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縣的正印官,守土有責,不能守城,也不能死賊,一路逃過來,會是個什麼下場?
摸着牢牢系在腰裡的印信,霍道只是在帳中打轉,一個求援的名義,能保住自己身家性命否?就算大宋不殺士大夫,這出身以來文字,還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宦海沉浮這麼多年,難道就是一場春夢了?
接着又是焦躁切齒,州縣被襲破,大宋近百年來絕無僅有之事,這大宋震動,是必然的事情了,可憐邊地百姓,還淪落在韃虜手裡,其他的先不論,總得先將州縣收復了纔是,早點克復,自己就少一份罪過,那囚攮的王黼,爲什麼要斷守邊晉陽軍的衣糧,要不是如此,怎麼會發生此等事情,真要論起來,倒黴的也不是自家一個!
正在七上八下,心裡攪得跟一鍋粥也似的時侯,就聽見外間靴聲囊囊,還聽見帳外甲士行禮之聲,接着帳幕一掀,就是一個身長八尺,留着黑黑的鬍鬚,滿面剽悍之色的軍將大步走了進來。
這軍將氣勢極雄,在帳中一站,似乎就將這裡塞滿了,霍道是落魄之人,士大夫架子也擺不出來,一時間對着這名武臣,忍不住都要仰望了。
一名親衛通傳:“這就是俺們晉陽軍嶽將軍!”
不知道怎麼搞的,霍道眼淚刷的就流下來,哽咽着嗓子一揖到地:“嶽將軍,救救秣陵!救救河東百姓!”
還有一句救救我霍道,卻是怎麼也沒好意思說出口。
岳飛淡淡掃視他一眼:“你就是秣陵縣令?”
霍道忙不迭的解開身上破衣爛衫,將性命也似的銅印扯下來,雙手捧着,一疊連聲的道:“看這印信,看這印信!學生就是秣陵縣令霍道,政和元年二甲十七名進士!”
岳飛哼了一聲,大馬金刀的尋個地方坐下,冷冷道:“怎麼去救?軍中糧草極少,還有這麼多難民要養着!就是自家去籌點糧食。卻也是栽上了跋扈的罪過,爲了性命,只能收手。俺們這萬餘軍馬,吊着嘴去打仗麼?”
霍道這時候心思卻是動得飛快:“軍中乏糧。河東路運使之過也!現在邊地震動,韃虜襲破州縣,太原府那裡,說什麼也會接濟糧草,大軍一路北上。也可自行籌糧,這上頭,學生也願意爲嶽將軍做個旁證。這些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要是能隨軍早早收復秣陵,唐縣令罪過就少了許多,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鬧個功過相抵。現在要他對着這位嶽將軍如何卑躬屈膝,霍道就能如何,毫無半點文臣士大夫的那點虛驕之氣,逼急了話,霍道磕頭都敢!
岳飛嘴角浮現出一絲冷淡笑意。緩緩起身:“迫不得已……好,唐縣尊就爲俺們做這麼一個見證,去尋安撫使說話!斷俺們幾個月糧,現在什麼說法都沒有,就想驅使俺們去死戰?須知俺們武臣之輩,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朝廷對俺們有個說法,北上將與韃子死戰,俺們這性命都肯將出來!現在卻是兵無戰心!”
岳飛重重的在帳中踱步,語聲極大,震得霍道耳朵都嗡嗡直響:“唐縣尊陪俺們打這場官司。俺們晉陽軍,可保你唐縣尊無事!若然不行,俺們便自去,看唐縣尊自家如何應對這失土之責!”
霍道是官場中人。如何不明白岳飛話中意思?就是要他以地方官的身份,和安撫使處打這場官司,將失土責任,先推到安撫使斷糧上頭去!簡而言之,就是將事情鬧大!
事情一旦發展到這種程度,就稱得上是政爭了。他也就捆在晉陽軍這駕馬車上,和晉陽軍背後勢力成爲一體——引得王黼這麼大動干戈的應對一支北上孤軍,要說晉陽軍在朝中沒有靠山,鬼都不相信,對付晉陽軍,也就是對付他們背後的靠山。
自家一個宦途不算得意的小縣令,架得住參與這場註定驚動大宋的政爭麼?
可是不和晉陽軍站在一起,又能怎樣?自己失土之責,難道還有誰會幫自家扛不成?而且霍道此刻也明白,河東如此震動,晉陽軍一段時間地位已經是穩固步搖,王黼也註定要倒黴了,只不過是倒黴程度深淺罷了。看來看去,這嶽將軍和他背後靠山這條粗腿倒是更值得抱一些……
短短時間內霍道就做了決斷,現在也無別的法子了,就博一把罷!能安全過了這關,就因病乞歸,哪怕閒居鄉里,也再不在這河東邊地服官了!
他深深朝岳飛行禮下去:“因斷糧故,引至軍心大亂,至而邊地失陷,學生守土有責,豈能不向朝廷盡告之以虛實?嶽將軍如何說,學生便如何做,一切由嶽將軍安排!”
岳飛欣賞的看了這縣令一眼,他在這裡呆着,就是想等着一個有份量的人。邊地一縣正印官,這等守土之臣的旁證,就已經足夠有力了,自家運氣好,等來的這個傢伙,還算聰明!
他猛的一擺手:“俺就要向朝廷發正式軍報,河東邊地陷落,韃虜兵鋒直指應州,應州大營因斷糧故軍心大亂,站不住腳只能南退,請朝廷速遣軍馬以厚實力,衛護河東路不失!這軍報上,少不得唐縣尊也要列名……然後隨俺去太原府走一遭,讓整個河東路官場,都和王黼這廝鬧起來,讓他再也捂不住這蓋子!直娘賊,真當俺們好欺負?”
說罷朝霍道點點頭,乾脆爽快的就出帳而去了。
帳中只剩下霍道呆呆站在那裡,猶自還覺得自家在夢中一般,不過這個夢,倒有一大半是場噩夢。
岳飛走到帳外,就看見牛皋還帶着幾名親衛侍立在外,當下就上前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姓牛的,該你拿出耍粗的手段了。到時候在太原府,可別藏着掖着!”
牛皋嘿了一聲,活動活動筋骨,只是答覆了四個字:“將軍,放心!”
正旦時節的太原府,還是一片閒適安然的氣氛。雖然有遼人餘孽舉事的風聲隱隱約約傳來,但是更多的還是作爲市井間的一種談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