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剛剛大亮,太陽兀自還在努力地向着空中攀爬,浩大的秦營中聚將鼓聲突響,那巨大的聲浪頓時讓整個營盤都譟動起來。雖然諸將都有些宿醉難醒,但軍令不可違,仍然飛快地着甲整裝趕往帥帳。
帥帳裡,便見大將軍王翦衣甲整齊、面色嚴肅地居於正中,而扶蘇因身份特殊、又有監軍之責,坐於王翦右首,側其餘諸將則分立兩旁、等侯軍令!
王翦見諸將三鼓到齊,看了看扶蘇,撫須而笑道:“趙國素以騎兵稱雄,屢敗我軍,實是我秦國心腹大患。然而昨日,扶蘇公子卻奮勇一戰將李牧擊敗,這實是我大秦十數年來未見之大勝!意義極爲重大!”諸將聞言,也是面露敬色道:“臣等欽服!”
王翦笑道:“休說你等,便是老夫也有點心服口福了!”諸將聞言一陣輕笑,由於昨日剛剛大勝,所以帳中的氣氛也顯得十分的和睦與輕鬆。
扶蘇見諸人誇獎,也有點不好意思道:“王老將軍,諸位將軍,休要誇獎太過,扶蘇有點受之有愧!”王翦撫須大笑道:“無愧,無愧!步戰李牧未必及得上我,論騎戰我卻及不上李牧。但如今我軍步戰有老夫,騎戰有公子,李牧又有何足道哉!”諸將也是面露喜色,彷彿已經看到秦國大軍攻破邯鄲、縱馬趙宮的激奮景象!
王翦撫須想了想道:“此經一戰,我軍士氣大振,趙軍士氣大跌,以李牧之能,知道正面騎兵戰已經非我秦軍對手,恐怕會再次龜縮不出!諸公可有良策破之?”諸將聞言一時面面相覷:“李牧爲人十分狡猾,若要誘之上當談何容易!原本秦國名將樊於期就是最好的例子:其本想用聲東擊西等計誘李牧出營殲之,卻被李牧抓住時機,先趁虛搗其大營,再在途中設伏屢破秦軍,最後樊於期只落得個孤身逃亡燕國的下場!現在李牧新敗,必然更加謹慎,若要再敗他,談何容易!”一時諸將也是苦無良計。
王翦雖是智計百出,但遇到一個智謀堪與其比肩的李牧,不禁也是有些‘狗咬刺猥——無處下嘴’的感覺。心焦之下,不禁看了看扶蘇,直覺裡王翦覺得扶蘇可能會有辦法。
扶蘇見狀,微微一笑道:“來人,擡將進來!”諸將聞言一愣:“擡將進來?什麼意思?”就在衆人疑惑時,一陣腳步聲響處,四名扶蘇部下中軍衛兵擡進來一個大大的方形木盤,上面還罩着一層雪色的白絹,顯得神秘兮兮、詭異莫測!
四名衛兵將木盤放下,躬身便退了下去。在衆人的疑惑目光中,扶蘇走上前去,將白絹輕輕揭開。衆人一看之下,頓時愣了:木製托盤上竟然彷彿是一個微縮的戰場地形圖,直將番吾、灰泉山、邯鄲附近的山川、河流等地形情況標註得一清二楚,並且何處有烽火臺、何處有多少趙軍、何將駐守某處都標註得是明明白白,一時間整個戰場形式極爲明瞭,讓人頗有耳目一新之感!
扶蘇微微一笑道:“此物名爲行軍沙盤,乃是我命隨軍斥堠最近數日依戰場地形和趙軍兵力部署製造而成。在此沙盤上敵我兩軍的山川地理、兵力部署等資料一目瞭然,極有利於排布步陣,尋敵之隙。日後,諸公可以依照此法指揮作戰!”諸將大悟,連連點頭道:“公子所言甚是,果然是好東西!”
王翦也不禁撫須而笑道:“人常言公子聰慧,舉一而反三,今日一觀,實不爲過也!”諸將頓有同感,眼神裡頗有一番與衆不同的意味,這是一種尊敬與欽服的目光。
聰明的扶蘇在短時期內已經依靠自已的實力獲得了軍中戰將的認可!
在衆人的誇讚聲中,扶蘇有些不好意思了,要知道這沙盤的創意在後世簡直是稀鬆平常,不過在現代可是開天闢地般的創舉,所以在諸將的盛讚下扶蘇不禁有了一些剽竊他人成果的尷尬感覺!
扶蘇岔開話題道:“諸位將軍,我們再來仔細看一下戰場形勢:這裡是邯鄲,現在兵力不多,不會超過五萬。南線依趙長城和漳水駐守的廉越部約有七萬人,由於廉越是趙名將廉頗之子,受其父薰陶,頗有謀略,我楊端和將軍所部大軍一時被阻於漳水南岸難以寸進!北線我大軍二十萬和趙國大軍十六七萬人在灰泉山和番吾城下對峙,由於趙軍佔據高大城池和險峻地形我軍也一時難以寸進!而在番吾和邯鄲以及南長城附近,李牧發動邊民設置了數以百計的烽火臺聯防死守,使得我軍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趙軍的眼睛、根本沒有辦法動用任何謀略破敵,而李牧卻可以隨時探知我軍動向,擊我之虛!目前戰場的形勢便是如此,諸公可有補充!”衆將想了想,搖了搖頭:扶蘇已經講得很詳細了!
扶蘇點了點頭,繼續道:“我們不得不說,李牧設計得這套防禦體系還是相當完善,相當鞏固的,基本上找不出什麼破綻。但是,其實大家也都可以看出,其實李牧最大的弱點便是這聯繫成羣的烽火臺了:李牧有了烽火臺便耳聰目明,我軍難以應敵;李牧若沒有了烽火臺,便成了聾子和瞎子,再也沒有多大威脅了!所以,欲滅趙國,先破李牧;欲破李牧,卻必先破烽火臺!”
衆將聞言苦笑了一聲道:“公子所言甚是,這點我等早已想到。前日王老將軍和公子也曾說過,我等拿這烽火臺毫無辦法啊!兵少則不足用,兵多則易分散,奈何,奈何!”扶蘇笑笑道:“你們每次取敵烽火臺都是大搖大擺派軍掩殺過去,趙軍又不是傻子,如何不逃?而敵軍烽火臺過多,而且敵軍遊騎又比較飄忽難防,所以你們即使攻下烽火臺也難以一一守住。不過,我卻有方法,可以將附近烽火臺一一拔除!”王翦聞言眼睛裡精光一亮,大喜道:“公子計將安出?”
扶蘇笑笑道:“很簡單:你趙軍不是要守烽火臺嗎?那好,我動用‘狼牙’專奇襲,來一個守臺的趙人我秦軍就殺一個,我就不相信趙國人都不怕死;你趙國遊騎不是飄忽嗎,我麾下這‘破軍’騎兵比你更飄忽、更毒辣,保管揍得他們找不着北;而且爲防止李牧出動大軍相助,從即日起,老將軍就調動大軍每日裡猛攻灰泉山和番吾城池,讓李牧等人無力遣大軍迎戰我襲擾大軍!如此下來,不過半月到一月左右時間,我就可以將附近烽火臺盡皆拔除,將李牧的耳朵堵死,將李牧的眼睛刺瞎,這招叫做‘破襲戰’!”
王翦、李信等人眼睛一亮:“他們可是親眼見識過扶蘇麾下‘狼牙’和‘破軍’的強悍戰力的,若要用這種方法,李牧烽火臺羣果真未必便能守得住!”王翦不由得大喜道:“公子此計甚妙,牽制李牧之責就交由老夫和諸位將軍便是!只要公子能夠破去李牧的烽火臺,徹底擊敗李牧之責便交由老夫和諸位將軍了!”
扶蘇聞言卻長嘆一聲道:“只是若如此做,亂戰之下,恐怕邯鄲附近趙國邊民難免會死傷一空,都是炎黃子孫,我心有所不忍啊!”諸位秦軍將領聞言,臉上都露出一種頗不以爲然的神情,便是王翦也露出一種古怪的神色,顯然是有些好笑扶蘇的仁德心腸。
都尉羌隗不以爲意地道:“公子所言差矣,哪次戰爭能不死人?趙國邊民既然敢和我秦軍做對,幫李牧守烽火臺,就應該想到我秦軍會報復,要報復哪有不死人的!”王賁也不以爲意地道:“是啊,公子,其實各國打仗都是如此:只要能打得勝仗,誰管那些百姓死活!而且不少國家爲了削弱敵國戰爭潛力,甚至有組織的對敵國進行逐城逐村的屠殺和掠奪呢!”
扶蘇聞言心下不禁一陣默然:“看來在戰爭年代,百姓的性命真的是賤如螻蟻啊!只有儘快結束內戰,才能儘早免除這種悲劇再行發生!”扶蘇輕嘆一聲道:“螻蟻也爲生命,也有他生存的權利;敵國百姓雖爲對頭,也不是任由屠戮的豬羊。武力只能壓服人體,仁德才能收服人心,這點希望諸位將軍們牢記。此次‘破襲戰’就由扶蘇親自指揮,具體如何操作扶蘇自有定策!”諸位秦軍將領聞言也是若有所思,有心有所動的,有仍不以爲然的,面上神情真是五花八門,各有特點。扶蘇心中苦嘆:“要重組秦軍,看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就在這時,王翦也不想讓扶蘇和衆人過於糾纏這些他認爲無關緊要的問題,便拍板道:“既如此,‘破襲’戰便由扶蘇公子親自指揮,牽制李牧的責任就交由老夫來統帥,準備三日後,開始全力進攻!”“喏!”諸將一起應聲!帥帳內,頓時散發出一股直騰騰的殺氣!
哎,一羣視人命如草芥的莽漢啊!
回到營中,扶蘇立即召集‘狼牙。破軍’中尉以上軍官,以及另外贏悅所部中尉以上軍官前來其大帳議事!一時間,帥帳內大大小小十員餘秦軍將領將帳內擠得是滿滿當當!
扶蘇首先向諸將講述了一下適才和大將軍王翦等人商議的破趙之策,然後道:“具體的‘破襲戰’我是這樣安排的。
首先:‘狼牙’以十人爲一組,而‘破軍’也出十人相配合,主要以攻擊趙國烽火臺爲主!你們以各種身份接近或混入趙國烽火臺,將趙軍全部殺死後,將烽火臺焚燬。具體的惑敵之策,我以前都教過你們,可以裝做趙軍、難民,或者商人,便宜時也可以進行夜間偷襲。但是一定要記住,第一要隱蔽,不能被趙軍發覺破綻;第二下手要狠,絕不能留活口,以免泄露我軍行動機密!
其次,剩餘的‘破軍’以百人爲小隊,在趙國境內展開游擊戰,以殲滅趙國遊騎爲主!以你們的戰力正常遇到一兩百人的趙國遊騎可以聚而殲之,如果遇到大隊趙騎則不要戀戰,以保留實力爲上!務必要給我打出‘破軍’的威風來,讓趙人聞風而喪膽,這樣才能保障好‘狼牙’這支小部隊能夠順利拔除所有的烽火臺!
其三、新編的騎兵和‘陷陣營’各以百人左右爲一隊,你們的責任便是鏟滅邯鄲、番吾附近所有趙國的村鎮,將所有趙國邊民從家園趕走,不走則死!這樣趙國遊騎和民兵就失去了隱藏的地點和補給的來源,我軍的‘破襲戰’就可以獲得圓滿的成功!”
說到此,扶蘇又有些不忍地對新軍大將贏悅道:“贏將軍,對趙國邊民最好是焚其屋,奪其糧,以驅趕爲主,非不得已儘量不要多傷人命!”贏悅聞言面色一緊,嘴角咧了咧,有些撓頭道:“公子,趙人十分勇悍,我軍肯定會遇到頑強抵抗,以前未將也曾經趙地作戰,實有親身經歷。恐束手束腳之下,恐怕難以完成公子之命!”
扶蘇聞言默然道:“那將軍就放手去做吧!總之以完成軍令爲要,務必將戰場附近的所有趙國村鎮全部摧毀,邊民全部驅向邯鄲!”“喏!”就在此時,扶蘇忽地感到帳後有一陣氣息的波動,是一種憤怒和不滿的氣息!
不動聲色的扶蘇繼續道:“軍令已經說明,你們就下去準備吧。務必在三天內完成編組!記住,多學點趙話,這樣可以起到惑敵的作用;而且裝備要注意保密,不能帶走的就給我毀掉!”“喏!”諸將得令退了下去!
衆將下去了,扶蘇淡淡地道:“你們幾個都出來吧!”稍一沉默以後,無心等人走了出來,面色比較陰沉,便是火鳳等四女也是一臉的不悅。
扶蘇靜靜地道:“知道你們有話要說,有什麼事就說吧!”面色陰冷而激奮的無心忍無可忍地道:“公子,記得你的誓言嗎!?‘造福蒼生,澤被萬民’。可是你今天的軍令爲什麼要下令屠殺無辜的邊民!”一向溫柔的素雪也噘着小嘴不高興地道:“是啊,一路之上,那遍地死屍的慘景難道還不能讓公子有所觸動嗎?趙人也是炎黃子孫啊!”
扶蘇聞言緩緩而起,沉默的面孔上肌肉一陣抽dong,一種強大的氣氛猛然而起、充斥帥帳,似仁慈又是悲憤,似哀傷又似無奈!痛苦的扶蘇用手指了指心口,冷冷地道:“你們以爲我心裡好受嗎!?你們以爲我就不難過嗎?大家都是中國人,都是炎黃的子孫啊!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的心裡也很痛啊!”說着,面色陰鬱的扶蘇也不禁流下兩行清淚!
無心等人見扶蘇如此悲痛,也一時大感震驚,頭腦裡轟隆隆一片而說不出話來。良久,小心翼翼地藍霜輕聲地道:“既然公子有如此慈悲心腸,那麼何不收回屠民軍令,另想它謀?”
扶蘇聞言臉色一正,厲聲道:“這不可能,軍令如山,豈能當做兒戲般隨便刪改!要破李牧,唯有此法!不用此霹靂手段,趙人就不會屈服,我軍也不可能挽回目前的頹勢!你們想過沒有,如果此戰我秦國再次戰敗,那麼秦趙兩軍會繼續常年累月的進行慘烈的廝殺,兩國軍人和趙國百姓的死傷就會像個無底洞一樣填也填不滿。而如果此次一戰能平趙國的話,那麼犧牲一小部分人來救一大部分人,這筆帳還是划得來的!殺戮雖然沒有對與錯之分,但義卻有大義和小義之分!我扶蘇爲了大義、爲了國家能夠早日統一,便是捨棄小義、甚至揹負千古罵名但也是無怨無悔!”
說着,臉色有些黯然的扶蘇對無心等人道:“我知道你們私底下一直和‘墨腦’有聯繫,這我不怪你們!我說的這番話你們也可以設法傳給‘墨腦’,看看他們的意見究竟如何!如果墨門無法認同我的做法,我也願意交回‘鉅子令’,還墨門一個自由!”
說着,扶蘇面色平靜地邁步返回後帳,空氣中留下了一聲傷感的嘆息:“青青子矜,悠悠我心!我憐天下人,天下人何人憐我?”無心等人聞言面面相覷,一時沉思不已。
良久,一臉爲難的無涯問無心道:“大師兄,你看……?”無心沉默了一會,澀聲道:“我認爲公子所言有理!和公子相處這近一年來,我也認爲公子不是那種殘忍好殺的人!這點大家想必都有定論。這件事我們可以報告給墨腦,但是要表明我們自己的意見和公子的真實心意。希望長老們能明白其中的深意!”幾人鄭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