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自己堅定的身子的顫抖,沒有人知道自己望着夜空望着父親孃親無聲的哭泣,沒有人知道自己冷到滿世荒蕪的身子,沒有人知道自己叫囂咆哮的怒吼。只有平靜,只有淡然,平靜地讓羅三靠着,讓自己身邊還有一個人,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是好是壞,自己不管怎麼不再是一個人。平靜的來到瓦納村,平靜的習武,平靜的離開,平靜的去到加突,平靜的殺掉申屠,在再平靜的回到米亞,平靜的回首,望着在那方的三位爺爺,只有平靜……
文穆當然不知道風離此時此刻在經歷怎樣的心路歷程,只是忽然感覺對方的默然哀傷,寂靜蕭瑟。他想是不是此人是啞巴,自己的話讓他想到了不能言語的苦楚,於是閉嘴,沉默。當然是不能言語的苦楚,只是此不能言語非彼不能言語。
風離沉默的思考,今日自己的行爲完全不是自己的風格,這是不能忍受的,這種變化必須找到原因,要沉穩的控制的自己的一切。
慢慢的回憶自己一路的路程,一路的沉默,沉默的看着他們屠殺,沉默的隱藏,沉默的看着他們離去,沉默的看着他們放火,沉默的看着火慢慢的熄滅。猶如那夜,一遍一遍,一路又一路。一路沉默,一路隱忍,知道今天看到那白衣男子營救,看着那些米亞人沉默的不離開,沉默的如同父親孃親當初安靜的引開那些加突士兵,一路隱忍在也控制不住,爆發在那些加突士兵身上……
風離擡頭望天,輕輕舒了一口氣,原來自己是忍不住了,原來自己是再也不願看不見加突士兵再屠殺米亞人,原來再也不願看見米亞人在自己眼前倒下,在離開米亞去到加突,再回來時,再也忍受不住了,原來,原來如此……
殺害審圖的不安煩躁,因爲如此相似的情景將自己壓抑的思念和哀傷激發出來。心中全是憤怒,對逝去的無法追回的憤怒,對自己曾經無能無力的憤怒。
突然他低下頭來,在這再也忍不住時候,很久沒有流下淚慢慢流下,這是那夜之後第一次流淚,即便三位爺爺走他也沒有流淚。流淚不是傷心,也不是彷徨,只要想通就不會心慌,心安定就不會彷徨。流淚只是因爲思念,是的,在這再也忍不住的時候,他想念父親孃親,想念父親寬厚的肩膀,想念孃親溫暖的手掌,想念他們的一切,瘋狂的思念……
這種思念一但撞開一個缺口,就在也無法控制,擠壓太久的思念像澎渤而出的洪水,洶涌而來,滔滔不絕。於是風離的眼淚愈加洶涌,他牽着琉璃無聲的流淚,無聲的思念,放肆的任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緒宣泄而出。
沉默良久,也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淚隨着風沙風乾,風離拍拍琉璃,感謝這傢伙一直陪着自己,不想卻看着身後自己有一人沉默的跟着。不由一皺眉,這人跟了自己多久,他看了自己一路。
已經發生的一切便不可改變,於是看着他不說話。
文穆一路說話,然後一路沉默,一路看着他沉默的無聲流淚,無聲而哀傷。他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會讓如此冷冽的人如此哀傷,是什麼讓他如此堅強,就是流淚也是這樣默默無聲。於是一直沉默,沉默相隨。
如今看他平靜淡然的望着自己,眼中一片沉靜,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心更加沉重,冷漠而堅強的人。他很想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麼,在那沉澈的目光中望着自己的剪影,心不由來生出一探究竟的心思,完全忘了自己入世的目的是安哥拉魯斯城的守護。
看着風離眼中明明白白的寫着詢問,完全明白剛纔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半分沒有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拱手答到:“在下文穆,劍尊門下。多謝救命之恩。”
風離看着他,就爲了自己不在意的出手,相隨一路,這人好生……無聊。
不知道風離已經對自己下了結論,不語點頭,轉身而走。文穆趕緊跟上,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在想,此人如此可憐,卻又不能言,真真是悽慘。
風離沉浸於自己的改變,對於跟着自己的人也不再理會,心想到了分離時自會分離,既是路人何必費神招呼。被列爲路人甲的文穆絲毫沒有身爲路人的自覺,一路跟在風離身邊爲其介紹沿途風土人情,地理環境,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風離聽着不說話,不點頭也不搖頭,但這絲毫不影響文穆的熱情,他決定就算是一個冰坨,到最後也會被自己的熱情捂化。
看着熱情洋溢的文穆,風離不由想起另一個人。那夜靠在自己肩上睡覺的兄弟,靠不着會睡不着的一個兄弟,眼中不由帶着期望,那人現在應該在安哥拉魯斯城了。他可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還會依靠了別人,有沒把自己拋在腦後了?
在那夜雖是他靠着自己,自己何嘗不是靠着他,靠着肩上那一點溫暖,在夜空父親孃親的注視下,撐過那漫漫**。
曾說過在安哥拉魯斯城相聚,如今已到年齡的他是否已在軍營,那般懦弱的他能否適應,是否一切安好,有沒有人欺負他,有沒有人幫助他?
一直注視風離反映的文穆自然注意到了風離眼中的想念,心想是什麼勾起了這人冷冽沉寂的心。但風離一路不搭理自己,一副你我不熟的樣子,讓他也沒有辦法問出口。不由暗暗思索勾起他思緒那人的樣子。
兩人一直到一小鎮,休息了一晚再次上路。雖說文穆拍着胸口保證自己知道去往安哥拉魯斯城的路,但習慣相信自己的風離還是買了一份地圖,這讓文穆很不滿。看來自己長的靠不住,很沒有信任感。
這讓路程上好一陣安靜,這當然不會影響風離,文穆說不說話都對他沒有影響。這讓文穆更加沒有存在感,不由開始說話,沿途的一切在他講說下……活了。
秋天的山,蕭瑟的草,金黃明亮的太陽,蒼涼溫暖,溫暖着一個遊子回家的心,風離的心在這暖色的太陽下,一點一點染黃,一點一點溫暖,沉靜而溫暖,這是自己生長的地方,是父親孃親長眠的地方,這兒有他們的氣息,愛憐溫暖。
暮色漸冷,夜色臨空。
習慣性的中夜起身,風離抽出申屠的佩刀。加突的佩刀,特點是寬、厚、重,刀面較米亞軍刀寬兩寸,刀背厚重,全力拼殺下,刀面刀背一樣讓人重傷。作爲加突的統領,申屠的佩刀也算是精良,風離練刀五年終於有了一把刀,屬於自己的刀,在回程的途中已然興奮的練了不知多少遍。
劈,撩,刺,點,橫,切,厚重如斧的刀依舊寂靜無聲,每一刀都要儘自己全力,力所能及做到極致,風聲無語,刀聲無語。這是殺了申屠後每日堅持的事,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但每日進步,好比等待狩獵中磨爪,漫長等待爪牙總是尖利鋒厲。
文穆看着那簡潔明快的刀法,沉穩鋒銳,寂然無聲。明顯的軍中套路,卻又不是米亞軍營中,反而更像加突的明快和力道。看其熟練程度,是爛熟於心那種,小小年紀哪來如此純熟的加突刀法?
文穆陷入沉思,畢竟劍尊門下職責是護衛元帥帥,一個刀法精煉來路不明的人怎麼說自己也該注意?但是今天他救了自己,對加突士兵下手毫不含糊,那也是很肯定的。一個對加突人下手含不含糊的人有一手精良的加突軍營刀法,這世界很讓人費思量。
風離什麼也不考慮,將那份迷茫化爲更加凌厲的刀意,轉還圓融,恰轉切合,流暢隨性,這是他多年來一直專注的事,如果練刀練劍那就專注入心,世界只有刀劍,就連自己放在其次。
文穆看着這個身心融入刀的人,心中的震驚無法言表。是怎樣的專注才能使年紀輕輕的他做到人刀合一?
風離練刀,在加突軍營練刀,沒有考慮過人刀合一,他只知道申屠的強大,知道自己必須把刀練好,練刀極致,練到一絲一毫的極致。正是這份極致和一心一意,不“專注”,他眼中只有刀劍,眼到,手到,心到,在此世界只有刀劍。
也許使心境的圓融,是心思的通透。在不經意間連自己都沒有抑制住對加突的殺戮,對父親孃親的思量,在他們注視的星空下,風離的刀更是快了三分。那連世界都可以劃開的速度,卻沒有劃開時間空間,沒有回到流血火燒的那晚,也沒有找到父親孃親所在,沒有他們溫暖醇和的笑。夜很深,思念很重。
月色臨空到晨曦微光,癱軟一身的風離癱在琉璃背上,指了一個方向沉沉睡去,完全忘記了,還有那麼一個跟着自己的人……文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