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的第一瞬間,黃胤見到了江大夫,他一臉的無奈,便是從這樣一張已經很是蒼老的面容上,黃胤讀出了愧疚,他忽然有種深層的震撼:眼前的大夫,已經是盡了全力了。
“侯爺,你醒了?”江大夫一直關注着黃胤的情況,一直不曾離開,一直靜坐牀沿邊上不遠。
黃胤將功力運轉開,在體內遊走了一圈,發覺並無大礙,便掀開被子,從牀上起身下來了。
他沒有說什麼,感激不是憑一張嘴就能說得完的,他靜靜地走動着,朝着另一張牀走過去,腳步越來越重,待得到得近前的時候,他的力氣,好像已經被抽空了,他心神盡皆疲憊。
他緩緩俯下身去,望着那張無比熟悉的臉,那張臉已經恢復了血色,卻讓他萬分難受。
沿着牀頭邊上,他坐了下去,極爲緩慢,極爲輕柔,他伸出了手,輕輕拂過秦瑤的烏黑髮絲。
指尖在遊走,一縷縷秀髮飄過,拂去了心頭的傷痛,鐫刻了心中的執着,外面似乎有鳥雀在歡愉地叫着,黃胤卻寧願認爲這是他的幻覺,因爲天已轉冷,鳥雀已不多見了。
便是那樣靜靜地凝望着,也不知望了多久,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便連江大夫,也已經離開。
只有兩個人,一個睡着,一個坐着,共同享受着唯一的世界,唯一的時間,唯一的空間。
終於,黃胤長長嘆息一聲,似有着無盡的酸楚和落寞,他也最終將手挪開,緩緩搭上了被子,輕輕將一側掀了開,他想要看看,他也不知道是爲什麼,他就是想要看看,或許是執着。
被子被掀開了,秦瑤靜靜地躺着,黃胤彷彿能夠聽見她的心跳聲,是那麼的富有頻率。
他仔細地看着,看着她的臉,看着她的脖頸,終於將目光挪到了她的肩頭,他似乎有些膽小,先看了右邊,那裡很正常,那裡手臂健全,下方的纖纖細手,還略微抓着身下的被褥。
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了出去,他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之後,纔再度大膽地睜開。
左邊沒了,衣袖還在,可卻空蕩蕩地,彷彿是風吹過,帶走了秦瑤完美無瑕的左臂。
他想叫喊,卻不敢出聲;他想痛哭,卻沒有眼淚;他想殺戮,卻渾如雕像,一動不動。
又是許久過去,天已黑了,很黑很黑,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好像整個世界,整個天地,都陷入了哀痛之中,他又輕輕地,極爲溫柔地,再度緩緩地蓋上了秦瑤的被子。
下一刻,他聽到了極輕微的腳步聲,卻似乎略顯沉重,他仍舊是一動不動,卻明白來人是誰。
“江大夫,還要多長的時間,瑤瑤纔會醒過來?”他開口詢問,聲音已經趨於平淡了。
江大夫前進幾步,到得牀邊,微微一望,臉上原本泛起的疑惑之色,逐漸退了下去:“秦姑娘其實已經醒了,只是不願睜開眼睛。因爲我的藥物,只能管到一刻鐘以前。”
這句話說完,江大夫嘆息一聲,轉過身去,緩緩離開,他見多了這樣的情形,每次都頗難受。
黃胤一驚,立即望向了秦瑤的臉,果然見得那閉着的眼睛邊緣,泛出了點點晶瑩的淚光。
這淚光,在燭光之下,竟是莫名的淒涼,好似銀河倒瀉而下,直讓人肝腸寸斷,無語話悲愴。
“瑤瑤,睜開眼吧,我就在你身邊。”這一瞬間,黃胤好似度過了萬千年,天地也在旋轉。
秦瑤睜開了眼,眼淚頓時如開了閘的水流,滾滾而下,落上了枕頭,很快便是一片潤澤。
“胤哥,你不用擔心我,我很好,很堅強,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從未離開,這就足夠了。”她的聲音,帶着哽咽,眼淚更是不停地流淌,她自己的情況,她自己很是清楚。
黃胤伸出手,拿過她的右手,放到自己的掌心,靜靜地握着:“嗯,瑤瑤,你是最堅強的。”
“胤哥,帶我回去吧,我不想躺在這裡。躺在這裡,我覺着自己離你很遠,很遠很遠,遠得望不到盡頭,好似你在天之涯,我在海之角。”秦瑤掙扎了一下,似乎想要坐起來。
黃胤趕忙扶着她坐起來,又將枕頭給她墊上,讓她略微舒服點:“呆會兒,我就帶你回去。”
“胤哥,大戰初捷,你肯定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已經因爲我耽擱許久了,我們這就回去吧。”秦瑤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她其實是看到黃胤的眼圈有些紅了,她要轉移他的心神。
“瑤瑤,嫁給我吧,我會用這一生,來好好待你。將來有一天,我會帶着你,踏上峒國帝宮的玉階,用那刺客和東方豪的人頭,來祭奠你的臂膀。”黃胤終於說出這個思考許久的念頭。
靜,很靜,一根髮絲落地,怕是也能聽見,兩顆劇烈跳動着的心,更是這屋子裡最後的聲響。
秦瑤注視着黃胤,望着他的雙眼,好似想要找出點什麼來,可她一無所獲,那雙眼睛很透明。
“胤哥,你告訴我,是不是因爲我的臂膀,讓你內疚了,你才願意現在娶我的?”之前聽過黃胤的那句話之後,秦瑤就以爲黃胤是真要娶她的,只是想要晚幾年再成婚罷了。
是這個原因嗎?黃胤也在問着自己,他給不了自己答案,他覺着好像的確就是這個答案,可深入去想的話,又覺得好像自己真的有着娶秦瑤的心思,他不由得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這個時候,容不得他多想,若是多想了,以秦瑤的聰明,肯定會看出什麼來,他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眼色,很快便重重地點頭,他不想解釋什麼,他怕一說話,反而會起反面效果。
反正胤哥本來就要娶我的,只是時間問題罷了,現在提前了,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我還是答應的好,像胤哥這樣的世間奇男子,今後肯定會遇到不計其數的奇女子,只有我和他成婚了,將來再要有了他的孩子,他纔會死心塌地的愛我,那時不論是誰,都比不了我的分量了。
秦瑤想了一會兒,終於有了主意,她不是個強勢的女人,卻很懂得如何擁有自己心愛的男人,也有把握能夠拴住男人的心。從這一點上,柴芯恐怕騎馬也永遠追不上她。
“胤哥,抱着我起來,抱着我飛回去,飛到這夜空之中,讓我陪着你,將時間也定格。”她只有一隻手臂了,她好像不傷心了,她縮回手,伸出了這隻獨臂,撫摸着黃胤的臉龐。
秦瑤答應了,可她越是淡然,越是看得開,黃胤就越發難過,他感覺自己像是要哭了,不由得一把抱起秦瑤,也不去向江大夫道別,出了屋子,飛身而起,飄向了漆黑的夜空。
“胤哥,你知道嗎?小的時候啊,我很羨慕天空中的那些飛鳥,就要求爹爹爲我找個師傅,我向往着有一天,能夠如鳥兒一般,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飛翔。現在,我有你了,不再需要師傅了,我要做你的小鳥,在你的天空飛翔。”秦瑤低低地說着,黃胤只聽得黯然神傷。
看不清秦瑤的臉龐,他卻能感覺到,秦瑤又哭了,因爲他便服的胸前,已經溼成了一片。
“瑤瑤,不要說話,靜靜體會這夜的寂靜。想起來,我前兩次救你,都是在黑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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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瑤果真不再說話,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人也平靜下來,只有那風,似乎在訴說着什麼。
這一天,是十月十三日,翌日的一早,整個大陸,都知道了阪國大戰的結果,人人都震驚了。
一場驚世之局,以區區數千兵馬,大破峒國二十萬大軍,其中更有兩名有着先天實力的上將,隨後一場伏擊,以一萬五千人馬,大敗梵國八萬軍隊,繼而更是一舉攻克了梵國。
黃胤之名,震動天下,明侯之威風,世人無不驚動,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處處都在傳頌。
許多遊吟詩人更是從費國北部的句城和寒城紛紛趕赴阪國王都,去見證那戰後的遺蹟,去寫詩歌頌這驚世的戰役,其中更有號稱天下第一才子的鹹國詩人李白衣。
林暖琿的一戰,固然名動天下,使其被尊稱爲天下第一名將,但他畢竟是成名多年的戰將,故而雖然驚動了天下各大勢力,甚至險些遭致了殺身之禍,但吸引的遊吟詩人卻並不多。
此次黃胤的一戰,其實不如林暖琿的一戰,但他纔多大?還不滿十九歲。如此年輕的名將,又是第一次領兵,就創下如此戰績,那他的將來,豈非是不可限量?
在這兩天的時間裡,隨着大戰的消息傳出之後,別的不說,光是大陸各地,有關黃胤的書籍,就不知出現了多少,賣得極好,許多商人學者,都趁着這時機,大肆賺了一筆。
可笑的是,許多寫明侯的書籍,裡面竟然把黃胤描述成了一個殺人狂魔,身高八尺有餘,鬍鬚滿面,體格健碩無比,說白了,其實就是一個四肢極爲發達的人物。
至於在阪國境內,雖說明侯不知爲何,隱匿不出,可明侯手下第一上將田楷真卻公然現身,號召民衆參軍,投入明侯麾下,隨着明侯征戰天下,於是這不到一月的時間裡,第二次掀起了一股從軍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