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降了下來,武昌城內的大路小路,那路上的雨水迅速流入了下水道,紅磚水泥砌成的下水道,使得這座城市不再像過去一般,每逢雨時盡成一片旺洋。
雨,越下越大,雖說路燈通明,可街上的行人卻越來越少。
夜,漸漸的深沉起來。
在距離都督府不遠的遠東大飯店,這座半年前剛剛建成的歐式飯店,剛一建成便就是武昌最高檔的飯店,這裡接待的基本都是各種軍政高官和巨賈富商,一時間儼然成爲了大漢都督府的“國賓館”,能來此吃上一頓,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對於普通人來說,在這裡吃上一頓,住上一晚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但是對於富人來說,卻是不值一提的事情,比如粵漢鐵路公司就長期於此包租多個房間。
在飯店三樓的房間裡,容茗慧在蜷成一團正躺在鬆軟的彈簧牀墊上,這種牀墊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奢侈的象徵——一個彈簧要價12元,高昂的價格相當於工人兩個月的薪水,雖然如此,兵工廠技藝嫺熟的工匠運用彈簧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原理,在半年前便利用14個彈簧創造出世界第一張彈簧牀墊,而中央飯店則時第一個使用彈簧牀墊的地方。
現在這種價格超過五百元的彈簧牀墊甚至已經成爲重要的出口產品——在巴黎世界博覽會彈簧牀墊與電燈一樣,受到了歐洲人的追捧,甚至受限於產量以至於供不應求,使得工部決定在漢口設立一家工廠專門生產彈簧牀墊。
而今天容茗慧躺在這軟軟的彈簧牀墊上,非但沒有感覺到舒適,心神反而更加煩亂起來,她那烏黑的長髮泛着絲綢的光澤,遮蓋住微微起伏的胸膛,花瓣一樣的紅脣,吐出均勻的呼吸,
此時的容家大小姐再也不是平日時精明的模樣,她神情哀怨,一副大家閨秀受到莫大的委屈的動人神態。
她望了望窗外,窗外有些明亮。
那不是月亮,而是電燈。
電燈!
想到了電燈,她自然就想到了那個人,想到那個差點毀去她名節的混蛋。就這樣躺在軟軟的牀上,她的眉頭緊皺着,開始想着了自己的心事。
“表妹,你就從未想過,嫁出去嗎?”
又一次,容茗慧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表哥的話語。
“其實……漢督,是一個挺好的人!”
什麼?
漢督!
什麼?表哥在說什麼?
她那精明的腦子頓時變得暈乎乎的,甚至炸開了花。
嫁給漢督?
嫁給那個混蛋?
表哥在說什麼?
“小妹,其實這次讓你來一來是爲了公司的事情,二來,也是爲了你的終身大事。”
潘兆林有些緊張的看着表妹,其實這並不是他的想法,這是巡撫大人的想法。但是在他看來,這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無認是對潘家,還是容家,以及表妹,都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終身大事?”
容茗慧冷笑的看着表哥,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她立即反應了過來,精明如她,立即明白了表哥的意思。
“小妹的終身大事,恐怕就是表哥討好漢督的法子罷了,在你眼裡,說看到恐怕僅僅只是你們潘家的利益吧!”
“表妹,你不要誤會我,確實,確實有那麼點私心,但是,表妹,除了漢督,容家又豈會接受你嫁給其他人,而普通人又豈能入得了表妹的眼,進得了你的心?”
對於潘兆林來說,確實有那麼些私心,但同時它也是爲了表妹。他希望表妹能有一個歸宿。
“所以你們就準備像對待東西似的,想把我獻給那個男人嗎?”
容茗慧冷笑着,她已經明白了,從一開始他們就計劃好了。
“表妹,你聽我解釋”
見表妹像刺蝟一樣保護自己,潘兆林的心情一變,降低了聲調,有些歉疚地說。
“這件事兒,最初我也不同意。我知道,表妹你心高氣傲,一般男人入不了你的眼,即便他是漢督,也不一定能配得上你,但是……後來,後來,巡撫大人說……”
“那位李巡撫是不是說,一般男人配不上我,漢督是人中龍鳳,自然不會委屈我,而且更重要的是,漢督府內沒有廣東人,而駱參軍又是廣東人,現在府中湖廣之人一家獨大,將來漢督爲平衡府中,必然重用廣東人。若是我嫁入府中,到時候生以兒子,沒準就是當朝太子,廣東籍官員給予支持……”
雖然沒有聽李巡撫說過這些話,但是容茗慧仍然可以猜出他是如何對錶哥說的,無非就是誘之以利。
“非但如此,若是我能進入府中,對鐵路公司恐怕也是一件好事吧。”
所有的心思都被表妹一語道破,潘兆林默默地點點頭,然後長嘆道。
“表妹,你知道這次潘家幾乎是傾家蕩產,鐵路無論如何都要修成……若不然,潘家也就完了。”
或許容家還有機會,但是到時候廣州恐怕就再也沒有潘家了。對此容茗慧不然不會懷疑他知道表哥把所有的一切都壓在了這條鐵路上,這條鐵路若是修通了,潘家從此以後再也無須爲生計煩憂,而且屆時廣州必將重新興盛,可若是鐵路修不成。非但潘家將不復存在,就是容家恐怕也會元氣大傷。
在這種情況之下,潘兆林和其他的十幾家自然希望額外的有個保障,就像是西洋人商船的保險一樣,而送容茗慧進府,自然也就是最好的選擇。
潘兆林看着表妹,語氣沉重而懇切地說道:
“表妹,如果你不願意,表哥不會強求,也沒有資格強求,但是……你自己想想,除了他,誰能配得上你?而且除了他,一般人又豈會爲容家所接受?”
潘兆林說的是事實,容家之所以不斷的拒絕外人提親,最根本的一個原因就是容家的生意除了容茗慧可以說是後繼無人,容家的幾個男丁根本不是做生意的人,這一點,自己的那個叔叔非常清楚,若非如此他又豈會在幾年前便把生意交給表妹。
甚至就是入贅,那幾位表哥表弟也會加以反對,他們害怕容家的家業長久被表妹把持,最後便宜“外人”。而且願意入贅的男人,表妹也看不上眼。
也正因如此表妹至今也未婚嫁。一來是尋常人表妹看不上,二來則是因爲容家一直在私底下反對着。
過去對於一般人家,容家有能力反對,但若是表妹嫁的是漢督,就賃容家的那幾位,又豈敢說出一句話來?
當然於私來說,潘兆林非常清楚,在將來的鐵路公司中第二大股東就是容家,也是唯一能夠威脅到他的,有些事情必須要提前做好準備,只要表妹入了府,自然也就與容家無關,至於那股份,在那幾個表哥的手中,總好過在容茗慧的手中,她實在是太過精明瞭。沒準將來在鐵路公司中最大的對手就是她。
無論是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在潘兆林看來,把表妹嫁出去,嫁給漢督,都是最好的選擇!
而且就像李巡撫說的那樣。
“將來漢督登基爲帝的時候,廣東也需要一個娘娘。”
巡撫大人在想什麼,不是潘兆林所能看到的,但是他知道,宮裡有位廣東的娘娘,而且與潘家有親,對於他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
“哎……人心啊!”
這麼長嘆一口氣,容茗慧的語氣中顯得有些無奈,她能夠理解表哥,理解其它人,但是誰又能理解她呢?爲什麼女人在男人的眼裡從來都是工具呢?在容家是這樣,現在於外人的眼中,同樣也是。
也許是時間太久的緣故,也許是有些累了,一陣倦意襲來,容茗慧心神懈怠下來,便打起了盹,迷迷濛濛中,她就像西洋的那新娘一樣,穿着白色的婚紗,坐着數匹白馬拉着的洋式馬車來到一座巨大的府前,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來一位穿着一身洋服的青年男子,那男子走到馬前,輕輕地將把自己從馬上抱了下來。她急着想掙扎,渾身卻沒有一絲力氣,她想咒罵那男子,可怎麼也想不出來要罵些什麼來。那男子抱着自己走進了府中,走進了一個紅紅的屋子。
然後她看見了一個大大的喜字貼在牀頭,居然是洞房啊!
怎麼會是洞房呢?自己怎麼會在這?
在詫異中,那抱着自己的男子此時卻穿了一身新郎官的衣服,他壞壞地笑着,他的手不規矩起來,他摸着自己然後漸漸的下滑……直到……她羞急地低頭要拿開那隻手時,卻發現自己已經一絲不掛地躺在那男子的懷中。她羞惱萬分,正想着要將那男子打個鼻青臉腫時,
別,別,求求你別,別這樣……容茗慧一身冷汗地從桌上爬起來,看着這房間,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原來是夢啊!
容茗慧摸了摸頭,喃喃地說。
“那個臭男人,要是再碰見你,看我不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容茗慧想起了夢中的那個罪魁禍首,紅着臉咕噥着,可是想來想去,她卻怎麼也想不起那個夢中的臭男人到底是怎樣的模樣來。
儘管沒有看清那臭男人的模樣,可是在她的心底,卻隱隱的知道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