽過嗎?”那十問。
柳依稀搖頭:“不知是什麼玩意兒。”
有幾個無眉人的臉上微微出現怒色。
這幾人都是年輕人,其餘大多數人依然面色平和。
“請你跟我回心約。”施英誠懇地對那十說。
“爲什麼?”那十問。
“如果你願意跟我走,我可以不計較先前發生的事。”施英說。
“你還是計較吧。”那十誠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