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如夢境一樣,在睡夢中的朱宜鋒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好像在幻境一般。輕鬆自在的大學生活,嬉笑怒罵的朋友,慈祥可親的父母,甚至還有那繁忙的工作,一切的一切都成爲過去。
是啊,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嗯,暫時都過去了。
不過還好,自己並不是平空來到這個時代,至少,在這個時代自己還有幾個親人,就像……即便是在睡夢中,夢到昨夜一幕幕,他還是笑出了聲。
也是那笑聲讓朱宜鋒從睡夢中醒來,陽光已灑進臥房,細小的塵埃在光線中輕快地飛舞。時已如上三竿,他才醒過來,多年來,他都沒有晚起的習慣,但昨天一整天折騰得太過分,晚上睡得又晚,一覺竟然睡到了臨近中午。
他轉頭一看,身邊的靈芸似乎已經起牀了,再朝一旁看去,卻看到已經收拾打扮好的徐靈芸正坐在椅上,她的臉上還紅撲撲的,見自己醒來了神情中卻又帶着些羞澀,她似乎在看着自己,兩人的視線相撞,只見她的神色一陣慌張、看向了別處,那模樣甚至比昨日更加害羞。
她臉上的表情真是豐富極了,如果說不留心看的話倒是感覺不到她短短一時間的複雜心情,朱宜鋒的心裡隱隱猜着,也許昨夜經歷了太強烈的感官和各個方面的變化,讓她一時無法適應吧。
她的臉色有點蒼白,也許是因爲早起的緣故。神情中仍舊帶着些許倦色,一頭青絲隨意地挽着拿一根髮簪彆着、卻一絲不亂。她只穿着淡青色碎花旗袍,看起來倒是清新整潔。
瞧着徐靈芸那嬌美模樣,朱宜鋒忍不住自言自語道:
“我還以爲是做夢,原來不是。如果真是做夢,那不醒還好點。”
朱宜鋒的話,讓徐靈芸的心底一甜,但卻只是扭扭捏捏地走了出來,小聲說道。
“老爺,讓妾身伺候您更衣!”
也許是受限於這個時代的婦德,儘管兩人昨夜終於辦了“兩年前”就應該辦下的夫妻之事,雖說這會徐靈芸的心底羞喜交織,但現在卻顯得非常平靜。不過朱宜鋒,還是覺察到她眉宇間閃動的喜色,就在徐靈芸準備幫朱宜鋒穿衣服的時候,他連忙擺手道。
“這些事情,我,我自己來就行。我又不是沒長着手和腳,還有……”
盯着手中拿着衣服準備給自己穿衣的徐靈芸,朱宜鋒一邊拒絕,一邊強調道。
“以後,在咱家裡,你我之間,不要稱什麼老爺了,叫老爺多生分,就像昨天那樣就叫我宜鋒,嗯,叫夫君便行了!這樣顯得親近!”
“哦!”
輕應一聲,想到昨夜在他身下輕吟着“夫君”的樣子,臉上立刻又佈滿了紅雲,便垂着眼皮,手卻已經解開了朱宜鋒的辮子,開始爲他梳理起頭髮來,爲了把頭髮理順,她用梳子微微用力,卻讓朱宜鋒感覺有些不適,看着鏡子中那光潔的額頭以及那醜陋至極的辮子,朱宜鋒心下突然冒出一個問題。
“靈芸,在租界裡住的有咱們中國人嗎?裡面有沒有剪掉辮子的?”
怎麼看都看不慣這豬尾巴的朱宜鋒,自然不願再留這辮子,可現在畢竟身處“我韃清”地盤,若是能剪刀這象徵着奴役的“豬尾巴”,他倒是不介意搬去租界。
“租界?剪掉辮子的?”
正用梳子梳理頭髮的徐靈芸先是微微一愣,又思索了一會才答道。
“租界裡住的倒是也有國人,不過至多也就三四十人罷了,這辮子若是剪了,怕會被人說成假洋鬼子的!早些時候,有教堂裡的孩童減了辮子,後來都鬧到官府上了……”
剪個辮子就成假洋鬼子了?
靈芸的話,讓朱宜鋒的心裡一陣嘀咕,不過他瞧着鏡子裡的那同恥辱、奴役等名詞關聯在一起的辮子,心頭卻只有一種衝動,想要剪掉它的衝動。
“靈芸,咱家的剪子呢?”
朱宜鋒的話不過是剛一出口,徐靈芸就像猜出他的心思似的連忙說道。
“宜鋒,不,不能剪,你若是把辮子剪了,到時候,外人不知道會怎麼說!”
“不就是個辮子嗎?擱二百一十年前,咱中國人可不留這豬尾巴!”
也可能是因爲身邊的是自己在這個時代最親近的人,他才能說出這番話,而在道出這番話的時候,他卻看到徐靈芸的臉上全是一副驚恐之色,這時他才意識到,這辮子在這個時代國人的心中,地位只怕遠非他所能理解,於是急忙安慰道。
“靈芸,你別擔心,我現在不剪它便是了……”
早晚有一天非得把辮子剪掉了!
不但要剪掉自己頭上的,所有中國人頭上的辮子都要剪掉,頭上的要剪,心裡頭的同樣也要剪!
“到底應該幹什麼呢?”
拿着手裡面的一份英文報紙,邊瀏覽邊思索着,現在,朱宜鋒最關心的問題恐怕就是自己應該幹什麼了,雖說作爲身爲新時代的青年,習慣了四處求職的他並不爲此煩惱。而且堅信以自己超過古人的見識,即便是真正的白手起家,也一定能幹出一番事業。
但是爲今之計,卻的還是先尋找個行業,涉足其中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方纔能談得所謂的雄圖偉業,至於其它一切都是空想,至於的像徐靈芸、朱富財說的那樣,靠着父輩留下的鋪子,當個“包租公”,絕不是他希望過的日子。
同樣,如果自己不思進取的話,就是這種安穩日子,也很難過上——那筆“生前”欠下的鉅款,雖說不能讓他人亡,但是家破卻沒有任何問題。
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自己掙到十萬兩銀子,還掉那筆債?
此時的上海不似數十年後的上海,雖說遍地皆是機會,但此時的上海租界卻只是一個剛剛顯出城市的稚形罷了。這裡的洋行從事的大都是轉口貿易,或是將中國的茶葉、生絲運往歐洲,或將印度等國的鴉片或者歐洲的工業品運往中國。
現在生絲出口完全爲外人所壟斷,如何從事這一行當呢?再說,從事生絲業需要資金,錢從那裡來,即便是籌集了款子,又怎麼可能在人家再次上門之前掙到十萬兩?
要不販鴉片?
不行!
念頭方起,朱宜鋒心底便有一個聲音立即加以否定,無論如何,鴉片,在任何中國人的記憶中都是極爲複雜的存在,即便是現在滿清政府鼓勵種植鴉片,以取代進口鴉片,但向國內販賣這種禍國殃民的東西,朱宜鋒根本能法說服自己。
除去鴉片之外,還有什麼商品呢?
這個時代中國進口最大宗是鴉片,而出口最大宗則是生絲,每年價值數千萬兩的生絲從蘇浙、廣東等地出口海外,不過現在中國的生絲出口業爲外國洋行所籠斷,那位“便宜老爹”過去就是同外國洋行合作,收購生絲售於洋行,而現在外國洋行之所以能夠用不到十年的時間壟斷蘇浙生絲出口,完全是因爲他們掌握了外貿。
在自身無法保證貨源的情況下,若是從行商手中收購生絲,除非自己能像洋行那樣把生絲直接出口歐洲,否則根本就是無利可圖。
“要不就直接出口?”
唸叨着,朱宜鋒想到那艘用於抵債的舊船,自己完全可以接下那艘船,然後直接向歐洲出口生絲的話。
可直接向歐洲出口真的有那麼容易嗎?跳過洋行直接向歐洲出口生絲,可不是有船就行的,再者,船隻不過是運輸工具,即便是自己沒有船,也可以用外國的商船運輸生絲,最關鍵的是如何在歐洲把生絲賣掉。
聯繫到現在歐洲人對中國人的歧視,朱宜鋒的心裡犯起了嘀咕。
而就在犯起嘀咕的同時,他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個人來——徐樹珊,儘管關於徐樹珊的記憶碎片只有那麼幾個,但他是徐靈芸的同父同母的兄長,七年前,只有17歲的他隨法國傳教士前往法國讀書,兩年前其考入了巴黎工藝學校,現在正在那裡讀機械學。
“要不,看看能不能委託他,由他在法國設立辦事處?”
指尖輕擊着桌面,朱宜鋒在脣邊盤算着,如果能在法國設立辦事處,直接向法國出口生絲,自己完全可以從中間商的手裡採購生絲,利潤至少不會比那些洋行差吧。
可問題是怎麼採購生絲。
“本錢從什麼地方來?即便是把所有的欠債都收回來,應該從什麼地方收購生絲呢?”
在困擾中朱宜鋒緊閉着眼睛,腦海中慢慢的思索着,各種各樣的法子,思來想去,似乎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對於這個年代,他並不怎麼了解。
“現在是1852年的12月份……”
1852年有什麼大事?似乎沒有什麼大事,但是……突然,一個名詞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太平軍!
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在歷史上面目不清的名詞,立即又想到了歷史書中的一些記錄,武昌!如果沒錯的話,現在他們應該逼近武昌了吧,再然後,他們應該打到南京,接着……
“對,對,沒錯,就這麼幹!”
想着史料中的記載,朱宜鋒整個都變得興奮起來,原本一直被諸多問題困擾的他,就像是在迷宮中看到出口似的,興奮的在脣邊喃語道。
“這肯定能行,肯定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