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廝殺,一夜奔襲,倒也不是沒有什麼收穫。
除開了從地堡當中翻出的不少糧草和勉強能用的火藥之外,袁崇煥他們這支三百人的隊伍後邊,又帶上了數十個面黃肌瘦卻身披建奴戰甲的男人。
騎在馬上,雖然說廝殺了一整晚,袁崇煥卻也不覺得自己的身上有什麼難受的。
這沿途上救下來的遼民,少說也有數百人了。
這些人,幾乎都是在高第的一紙調令之後家破人亡無處可去的可憐人。
抱團在關外求生,卻又不願意去寧遠城中受人管轄。
結果就是到了面對建奴的時候,只能任人魚肉。
女子被擄走,男人被殺掉,小孩運道好的被殺掉,運道不好的,就會被建奴當做食糧,帶在馬上割肉。
袁崇煥見到了血腥,見到了野蠻,更是親自在戰場上殺了個七進七出,此時的袁崇煥,早已洗去了一身的文人氣,洗去了一身的天真。
反而變得更加像是一個從陰曹地府中爬出來的復仇惡鬼一般。
雖然說,這個復仇惡鬼在面對大明百姓之時,還是極爲和煦的。
天,破曉了。
伴隨着一絲白色從天邊升起,袁崇煥勒住了自己的戰馬,看向了方纔被解救出來的一支遼民,看着他們戰戰兢兢劫後餘生的樣子,低下了頭,一字一句道:“如今望海臺有着遼民數萬,你們若是實在不願意歸了寧遠城的話,可以去望海臺投奔望海臺的遼民。”
“數萬遼民,據城而守,建奴倒也不敢輕舉妄動。”
“若是返回了寧遠的話,你們關內若是有親人,那麼不如就回關內吧。”
“關外苦寒,而且大戰將至,不論如何,最苦的,都是老百姓。”
“不過,本官還是有一番掏心窩子的話,想要跟諸位父老鄉親說。”
“身爲關外百姓,父老鄉親們,大多都是隨着本官一同修繕過城、堡的,經歷了這一番亂命,流離失所的後見識過建奴兇殘的你們,在知道大戰將起的時候,也許會覺得大明沒有什麼勝利的機會,會覺得無非就是再度葬送大明的好兒郎們。”
“如同薩爾滸一般。”
“可是,同樣如同薩爾滸之後一樣,他們的貪婪,他們的殘忍,一點都沒有改變。”
“百姓如同牛馬一般,任由他們凌辱蹂躪。”
“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也不是少數。”
“如今的遼地漢兒,或多或少,都和建奴有着那麼一點‘血海深仇’!”
“和建奴打這一場,決定的不僅僅是關外的歸屬,更是一場復仇!”
“一場爲了無數同胞,爲了無數被建奴殘害的兄弟姐妹,父老鄉親那在天之靈的復仇!”
“明金不兩立!”
“父老鄉親們,你們覺得本官說的,對嗎?”
遼地百姓,幾乎都知道薩爾滸之戰大明慘敗的事情,也就是這件事情,才讓遼地,成爲了一片幾乎不再信任朝廷的飛地。
蒙古人也好,女真人也罷,在這塊地面上,都能夠騎在普通漢家遼民的頭上拉屎撒尿。
因爲大明,輸的實在是太慘了。
而伴隨着高第的一紙調令,無數陳兵在外的大明戰卒,被召回了關內,丟下了無數的武器糧草,除了富了一波山匪流寇以及蒙女遊騎之外,更是讓大明幾乎全失了遼地人心。
也就多虧了袁崇煥曾經和孫承宗一同在遼地幹實事,勉強有了那麼一點名望聲望,才能夠讓他們,能夠穩定住遼東的人心。
要不然袁崇煥在朱由校等人的心裡地位也不會這麼重要。
孫承宗是定海神針,需要坐鎮山海關,可是寧遠的袁崇煥,卻也能夠起到一杆旗幟的作用。
而此時,這些自願留在軍中的遼民,自然都是被袁崇煥這杆旗幟說動的人。
家已經沒了,國給了重建家園的希望,爲何不去拼一把?
這是一個很樸實的念頭。
那些去了寧遠,去了山海關,去了望海臺的人,許是拖家帶口,許是老弱病殘,可是他們這些身體健全,也沒了牽掛羈絆,不知道活着意義而且和建奴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們。
自然想着拼一把。
建奴也是兩條腿撐個身子掛個腦袋,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刀槍不入的怪物。
被殺,也會死。
被傷,也會哀嚎。
雖然說建奴兇殘,可是這些兇殘的建奴也沒有和小道消息裡一樣,動輒數十人就能追殺大明數千人馬啊!
相反的,數十人的建奴散兵,在面對袁兵備這個好官帶着的大明騎兵的時候,往往都是被摧枯拉朽一般斬殺殆盡的貨色。
雖然袁崇煥已經說過類似的話語很多次了,可是袁崇煥發揮出來了他作爲文人的能力。
一整晚,同樣意思的一番話,被袁崇煥幾乎不重樣的複述了七八遍,而每一遍,都會有那麼幾個遼民被袁崇煥說動,願意和建奴拼命,和建奴,幹到底。
這就是袁崇煥作爲旗幟的作用。
眼見着百姓都陷入了共情當中,袁崇煥趁熱打鐵道:“但是不論如何,本官是不願意大家再次陷入戰火之中的。”
“有一番掏心窩子的話想跟大家說。”
“那就是真到了國破山河在的時候,你們是願意作爲牛馬活着,還是願意挺起胸膛,堂堂正正,以人的身份活在這個天下?”
“當今天子御駕親征,已經多次大敗建奴,建奴在天子兵鋒之下潰不成軍!”
“戰,纔是男兒本色。”
“血海深仇不可不報。”
“如果此時不戰,恐怕我們就會永遠失去跟劍奴復仇的機會。”
“因爲一旦天兵碾過,建奴,可不一定還能存在着。”
“復仇之事怎可假手於人?”
“更何況,建奴壓根就沒有什麼好怕的。”
“本官在寧遠挫敗了數萬建奴,當日晚上就敢率三百騎兵出城解救百姓,你們又可敢拿起武器,與本官一同,向建奴復仇?”
聽着袁崇煥這層層遞進的話語,幾個面黃肌瘦的遼民互相攙扶着走了出來。
“袁兵備,還請予以我等武器戰甲,不就是建奴嗎?打就完了!”
眼見自己又成功拉了幾個人入夥,袁崇煥嘴角咧起,高唱道:“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爲韃虜作馬牛!”
紅巾軍的軍歌,再一次迴盪在了神州大地之上。
而黃得功,則是雙眼望着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