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話音落地的那一剎那,在紫禁城的宮牆外,幾道黑影一閃而沒,看着這一幕,魏忠賢方纔放下心來,看了看身後的朱純臣,冷漠的搖了搖頭。
“成國公,咱家,差點被你害死!”
在魏忠賢這番話的二連擊下,朱純臣一張老臉變得慘白,整個人耷拉了起來,錦衣衛,無孔不入的錦衣衛,居然在紫禁城外也有暗樁!
而且魏忠賢這個東廠廠公,居然還要跟錦衣衛報備!
廠衛廠衛!錦衣衛在魏忠賢當權這幾年裡,可不就是魏忠賢最爲忠誠的狗麼?魏忠賢在知道了自己的打算之後,居然第一時間,就選擇了通知暗中的錦衣衛!這是爲何?!
莫非這天,真的變了?這當今天子小皇帝,還真就有什麼不爲人知的一面?
但是不論如何,朱純臣知道,自己這事兒如果發了,如果真的魏忠賢和錦衣衛,將他剛纔所說的那些事情,全部告知了皇帝,那麼不用說什麼勾連異族了,直接拉出去治罪都可以!
朱純臣突然恍然大悟了,自己面對生死的時候,下意識的就將魏忠賢視作了救命稻草,而忘了,就是自己視作救命稻草的人,他的一切,都是依靠天啓帝給的,自己不論如何去許諾,如何去承認,都不能當魏忠賢新的主子。
華夏大地上出過女皇,出過異族皇帝,可是從未有過什麼太監皇帝,因爲太監之身不可能有子嗣,即便是創立了皇朝,也不過是一世而亡,所以倒不如安安逸逸的享受自己的權宦地位。
而魏忠賢的身份地位,在此時,是登峰造極的,甚至於在天下人眼中,那宮中的皇帝,不過就是魏忠賢操弄於手中的玩偶罷了。
這,難道不是明擺着的架空了皇帝麼?
天下都這麼認爲了,自己爲什麼覺得,魏忠賢還需要和自己聯手,才能架空皇帝,就因爲自己姓朱?
此時的朱純臣本身身上就沒有什麼束縛,他舉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看着前方的魏忠賢,突然咬緊了牙關。
“魏公公,留步!你所說的天子欲圖中興大明,是真的還是假的?”
“大明局勢如此糜爛,哪怕是太祖成祖復生,也未必能扭轉乾坤,我等武勳眼見着被文人壓制,再無什麼出頭之機,故而只能和文人妥協,從而繼續享受我們最後的榮華富貴。”
“靜候大明這棵大樹的轟然倒塌。”
“不破不立,世界上哪有什麼不滅的王朝,大明已經享了二百五十七年的國祚,眼看着,大明應該還能存續一段時間,我們的福,還能享受下去,所以我們才選擇了得過且過的混日子。”
“這也是爲什麼,我沒有阻礙你的所作所爲的原因,因爲你並沒有侵害到我的利益。”
聽着朱純臣這番話,魏忠賢反倒是對朱純臣高看了一眼,原本以爲這朱純臣只是一個膏粱子弟,啥都不懂,只是仗着祖輩的蔭庇,才能夠坐到現在的位置。
可是朱純臣這番話說完之後,魏忠賢才察覺到,這些出自於高門大戶的人,特別是這些能夠當上家主的人。
果然一個個都不得了,不論是心計還是城府亦或者腦子,他們都是有的。
只不過之前,朱純臣,甚至是那些其他的看似無作爲的武勳,都只是在揣着明白當糊塗罷了。
魏忠賢腦海中,又閃現出了朱純臣在書房中寫過的一句話。
“且看他起高樓,且看他宴賓客,且看他樓塌了!”
這些武勳,可不就是在積攢力量,等着大明樓塌麼?畢竟他們的先輩,一個個的可是伴隨着太祖,成祖,在屍山血海中走過來的!他們的先輩,親眼見證過元末,親眼見證過靖難,他們又怎麼可能不會讓自己的家族,做好迎接改朝換代的準備呢?
一時間,停下了腳步的魏忠賢錯愕了起來。
快步走到魏忠賢面前,看了看魏忠賢的神色,朱純臣苦笑一聲,攤開了兩手道:“魏公公,你不會真的覺得,我們這些武勳之後,一個個的都被當成豬養着了吧?”
“我啊,反正就要死了,魏公公不妨讓我死個明白,既然關於陛下的事情,你不願意多說,那麼不妨告訴我一聲,作爲東廠廠公的你,爲什麼會選擇跟錦衣衛報備,而且那些錦衣衛,居然都不向你這個廠公問候?”
魏忠賢看着朱純臣的雙眼,嘴脣緩緩扇動道:“他們是南鎮撫司的人,隸屬於陛下直接管轄,而且,是駱家父子的人。”
“駱家父子培養的死士,在陛下這段時間的調教下,變得對陛下死心塌地,願意爲陛下赴死,而且不知道陛下是如何訓練的,他們任意一人,都有着正面和咱家過招的能力,雖然咱家不至於輸,但是咱家短時間內,也絕對拿不下!”
“更別提,他們一個個都配備了陛下研發的新式武器,在那種武器的攻勢下,咱家,可不願意幹出什麼讓陛下失望的事情。”
說完這句話,魏忠賢看了看朱純臣道:“如果成國公你,在陛下之前去西苑之時,見過陛下,知道了陛下的抱負,那麼成國公你,也許也會成爲我們之中的一員吧。”
“你是聰明人,想的會比較多,咱家只是一個太監,咱家當然,一切以陛下的主意爲首要。所以咱家如今,依舊侍奉在陛下身側,而成國公你,卻成爲了階下囚。”
朱純臣不禁啞然了起來,魏忠賢的話裡話外,都爲他描繪了一個極爲偉岸,而且胸有無數城府,能夠算得上是經天緯地之才的皇帝形象。
可是這個形象,和朱純臣記憶中,那個傻笑着看着自己做出來的木匠活計的小皇帝,截然不同!
那個自幼就沒有得到什麼良好教育的小皇帝,難道還真就是天縱之才,莫非天下人都看錯了,小皇帝纔是全盤的黑手,而大家以爲的魏忠賢,只不過是在小皇帝授意下,被小皇帝操控的棋子罷了!
越往深處想,朱純臣的心就變得越發冷了起來,朱家皇帝,好像自嘉靖開始,就喜歡藏在幕後遙控朝政!
這麼一想,朱純臣越發覺得,朱由校這個小皇帝的一舉一動,都是有着深遠意味了起來。魏忠賢雖然一直都在打壓迫害東林文人,擅權,大肆斂財,可是魏忠賢對於邊關,對於鎮壓內部的農民起義給的助力,給他們供給的糧餉,可都是不遺餘力的!
而這,可不就是朱純臣他們這些武勳,之所以能還享受如今大明這份虛假繁榮的原因麼?
要不然,韃子早就打進來了!
靖康之事重演,也不是不可能!
身爲武勳的朱純臣,對於那些有奶便是孃的兵戶,瞭解的可比作爲太監的魏忠賢深多了!
保家愛國者有之,但是更多的,是誰給錢誰給糧,誰給飽飯吃,他們就願意跟着誰走的兵戶!
朱純臣看着魏忠賢,低聲道:“魏公公,莫非,陛下,纔是一切的操縱者?”
說完這句話,朱純臣向前幾步,拉住了魏忠賢的衣領,咆哮道:“魏公公!是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