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兩路。”李定國望着牛金星,一字一句地說道,“青桐關交給大順軍,我們大西軍繞過青桐關直接進攻襄陽,這一來可以威脅青桐關後路,二來可以分散駐守在勳陽的中央軍騎兵的注意力,從而減輕大順軍的壓力。”
李定國話音方落,孫可望大驚道:“二弟你瘋了?”
牛金星卻是大喜道:“李將軍此話當真?”
李定國願意迂迴側後,牛金星當然高興。
從四川、陝西進湖廣歷來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沿長江經萬縣、雲陽、奉節、巴東至夷陵,另一條就是沿漢水經漢中、勳縣至襄陽,除了這兩條路,其餘各處都是高山險阻,人獸難越,這也是十幾萬大順軍卻被一個小小的青桐關所阻的原因。
一個青桐關只能守住一條官道,並不能守住所有的路口,大順軍完全可以繞過青桐關進攻湖廣腹地,但牛金星不敢這麼做,因爲他怕被官軍合圍在湖廣,所以不拔掉青桐關這顆釘子,不預留一條後路,牛金星絕不敢帶着大順軍主力深入湖廣腹地。
當初大順軍還是流寇的時候倒是沒有那麼多講究,哪裡有空檔就往哪裡鑽,但現在的大順軍已經不再是流寇了,雖然現在還保留着吃大戶的習俗,可流毒百姓的事情已經很多年沒幹了,這打仗當然也就有講究了。
現在李定國提出來要迂迴進攻襄陽,牛金星當然是求之不得,假如青桐關拿得下來,大順軍便能長驅直入,和大西軍瓜分襄陽城內擄掠所得的軍需物品,假如青桐關拿不下來,大順軍也能全身而退,而大西軍要想從襄陽突圍而出就難嘍……
無論從哪方面來說,此舉對大順軍都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
“當真。”李定國肅然道,“不過我們還是希望大順軍能夠儘早拿下青桐關。”
“這是當然。”牛金星道,“只要大西軍願意迂迴進攻襄陽,我們大順軍定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攻佔青桐關。”
“不行。”孫可望忽然道,“本帥不答應。”
“大哥。”李定國扯了扯孫可望的戰袍,低聲道,“借一步說話。”
說罷,不由孫可望分說,李定國就把他拉到了帳外。
望着孫可望、李定國的身影出帳而去,李雙喜問牛金星道:“軍師,真讓孫可望、李定國分兵迂迴襄陽?”
牛金星嘆了口氣,以凝重的語氣說道:“少將軍,眼下的局勢不同於兩年前了,兩年前我們大順國的最大敵人是建奴和大漢奸吳三桂,還有大西軍也是我們的敵人,如果有機會當然不擇手段吞併大西軍。”
劉宗敏悶聲道:“現在又有什麼不同?”
牛金星皺眉道:“現在不同了,現在我們大順國的主要敵人已經換成了大明朝廷,而且眼下的大明中央軍可是比建奴要厲害多了,濟寧之戰建奴和韃子三十萬聯軍居然被不到三萬大明中央軍打得全軍覆滅,說起來簡直不敢相信啊!”
劉宗敏等人都不吭聲了。
牛金星道:“面臨如此可怕的敵人,我們必須要大西軍聯起手來,和大漢奸吳三桂的帳也要等到以後再算了,總之現在我們的主要敵人就是大明朝廷,在大明朝廷沒有被推翻之前,絕不能和大西軍翻臉,這也是萬歲願意和大西軍分享湖廣的原因,少將軍你明白嗎?”
李雙喜舒了口氣,凝聲道:“明白了,待會孫可望如果願意迂迴側後,本帥願意從並不寬裕的軍糧中撥出十天干糧給他們。”
牛金星欣然道:“這就對了,孫可望雖然是個孺子,可那個李定國卻頗有大將風度,少將軍你可不能輸給那個李定國呀。”
李雙喜目光一凝,沉聲道:“李定國麼?本帥絕不會輸給他的。”
很快,孫可望和李定國便去而復返,孫可望臉上的表情雖然不怎麼痛快,卻再沒有反對大西軍迂迴側後的決定,分兵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李雙喜也果然從大順軍的軍糧中撥出了十天干糧給大西軍。
次日,孫可望、李定國率八萬大西軍繞過青桐關,沿漢水南岸浩浩蕩蕩地向均州進發。
青桐關,臨時提督行轅。
賊兵大軍壓境已經半個多月了,雖然一直沒有大的舉動,可趙信卻從未敢掉以輕心,昨晚上趙信巡視城防直到凌晨三四點才返回行轅,這纔剛剛眯了不到幾個小時,簽押房外就響起了衛兵響亮的聲音:“報告!”
趙信猛然驚醒,朗聲道:“進來。”
衛兵應聲而入,大聲道:“將軍,流賊分兵了。”
“什麼?”趙信聞言暗吃一驚,凝聲道,“流賊分兵了?”
衛兵道:“大約黎明時分,我軍探馬發現大隊流賊從營中開出,沿着漢水南岸往東行進,具體兵力不詳,但賊兵的前鋒部隊已經離開大營四五十里,而他們的後續部隊卻仍在青桐關外的大營之內。”
“延綿四五十里?”趙信凝聲道,“假如賊兵以四路縱隊行動,那至少也得有七八萬人以上,老天爺,這可不是小股賊兵!”
“這樣……”趙信想了想,說道,“立即以飛鴿傳書把這消息上報前敵司令部。”
流賊分兵,派出超過八萬人迂迴青桐關側後,這可不是小事,趙信一時間有些吃不準流賊的真實意圖,也不敢貿然請求紅娘子的騎兵營前去截擊,畢竟中央軍騎兵只有三個營的兵力,對方卻至少有八萬人,何況勳陽一帶地勢多丘陵、山地與河流,不利大隊騎兵機動。
南陽,前敵司令部。
飛鴿傳書相當快捷,趙信先將消息以快馬從青桐關送回勳縣,勳縣的白蓮教堂口再以飛鴿傳書把消息送到幾百裡外的南陽,晌午未過,柳如是就已經接到了消息,柳如是當即召開軍事會議,商討對策。
柳如是手持木竿指着懸掛牆上的地圖說道:“據最新消息,大約有八萬到十萬流賊已經繞過青桐關,正沿着漢水南岸往均州方向緩緩行進,這夥流賊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沿着漢水東進攻取襄陽,斷切青桐關與後方的聯繫,使關上守軍成爲孤軍。”
剛剛晉升總兵銜的鄭成功皺眉不解道:“青桐關未下,賊兵就敢分兵深入,難道他們不怕這支偏師被我們合圍在湖廣嗎?”
“鄭總兵所言極是。”已經恢復總兵銜的李成棟也道,“畢竟現在的湖廣可是重兵雲集,除了趙信將軍的三個中央軍混成營和何騰蛟總督的地方保安隊以外,還有紅夫人的三個騎兵營,以及直屬司令部的三個火槍營、三個輜重營和炮營!這麼強大的軍隊圍殲這幾萬流賊偏師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柳如是微微一笑,說道:“依我看,流賊不是不怕而是不知道,畢竟在情報刺探和消息傳遞方面我們中央軍擁有無可比擬的優勢,流賊要想掌握我們中央軍的調動可謂難如登天,就算他們僥倖刺探到了消息,要想及時傳回大營也要很長時間,因此,流賊並不知道我大明中央軍主力已經雲集湖廣。”
“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鄭成功奮然道,“定要趁此機會把這支流賊偏師一舉圍殲!”
柳如是欣然頷首,嬌聲道:“諸將聽令。”
鄭成功、李成棟、高進庫、李本深、劉孔和等人呼喇喇地站起身來,所有人的眼神都齊刷刷地聚焦到了柳如是臉上。
漢水南岸,青桐關前往均州的山道上,孫可望、李定國正率領八萬流賊往前浩浩蕩蕩地行進,八萬流賊可不是支小部隊,前方的先頭部隊已經走出四五十里遠了,最後面的人馬還沒有離開賊兵大營呢。
孫可望望着一直往前延伸的大西軍隊列,神色凝重地對李定國說道:“二弟,你想過沒有,假如我們無法在湖廣打開局面,大順軍又遲遲攻不下青桐關,後果將不堪設想啊,搞不好這湖廣就是你我兄弟埋骨之所了。”
“大哥不必擔心。”李定國勸慰道,“大明中央軍雖然能征善戰,可兵力終究有限,小弟已經派人打探清楚了,駐守湖廣的中央軍也就趙信手下的三個營,總兵力爲一萬五千人,這其中五千人駐紮在武昌,五千人駐紮在巴東,剩下五千人就駐紮在青桐關和勳縣一帶,其餘各府、各縣駐紮的都是地方保安隊,這些保安隊根本就是烏合之衆,人數不多,也沒多少戰鬥力。”
孫可望道:“可二弟你別忘了河南還駐紮着好幾萬中央軍呢。”
李定國道:“河南的中央軍要提防吳三桂,更何況就算他們現在南下,只怕也來不及了!小弟已經計算過了,從勳縣到襄陽約三百里左右,大哥你率領大隊人馬擺開架勢浩浩蕩蕩地行軍以吸引朝廷探子注意,小弟則率領精兵走小路捷徑強襲襄陽!”
孫可望道:“你打算帶多少人去?”
李定國道:“人多了容易暴露目標,而且行動遲緩,小弟只帶三千精兵去!”
孫可望聞言目光一凝,沉聲道:“你只帶三千人去?”
點了點頭,李定國又道:“勳縣至襄陽一帶的地形小弟很熟,如果不出意外兩天一夜就能走完這三百里,到明天傍晚的時候恰好可以趕到襄陽城外,襄陽城內的保安隊肯定料不到我軍會這麼殺到,毫無防備之下,襲取襄陽可謂易如反掌!”
孫可望倒吸一口冷氣,沒有說什麼。
李定國的這個想法很瘋狂也很大膽,兩天一夜急行軍三百里這對孫可望來說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剛剛急行軍過後沒來得及休整就匆匆發起進攻,在孫可望看來更是匪夷所思,這完全有悖於行軍作戰的常理!
李定國並不知道孫可望在想些什麼,接着說道:“攻佔襄陽之後,就能徹底打亂趙信的防禦體系,只等大哥的主力大軍一到,就能以襄陽爲根基逐步蠶食周邊各府縣,到時候青桐關、勳縣和湖廣後方的聯繫就會被完全切斷,局面就落入我們掌控之中了。”
孫可望道:“可你別忘了勳縣還駐紮着紅娘子好幾萬騎兵呢。”
李定國道:“大哥完全不必過於擔心這萬餘騎兵,漢水兩岸多是丘陵山地,又有大量縱橫交錯的河流,受到地形的約束,紅娘子的騎兵根本發揮不了機動優勢,真要拼行軍速度,嘿嘿,她的騎兵只怕還沒有我們步兵來得快。”
“那好吧。”孫可望點了點頭,說道,“不過如果發現情形不對,千萬不要勉強。”
“小弟理會得。”
李定國答應一聲,點起三千精兵抄小路走了。
望着李定國的身影消失在野視的盡頭,孫可望的心情無疑是相當複雜的。
孫可望既希望李定國此去能夠成功攻下襄陽,卻又不希望他成功,希望李定國能夠成功自然是爲了大西軍着想,可不希望李定國成功卻是爲了自己的地位着想,因爲李定國一旦攻下了襄陽,他在張獻忠心裡的份量就會完全超過孫可望。
張獻忠膝下無子,只有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四位義子,張獻忠死後,大西國的基業將只能傳給他們四人中的一人,本來孫可望是長子,在四人中又也以他的資歷、聲望最長,功勞也最大,可以說是大西儲君的不二人選。
可最近幾年,隨着李定國的成長,正逐漸表現出軍事上的過人天賦,甚至連大順宿將劉宗敏都敗在了他的手下,而且還是以兩萬多弱勢之兵硬撼近十萬大順軍,要知道劉宗敏當年可是幾次打敗張獻忠,並且差點就把張獻忠給殺了。
漢中之戰結束後,張獻忠不止一次當衆誇獎李定國是天生的軍事統帥。
現在的李定國已經嚴重威脅到了孫可望的地位,假如這次又成功攻佔襄陽,那麼他在張獻忠心裡的份量就會徹底超越孫可望,那麼張獻忠指定李定國爲大西國的儲君也就沒什麼懸念了,這是孫可望所不希望看到的。
孫可望真的很想取代李定國帶領精兵去奇襲襄陽,可他自認沒這個能力,率領三千精兵在兩天一夜之內跑完三百里,完了還要一口氣襲佔一座城防堅固的城池,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也只有李定國敢想。
次日傍晚,襄陽,臨時總督行轅。
湖廣總督何騰蛟眼下就駐節在襄陽,趙信帶着中央軍的一個混成營駐守在青桐關和勳縣,何騰蛟也把他的總督行轅從武昌臨時前移到了襄陽,目的當然是爲了協調軍需糧草的供應,給前方軍隊做好後勤保障工作,同時也做好從前方逃難下來的百姓的安置工作。
何騰蛟爲官的宗旨就是替百姓辦事,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他總是把百姓放在第一位!
中午的時候,前方剛剛送來急遞,說是繞過青桐關的大隊賊兵已經進至均州城外,在幾次攻擊均州無果之後,賊兵放棄了繼續進攻,沿着漢水南岸繼續向東進軍,當時距離襄陽已經不足兩百里了。
大隊賊兵距離襄陽已經不足兩百里,而且襄陽城裡也只有區區五個大隊的保安隊,不過何騰蛟並不擔心,因爲駐紮在新野的中央軍主力三個火槍營已經沿着白河南下,大約在明天黎明時分就能趕到襄陽了。
賊兵還在兩百里外,最快也要後天才能趕到,可中央軍主力的三個火槍營卻能在明天天亮以前趕到,何騰蛟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替即將抵達的中央軍準備糧草,做好後勤保障工作。
正忙着籌集糧草的何騰蛟並不知道李定國的三千精銳賊兵已經藉着夜色的掩護悄然靠近了襄陽城。
此次行軍,李定國選擇了一條非常刁鑽的行軍路線,儘量避開了大路,專挑人跡罕至的山間小路走,一路上雖然也遇見了不少樵夫獵戶,可這些樵夫獵戶並沒有向朝廷報信的覺悟,偶爾有樵夫獵戶想到要去報信,急切間也不知道該找誰,或者等他們找到人時,李定國的精兵早已經開過多時了。
因此,當李定國帶着三千精兵悄然開到襄陽城外時,襄陽城內的保安隊和湖廣總督何騰蛟都還懵然不知,都以爲賊兵還在兩百里外呢,更巧的是剛剛有一隊滿載着蕃薯的糧車從宜城趕到,入夜之後已經關閉的南門再次打開了。
雖然三千精兵剛剛經過三百里的長途急行軍,一個個已經累得跟狗似的,但李定國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率軍發動了突襲,所謂奇襲講究的就是個奇字,講究的就是出其不意,一旦做到了出其不意,那麼敵軍在心理上就已經輸了一半了!
結果正如李定國所料,襄陽城內的保安隊根本就沒想到賊兵會在突然間崩出來,一下子就被打懵了,沒等這些保安隊回過神來,賊兵就已經潮水般涌進了城內,駐守南門的兩個保安中隊很快就被全殲,襄陽城被李定國輕而易舉地攻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