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一張,一側軍士手中的長弓與肩上的箭矢,便落入了黃胤的手中。
他不是魏廣,但他的功力,卻勝過魏廣,他相信自己的箭術,因爲那距離沒有超出他的能力。
箭,離弦而出,不是射向孔祥子的後備,而是射向了那飛跑的駿馬,正所謂殺人先射馬。
喀嚓,箭離開之後,那長弓便斷了,而那軍士,則是到這時才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命休矣。”馬背之上,孔祥子回身一望,登時魂飛天外,語不成聲。
那一支利箭,在他的眼裡,逐漸在放大,簡直就徹底佔據了他的瞳孔,可他心裡卻很清楚,除了那支箭之外,夜飛也已經殺到了近前,如果馬倒下了,他就絕對沒有機會了。
“大人,快走。”恍惚之中,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那是李閬的聲音,接着他見到了李閬的人。
李閬飄起來了,鮮血,自他的鎧甲之中滲透,灑向了大地,灑向了那些交戰中的軍人。
他的胸口,靜靜地插着一支箭,竟是貫穿了他的整個身體和鎧甲,足見那一箭力道的可怕。
“李閬…”不必看見什麼,以孔祥子對李閬的瞭解,知道他必然使用了極致的手法,避開了晉妃笑的攻擊,以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橫飛過來的光明王射出來的利箭。
似被氣到了極處,又或是真的感傷與李閬的戰死,孔祥子的眼睛,竟是微微地有些溼潤。
屬於他的軍隊,正在大規模地撤退之中,雖談不上有序,卻也沒有變得混亂,這是他的成就。
他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他看到自己與夜飛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開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充滿了汗臭,他清楚自己剛剛確實嚇到了,確實曾經徹底地絕望。
風吹過,他的頭飾掉了,長髮飛舞起來,狀如鬼神,他卻回頭了,冷冷地望着夜飛。
“夜飛,告訴你的主子,趙引已經死了,此次殺我諸多忠心將領之仇,來日必當厚報。”
死八個高手,孔祥子未曾變了臉色,但死了一個李閬,他立即惱羞成怒,足見他與李閬之間的私人感情,事實上,這些年來,他一個沒有後人的老人,近乎將李閬當作了兒子。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孔祥子策馬疾去,沒人能注意到,他的眼角其實還沒有幹。
乍聞這個消息,夜飛的腦袋,嗡地一聲響,竟是微微一顫,忘了提氣,從空中掉了下來。
“將軍,你怎麼了。”沒有人能夠傷害他,晉妃笑接住了他,寶劍一劃,立即躺下了一片。
下一刻,也沒有人來招惹他們兩個了:孔祥子又一次下令了,於是所有康國的軍人,開始穩紮穩打地撤退,而光明王朝的軍人,則是奮勇爭先地衝殺,卻又一時間無法衝破。
謝集也上前來了,他本是在第一線廝殺的,這時候略有顧及,便到了夜飛二人的身側。
晉妃笑的話,剛剛問完,他就接着詢問了,語氣略顯得迫切:“上將軍,你,沒什麼大礙吧?”
夜飛自然沒事,可他的心情,卻極爲沉重,他甚至感覺到,光明王,此時正注視着他。
黃胤的確是關注着夜飛,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全都瞧在了眼裡,他心中疑惑無比。
能有什麼事情,讓夜飛這樣一員悍將,在死戰的戰場之上分心,險些就成了枉死的冤魂?
如果夜飛不能給黃胤一個合適的理由,他會從此減少用夜飛的次數,因爲他難以放心。
“謝將軍,追擊,不必管我,在孔祥子大軍撤入內城之前,儘可能多地消滅他的軍隊。”
深深吐了一口氣,夜飛恢復了慣有的冷靜和智慧:“康國軍隊,多爲新兵,戰力不強,凝聚心不足,你親領鐵騎一支,抄過去,攔中切斷他的軍隊,使其首尾不能相應。”
“是!”謝集果斷地接了命令,策馬而去,只見他一揚手,便有千餘鐵騎隨之衝殺而出。
這纔是這支軍隊中最爲中堅的力量,人人都是悍不畏死的戰士,都有不弱的作戰能力。
“你也去吧,妃笑,敵軍已無大將,你不會有危險,我需要去見王。”
在晉妃笑的攙扶下,夜飛站了起來,又支開了她,之後才大步地朝黃胤所在的位置走過去。
“傳我軍令,命馮四領兩萬人斷後,餘下兵力,全速撤往城內堅守。”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夜飛都能想出這樣的戰略,孔祥子倒真的有些畏懼這樣能文能武的人了。
他的後背,仍是涼颼颼的,他見到了一支騎兵,雖規模不大,卻列出了綿延數百米的陣勢。
他能看出來,這纔是真正中央軍之中的精英,各個都能以一當十,所以他只能捨車保帥了。
趙引死了,他就活了,人數不能決定一切,這點他很清楚,倒也不在乎失去兩萬人。
當夜飛到了黃胤面前的時候,他忽然有些發毛,他有些畏懼黃胤此時的眼神。
那眼神,猶如利箭,像是質問,又像是讚賞,似乎還帶着一絲絲的懷疑,這讓他不知所措。
但他還是開口了,他不能不上報那個令人無法接受的消息:“王,釋侯,釋侯他,陣亡了。”
“原來如此,難怪孔祥子說撤就撤,看來,這次是不可能將他的軍隊全部殲滅了。”
黃胤像是聽到了無關緊要的事情,很隨意就說了這麼一句,臉色也顯得很是平靜。
夜飛正覺着奇怪,他清楚在整個王朝之中,最受光明王器重的人就是趙引,所以很是意外。
可是,一瞬間,他的氣息就有些紊亂,他想要呼吸,也彷彿變得無比的困難。
原來,黃胤接着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雙手握成了拳頭,咔咔直響,猛然伸過來,一把揪住了夜飛的衣領,臉上盡起陰霾,眼神像是一把刀,彷彿夜飛成了天大的罪人。
夜飛不能動彈,直到這時候,他才完全確信,他的王,武藝根本就是如同田楷真一般可怕。
“你說什麼?”黃胤以爲自己聽錯了,他記得之前段天下就有預言,並且做了準備。
夜飛不敢繼續開口,一側的軍人,均被這一幕震得呆住了,紛紛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好一會兒,黃胤鬆開了手,似乎沒了力氣,雙眼也變得空洞無神,像中邪了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次,輪到黃胤大笑了,竟笑得那麼絕望,那麼感傷,讓人忍不住就要斷腸。
朋友,只是很簡單的兩個字,可對於黃胤這樣的王者來講,卻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奢求。
整個光明王朝,文臣武將不少,可真正能被黃胤當成真心朋友的人,卻只有寥寥幾人而已。
“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他揚起頭,望着頂上的天,不住地這般喃喃自語着。
黃胤想起來,就在那一天,他找到趙引的時候,趙引當時就有些猶猶豫豫。
或許,在趙引的心裡,我也不僅僅是王,更是知音吧。
忽然之間,黃胤就有了這樣的想法,他確信自己的想法,但他真的後悔了,他很少會後悔。
他後悔讓趙引去了雍國,去了戶城的戰場,若是換個別的人,比方說夜飛,以他的武功,就絕不至於會輕易陣亡,至少若也有田大娘援助的話,他絕對應該不會有事的。
許是被這事弄昏了腦袋,這時候想到這點,他的眼神,又恢復了幾絲神采。
迴轉身,走到了默默不語的夜飛面前,他冷冷地問道:“他是怎麼死的?是誰害死了他?”
凜冽的殺意,此時夜飛毫不懷疑,若是光明王知道了兇手,必然會盡起大軍去復仇。
搖了搖頭,夜飛同樣是一臉憂傷地道:“不清楚,剛剛是孔祥子告訴我的,還有不少人聽到。”
哼哼…哼哼哼…
黃胤的笑聲,已經變得扭曲了,他猛然身軀一震,大喝道:“那你還愣在這兒幹什麼?”
“屬下…屬下…”夜飛迷糊了,他不清楚自己什麼地方做錯了。
“去…給我殺,給我殺進寒城,把孔祥子給我抓來,我要知道他還知道些什麼?”
憤怒,已經讓黃胤心神紊亂了,他此時都忘了去冷靜地思考,他都不以“本王”來稱呼自己。
“都愣着幹什麼,給我殺,給我殺…”一揚手,也不見黃胤多做什麼,身周的那些軍士,均是被扔了出去,一個個像飄絮。
“殺…”終於,夜飛不作多想,大喝一聲,帶頭狂猛地衝出去,長戟在空中留下幻影。
沒人了,身邊空蕩蕩的,不遠處的大樹,樹葉在風中抖動,似乎也在詮釋着這無言的悲傷。
黃胤又笑了,一個人靜靜地坐下去,坐在大地上,兩眼已經漠然,只是愣愣地望着遠方。
他好像看到了趙引,好像看到了那個文質彬彬的武將,他忽然覺得很好笑。
但他明白,他其實什麼都沒看到,他能看到的,不過是廝殺的戰場,不過是紛飛的屍體和濺灑的鮮血。
“啊…啊…啊…”他躺倒地上,望着蒼天,長聲大嘯。
“殺…”夜飛心中也是極痛,速度又快了幾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