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奔馳在遼闊的鬆嫩平原上,目力所及的地方已是一片蔥綠,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在綠毯一樣的大地上。隨着掠進車窗的氣流,馬遷安已經嗅到了香甜的青草氣息,已經開墾的土地上出現了三三兩兩播種的人羣,希望又一次被種下了黑土地。
這是我們的土地,這是我們的希望!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中國人本應該是自由的,本應該是奔放的爽朗的,臉上掛着幸福微笑的,可你看現在成了什麼樣子?馬遷安抿着嘴坐在車窗旁若有所思。
一路上這趟客車時而進站避車,進站避車的時候,滿載着士兵與軍火的軍列隆隆駛過,馬遷安數過了,5個小時的功夫,有3列軍列通過。
車過了綏化縣,客車速度提了上來,再沒有了給軍列讓路的事情發生,看來日本人往佳木斯方向調兵遣將的軍事活動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昨日幾人就商量好了,他們準備在鐵驪縣車站的前一站下車,那是一個叫韓家窪子的4等小站,沒有駐軍沒有警察,整個車站只有3個鐵路工作人員,平時根本沒有幾個人上下車,在此下車可以省略出站的盤查。
列陳喘着粗氣停在了韓家窪子車站,車站建在一大片平坦的草原上,在向前幾公里已經能隱約看到起伏的山巒,這裡是入山前的最後一站。
馬遷安準備領着幾人下車,車門遲遲不開,列車員不知道跑哪裡去了。馬遷安正準備從車窗爬出去,剛剛提起皮包還未動作,就見一個列車員領着幾個鐵路警護團的士兵匆忙向車頭方向跑去,這幾個警護團的士兵一直在另一節車廂裡,是負責押車的,馬遷安認識,還與其中一個泛泛聊了幾句並送了他們一瓶酒喝,見他們急匆匆的樣子,不禁對着那個認識的士兵喊了一聲:“嗨!老祁,出什麼事了?”
老祁扭頭看見馬遷安,揮了揮手喊:“嗨!小哥兒,坐好了不要亂跑,前邊鐵道被人給扒了一節,我們去看看。”
嗯?游擊隊的幹活?難道十支隊已經開始行動了嗎?周政委迫不及待了?馬遷安腦海中頓時升起一串問號,不對啊!劉清源不是說支隊現在沒任務嗎?全隊最大的任務就是隱蔽待命,像這種扒一節鐵路的行動簡直是……怎麼說呢,太小兒科了,要扒就扒它十里八里的,順便再炸兩座橋幾個隧洞,徹底癱瘓這條線十天半月的,這纔像點樣子嘛。
沒等馬遷安細想,一隊快馬忽然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中,轟隆隆斜刺裡迅速逼近列車。
當先一匹渾身猶如暗紅緞子的紅色駿馬越跑越快,將其餘馬匹遠遠甩在了後面。它奮盡全力暢快的奔馳在平坦的剛剛冒出嫩綠的草原上,這匹馬骨架高大寬胸細腰,急速的奔跑下,紅色的馬鬃毛隨風飄起,飄蕩在一起一伏粗壯的馬頸上,一個婀娜而矯健的身影低伏在馬背上,契合着駿馬的腳步,身體與與紅色的駿馬奔跑時起伏的頻率完全一致,一人一馬渾然一體,騎手身穿緊身獵手裝,身披一襲鮮紅披風,披風隨着駿馬快速奔跑所形成的疾風筆直的向後飄去,馬靴上的銀亮馬刺在陽光下一閃一閃,被粗大馬蹄翻出的草皮碎屑和黑土塊兒凌空而起,幾乎在馬尾後連成了一道黑線。
好快啊!真的是馬似游龍,人如飛雁,端的是威武。
駿馬如疾風暴雨般掠過了馬遷安乘坐的車廂,雷霆般的馬蹄聲通過車廂外側時,馬上的騎手微微側過臉龐,明亮而銳利的眼眸一掃這節車廂,又向前奔去。
“好馬!好威風的女人!……”車廂裡一片驚歎。
“這是誰?嫩的厲害!”
“這你都不知道?”一路上山吹海哨與大家混熟了的包打聽朱大能又開始急不可待的賣弄起來,“這是紅姑啊!本地有名的綹子,懸賞2000塊錢的主,嘖嘖!40頭牛啊!”
“啊!這要是能抓到她,不就發了嗎?”
“切!這女人何止40頭牛,看見沒?那匹馬,汗血寶馬啊!那攆火車嗖嗖的,火車頭也跑不過它,值老錢了。”
“你咋知道?”
“我咋不知道?我就住桃山車站那嘎達,見過紅姑好幾次了,紅姑一來,那警護團的團長嚇得都麻爪,只會窩在兵營裡放槍,從來不敢追。”
馬遷安的耳中一片空白,他完全聽不到車廂裡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只是將腦袋伸出車廂外出神的看着那個一身火紅的女騎手,內心的疑惑越來越重。
紅駿馬掠過幾節車廂,放緩了馬速,在騎手的控制下一個人立,咴咴長嘶一聲生生止住了奔跑的態勢。
馬蹄落下,紅衣騎手一帶繮繩將馬停穩,隨即在馬背上一扭腰,對着死蛇一般停在車站的長長的一列車廂,露出了俏生生的臉龐。
一聲嬌叱,聲如黃鶯啼鳴,“吆嗬……”
隨後趕來的馬隊紛紛停在她的周邊,拉出了一個數十米的散兵線,爲她壯聲威,騎手們將長槍橫擔在身前,也隨着紅姑的叫聲發出了吶喊,“哦嗬……”。
車廂裡一片死寂,幾個押車的士兵又急匆匆的跑回了馬遷安所在的車廂。沒必要再往前跑了,正主都到了。
女騎士將食指和拇指放入嘴邊,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止住了自己兄弟們的鼓譟,隨後向列車大喊道:“押車的兄弟聽着,我紅姑今天來,一不爲財二不爲命!交出你們手中的大槍和子彈,今兒咱就兩清了!”
交槍?槍要是交出去了,回去還不得讓團長把我們吃了?不交槍?憑着車廂也許還能抵抗一會兒等援兵。
5個鐵路警護團的士兵像熱鍋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你一言我一語拿不定個主意,旁邊朱大能一個勁兒嘀咕紅姑的厲害,讓領隊的老祁火冒三丈,可這火卻發不出來。
老祁認識朱大能,知道這位是桃山鎮鎮長的外甥,總跑這趟線做點小買賣,而且內心中也承認朱大能說的都是真的,他自己就曾聽說過,有一次紅姑襲擊了桃山警察分所,搶了十幾支槍。
“朱大能,嘚嘚啥呀!我這心吶,都叫你嘚嘚亂了,你那麼能說你去跟紅姑說,放過兄弟們,這槍要是交出去,兄弟的差事也沒了,搞不好還得坐牢呢。”
馬遷安好笑的看着老祁在那裡愁眉苦臉,內心中打定了主意。
見車廂裡沒動靜,外面換上了一個粗獷的男聲喊道:“聽着!不交槍我們就攻進去啦,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我們大瓢把子有好生之德,不願多造殺孽,給你們一支菸的時間考慮考慮。”
此話一出,車廂裡的押車士兵更急了,一個傢伙伸出腦袋對外面哀求,“再等一會兒,讓我們好好想想。”
“快溜的,你們真他媽的墨跡,要不是看你還是中國人的份上,老子一槍爆你的頭。”外面的人威脅道。
這節車廂裡的百姓見警護團的士兵賴在這裡不走,早就一個個腳底抹油溜到其他車廂裡去了,這裡只剩下老祁等5個兵和馬遷安一夥5個人。
馬遷安幾個人在他的暗示下,不知不覺的佔好了方位,只等馬遷安一聲令下解決這幾個六神無主的傢伙。
“哎小哥小哥,你說咋辦?”老祁病急亂投醫,竟然問上了旁邊的馬遷安。
“我哪裡知道?”馬遷安雙手一攤,“你要是不想打,那就交槍唄,這還猶豫個啥?”
“交了槍,我咋跟團長交代啊?”
“那就打唄。”
“打不過啊!”
哎吆我滴媽!你還是個男爺們嗎?李鳳山拍案而起:“那啥!老祁,讓他們劃出道來比劃比劃,他們贏了就隨他們,他們要是輸了,我保證他們不再找你的麻煩。”
李鳳山熟知匪道,他看出來了,今天這些馬匪無非是想搶幾支槍,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皁白亂殺人的,這就好辦了。
見有人願意替自己出頭與馬匪比劃,昏頭漲腦的老祁糊里糊塗的就同意了,將頭伸出窗外喊出了自己的“條件”,“哎!好漢聽着,咱井水不犯河水,今天趕到這了,我們出一個兄弟,你們出一個兄弟,劃下道來比劃一下,要是我們贏了,你們就得撤走不找麻煩。”
“哈哈哈哈……”馬上衆騎士一陣哈哈大笑。紅姑咯咯笑着應道:“沒想到你們還有懂行的,既然咱們都是玩槍的,那就比槍好了,出來吧,我看看是哪個兄弟有這種好身手。”
馬遷安透過車窗玻璃,微笑着看着二十幾米外的“囂張的”紅姑,聆聽着她那黃鶯般清脆的聲音,一股暖流悄悄的爬上了心頭。
李鳳山被推舉爲“槍手”,在老祁們殷殷期盼的目光下接過了一支毛瑟長槍,邁步向車門走去,路過馬遷安的身邊,悄聲問了一句:“要輸要贏?”
“輸!”
李鳳山搖晃着腦袋下去了,心中不以爲然,丟人的活兒咋都我幹呢?
在馬遷安的示意下,劉清源也跟着下了車。
李鳳山大咧咧站在紅姑面前,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馬上的女匪首,哦!好俊!
“咋比?”
哇!這黑大個好醜,紅姑的大眼睛骨碌碌轉了好幾下,“很大方”的表示道:“你先,咋比都成!”
“那我可就獻醜了!”李鳳山二話不說,對着劉清源一使眼色,劉清源蹲下從地上撿起一塊路基石塊兒,用力拋向空中。
“砰!”李鳳山據槍略一瞄準,砰的一槍將石塊擊落。打完,對着紅姑得意的揚了一下腦袋。
十節車廂的窗戶上伸出來齊整整一排觀戰的頭顱,忽然都發出一聲驚歎,喔……!
馬匪們不以爲然,從馬背上跳下來十幾個人,紛紛在草地上挖了一塊黑色的泥土,用手攥實,一聲唿哨齊齊將泥團兒拋向半空。
紅姑微然一笑,倏地從腰間掏出兩支駁殼槍,上身一仰躺倒在馬背上,雙臂一舉擡槍就射,“砰砰砰……”一串急促的好似機關槍的槍聲響過之後,半空中正在飛翔的泥土塊兒被打得凌空粉碎,黑色的土沫爆裂開來,洋洋灑灑在半空中連成了一條黑色的煙霧帶。
土沫飄落地面,叫好聲才轟然響起。好快的槍,好準的槍!
李鳳山張大嘴巴,雙手一鬆將長槍扔在地上,本來還想先顯示一下自己本領後再認輸,現在看沒必要了,自己再打多少槍也是那個味兒,萬萬比不上面前的這個小……哦!大姑娘。
老祁灰溜溜交出了槍支和子彈,不交不成,沒看人家給自己留着命呢嘛,就剛纔這麼長時間,紅姑隨手就能掃進來一梭子將自己的人收拾掉,人家沒這樣做,自己還能沒點覺悟?
老祁和那幾個兵自己不敢下去,馬遷安自告奮勇帶着耿殿君和牛顏揹着槍支下來了,主動走向騎在馬上笑吟吟看着車廂的紅姑。
未走幾步,一個年輕的馬匪催馬趕上前來,接過槍支彈藥,又飛馬而去。紅姑瞄了列車最後一眼,呼哨一聲帶着自己的兄弟奮蹄揚鞭往遠處森林跑去。
待馬匪們跑遠了,悵然若失的馬遷安才摘下一直遮擋了大半部臉面的帽子,對着他們消失的方向低聲嘆了一口氣。
不顧列車上老祁幾人對他們的大聲警告,不理睬老祁說的小心馬匪等“忠告”,與老祁等解釋了自己要去山裡收山貨後,幾個人向北方走去,十支隊據此50公里左右,運氣好不迷路的話,明早就可以到達了。剛剛進入森林邊緣,衆人聽到身後很遠的地方火車一聲低鳴,又轟轟開動了,想必是有人已經修好了被扒斷的鐵路,應該也不是什麼大的毀壞,只起暫時阻礙的作用。
“馬司令”,跟在馬遷安身後半天沒有出聲的耿殿君忽然出聲發問:“你好像不太高興?我看你想跟那個紅姑說話,又被攔住了說不上話,你怎麼不喊一聲呢?”
“那怎麼成?一喊車上的人不都知道了?我們同馬匪是一夥的,黃泥抹在褲襠裡,說不清楚,咱們還不能這麼早就暴露在老百姓面前。”
馬遷安沒有否認耿殿君的猜測,只說了不願在人前這樣暴露。
“她是誰?”李鳳山聽到了,噌的竄到前面來,伸出手臂攔住馬遷安,很八婆。
馬遷安眨着眼睛將帽子重新扣到頭上,對着李鳳山這好奇寶寶無奈的咧了一下嘴吧,“以後再說,哪那麼多廢話?”
“嗨嗨嗨!來了!”最後面的劉清源猛然發出警告,幾人扭頭一看,只見那羣馬匪又從林子裡冒出來,轉眼間閃電般的衝到了他們身邊,將他們團團包圍。馬遷安沒動,低垂着頭好像在思索問題,李鳳山則昂頭挺胸大聲與這些“原同行們”套着近乎。
紅色的駿馬繞着馬遷安直打轉,馬遷安憋住笑低頭將帽子拉得更低,躲避着馬上騎手審視的目光。
“嗨!說你呢,戴帽子的那個,把頭擡起來讓姑奶奶看看,你咋那麼像一個人呢?”
“你還想搶壓寨老公不成?”馬遷安咕嚕着嗓音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正好奇的看着他的紅姑。
“啥?你這個死人頭,還敢佔老孃便宜?”聽到馬遷安出言“調戲”,紅姑大怒,氣呼呼跳下馬來,上前一馬鞭將馬遷安頭頂的帽子抽飛,“你這個尖嘴巴舌的傢伙!我看你是短練!哎……,哎……?”
紅姑愣住了。
馬遷安一臉疲憊親切的笑容,輕聲說道:“小花,不認識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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