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這場讓人覺得不過是癡人說夢的籌劃,到了此刻,竟然已經有成功的可能了!以單薄力量,捲動天下局勢,將整個汴梁城擾亂,湯懷一路上也只覺得心在怦怦亂跳,也如在夢中,胸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拼了性命,也要完成小楊將主的託付。
這突然攔在朱雀橋頭的隊伍,這個橫踞橋頭名喚劉宗寶的軍將,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擋在小楊將主前行的道路上!誰也不行!一劍當胸刺來,湯懷在馬背上盡力一扭腰。輕輕鬆鬆就將這劍讓了過去。
劉宗寶一劍刺空,已然知道不好,這也怪他,在汴梁蹲了十幾年,雖然也算還在磨礪身手,總是安閒許多,筋骨早就軟了不少,今日卻還帶着十幾年前體能機巧都在巔峰時期的長重馬劍,使喚起來已經不大方便了,冷兵器時代的軍器和我們現在所見的那些工藝品不同,都是又長又重,是真正殺人的器物,體能技巧稍稍差一點,就難運用,本來這一劍應該舉重若輕,平持迎着就好,也留有應變的餘地。
可劉宗寶一提劍迎上去就覺得有些吃力,只得將腰力都用上,狠狠一劍刺出去,力道自然就用得老了,湯懷卻是馬背上的一尾活龍,在馬場上也已靈活刁鑽著稱,這一劍如何能撞得上他!
轉瞬間兩人已經並肩,湯懷大喝一聲,就如半空中響起一個霹靂,伸手就扭住了劉宗寶的胳膊,雙手發力一扯,右腳離鐙拼盡全力一踹劉宗寶坐騎,轟隆一聲,劉宗寶已然跌落馬下,而那柄馬劍已然輕巧巧給湯懷奪在手裡。
湯懷立馬橋頭,劉宗寶現下使得都有點吃力的長大馬劍在他手裡隨手就挽了個劍花,劉宗寶跌落塵埃,揚臉呆呆的看着湯懷身形,適才氣焰,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湯懷也不看他,只是持劍虎視朱雀橋北那幾百人,揚聲大喝:“俺乃太子麾下!正要去扶保太子,誅除奸邪,以清君側!你們若在攔路,便是奸邪一黨,俺就要放手殺了!”呼喝聲中,湯懷單手持劍一掃,朱雀橋橋柱上的獸吻被掃個正着,石頭雕出來的獸吻嘩啦一聲給馬劍掃得火星亂濺,半塊裂開,搖晃幾下就滾入河中。
湯懷瞋目大呼:“你們真想試試麼?”朱雀橋北,劉宗寶麾下那些軍漢頓時發一聲喊,卷堂大散,各找各路,轉眼之間就溜得蹤影不見,只有潘易行麾下那些家將未走,劉宗寶還在別人馬蹄下面,十幾年的袍澤了,就這樣逃命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也無一人敢於上前,人人心中都在詫異,這汴梁城那裡冒出來這等驍勇漢子!朱雀橋南,也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聲,這歡呼聲不僅僅是石三郎率領的那千餘人,這個時侯也有些撒出去的隊伍擁着強拉出來的禁軍軍將趕到了朱雀橋這裡,正正看到湯懷立馬朱雀橋頭的一幕,當下就是人人喝彩,呼喊聲中,人人都是興高采烈。
太子身邊麾下如此,今夜這場事算是做下了,這場富貴,俺們是搶定了!石三郎率先狠狠一拍馬股,咬牙吼了一聲:“走!”
直孃的,過了今夜不管是五鼎食還是五鼎烹,跟着這般好漢行事也不枉了,那小楊將主手下能使出這等豪傑,卻不知道小楊將主本人又是如何英雄了得?如何能讓這些豪傑歸心?他身前身後,不管是黑雲都親衛,還是今夜跟着起事的各色人等,全都士氣如虹。
說白了,這個時代,沒有大義名分始終不行,即便是楊凌行險,也只有藉助太子名聲,人潮呼喊着涌上前去!一名被亂軍硬架出來,死樣活氣的騎在馬上的禁軍軍將,一路上一聲不吭,這個時侯看到眼前景象,哀嘆一聲:“今夜這場事看來是做下了!聖人啊聖人,當道諸公,你們卻在何處?”
噹啷一聲,卻是湯懷將那柄馬劍丟還給呆呆趴在地上的劉宗寶:“這是殺胡虜的軍器,在汴梁算是委屈了,還給你,過了今夜,再沒人攔着俺們去殺韃子了!”湯懷說完,用力一踢馬腹,已經當先而出。
劉宗寶下意識的揀起馬劍,翻身爬起退開,幾名家將下馬迎着他,呆呆的看着大羣人馬歡呼着從他們身邊涌過,有人要他們騎的馬,這些往日在潘易行麾下盛氣萬分的家將也就老老實實的將坐騎交出,這個時侯也沒人來理他們,人潮就在他們身邊呼嘯而過。
劉宗寶他們呆呆的看着,除了服色雜亂的亂軍亂民之外,還看到了幾名禁軍軍將被簇擁着夾在在人羣中經過,有人和劉宗寶還識得,忙亂中對望一眼,神色都複雜萬分,朱雀橋北,呼喊聲向着皇城禁中,向着東十字大街蔓延開去。
民居燈火一盞盞的熄滅,北城高門大宅都如死一般沉寂,但是在街上火把卻如龍一般亮起,越來越多,越來越盛,直是要將整個汴梁城完全淹沒!而扶保太子,誅除奸邪的呼喊之聲,更是響徹了整個夜空!
汴梁,在今夜徹底陷入了狂亂當中,再無一處能夠例外,劉宗寶身邊一名親將訥訥問道:“哥哥,這真是太子做出的事麼?”
劉宗寶悶悶哼了一聲:“誰鳥知道?反正俺們現下也是無能爲力,早些散了,各保各家就是,俺們爲太尉也是盡了心力了——現在就是想去尋太尉,也不知道去哪裡尋!”他心裡也同樣在嘆氣。
在東十字大街上,離馬前街不遠的一處不起眼的宅院當中,院內院外,都是黑雲都親衛在守着,宅院中也沒一點燈火,外間火光照進來,在這些神色緊張的黑雲都親衛臉上映照出深深淺淺晃動的陰影。
而楊凌就拾掇了一條胡凳,放在院中,跨坐在上面,拄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還是那麼英挺微微帶着點憔悴的模樣,可是身邊黑雲都親衛隨侍之間,明顯卻是多加了十倍的小心恭謹,甚或還帶着發自內心的效死之情。
今夜汴梁,就爲楊凌一個人所徹底攪動,從今夜開始,楊凌已經徹底成爲一個梟雄,一個甚而可以將帝國命運掌握在手中的梟雄人物了,誰也不知道,他怎麼對大宋的弱點看得這麼準,膽氣也如鐵一般剛硬,對着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般的敵手,處於這種艱難的絕境還敢揚眉而上,眼看就要將大宋帝都翻轉!
但凡是一個人走到了這一步,身上自然已有一種足以讓人敬畏的氣場在了,楊凌已經再不是在燕地和他們一口鍋裡面攪馬勺的年輕主帥,是和他們在馬場上跑得滿身臭汗的那個年輕小楊將主,也不再是那個偶爾微行,一笑露出六顆白牙,讓汴梁女娘芳心撲撲亂跳,眼神亂飛的年輕郎君了。
從今夜始,他就會變成一個權臣,一個梟雄,萬千人的恩主,註定要做出一番絕大事業,在青史上也會留下足夠份量名字的人物!楊凌此刻狀若沉思,沒人敢喘一口大氣,生怕驚動了他。
至於楊凌在想些什麼,這些親衛連揣測也都不敢了,其實楊凌什麼都沒想,他趕在自家別業起火之前,就已經潛入汴梁城中,在東十字大街早就備下的宅院當中藏身,隨時等着各方面傳來的消息,今夜的事情,看來是做成了,自己的命好硬……
自己想挽天傾,卻得先將這個天捅一個大窟窿,自己到底是在救大宋,還是在趕在女真人面前摧毀大宋?真是理不清楚啊……
將自己這個小白領從此變成一個曹操一般的人物,從此只能在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最後在青史上留名多半也是身敗名裂,賊老天,這就是你想要的?腦海中各種念頭太多,怎麼樣也理不清楚。
到了最後楊凌只是吐了一口長氣,扶着膝蓋從胡凳上站起來,目光一掃,迎着他目光的親衛都恭謹七分,畏懼三分的低下頭來,不敢與他直視,這般變化,讓楊凌忍不住又苦笑了一聲,管*,將來愛怎麼樣怎麼樣吧,難道老子還能退回去?現在已然走上了這條道路,只能從今往後,將命運只掌握在自己手中,絕不交給別人撥弄!
轉瞬之間,楊凌面上神色就已然冷硬了下來,外間腳步聲響動,卻是一名打探消息的親衛疾疾趕來,見到楊凌就深深行禮下去。
“小楊將主,人潮已然過了朱雀橋!”
楊凌點點頭:“馬前街那裡呢?”
“趙佶還有一盞茶時間方纔能到!”
楊凌目中閃過一絲兇光,“好,出發!”
小巷當中,潘易行顫顫巍巍的上前,這位都門禁軍的蛀蟲頭子,在這一次的鬥爭之中嗅覺靈敏,他算準了楊凌必然倒臺,雖然說自家的兒子潘飛在貿市上和楊凌交往密切,但是他的兒子又豈止是一個潘飛,楊凌倒臺說不得還會牽連他,這個時候他就選擇放棄楊凌,甚至劉宗寶的麾下也有他的人,在對楊凌倒算之中潘易行可謂出力甚大,不過他膽子再大,性子再直,也沒見過這等場面,潘易行匆匆快馬而來,也顧不上行禮,硬聲硬氣的道:“陛下,今夜臣與樑宮觀,得到回報,那楊凌所在別業突然起火!那豎子動向不知,還在打探當中,茲事體大,臣下等不得不來面見聖人,回稟此事,還請聖人早做決斷!”
大宋此刻政治體系的混亂,在今夜事中就可見一斑,楊凌並沒有明旨問罪,他所在地方火起。或者是開封府管,或者是皇城司打探來消息趕緊回報,若是尋常走水,開封府自己就能料理了,就算楊凌是大臣,其間牽扯甚深,這事情也不過交到政事堂那裡,由政事堂商議如何處理,再稟報給趙佶,最後由趙佶決斷。
可是今夜開封府不見蹤影,楊凌名義上差遣還掛在樞密院,偏偏樞密無人,政事堂諸公也無一人露面,最後出現在趙佶面前的卻是一個提點宮觀使和三衙當中某位頭頭!大宋官制混亂,各個機構雜亂無章,這是開國以來就帶來的絕症。
不過以前還能勉力維持,可是到了趙佶掌權用事這麼些年之後,大宋統治體系已然到了完全癱瘓的地步,兵事樞密院無法管,政事堂現在只管三司財計事,都中那麼多衙門已然不是人浮於事那麼簡單了,完全就是不管事。
都門禁軍原來歸三衙約束,可三衙現在最高長官高俅又是一個病得快要死的人,趙佶也沒安排人先接高俅用事,都門幾十萬禁軍連同那麼多禁軍軍將,現在完全就是各行其是,無法無天,更不必說駐外軍鎮,現在隱然有割據自立的態勢,在自己軍鎮駐地,文臣已經再難維持百餘年來對武臣的高壓姿態,就算是對朝廷中樞的號令,現在也都是要討價還價一番。
兵權人事權都給趙佶一手掌握,可他又不是朱洪武或者愛新覺羅胤禛那種勤奮型的君王,加上朝中黨爭極烈,說得明白一些,大宋現在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什麼決斷都難以做出!
這般氣象,不要說女真大舉入寇了,就連自家繼續維繫下去都難!若不是這個統治體系再難維繫下去,最後遇上的這個皇帝如此極品,這樣一個大帝國,如何能一擊便倒,輕輕鬆鬆的就告滅亡?
也正因爲大宋統治體系的混亂軟弱,纔給了楊凌這等人物行事的空間,在別人眼中,大宋還是一個龐然大物,凜然不可冒犯,在楊凌這等穿越客眼中,卻到處都是漏洞,今夜就在汴梁城中攪風攪雨,從士大夫官僚體系,到幾十萬都門禁軍,竟然沒有一個人能阻擋他行事,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組織起力量來平定這場亂事!
潘易行這番話一說出來,咣噹一聲,卻是趙佶頓時下轎,一疊連聲的追問:“楊凌那裡起火,則應奉天家諸庫如何了?損失多少?現在查點清楚回報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