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效飛心裡十分不痛快,假如自己的學生方俊宇在這兒,他絕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他絕對不會連特務發出暗號這樣的大事都觀察不出來。那是一個多麼機智的優秀特工啊!
但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馬上找到周山猿和他的同夥。於效飛來到那個賣梨膏糖的老頭兒面前,問他:“大爺,這個畫不是廟上貼的吧?”
老頭兒回頭一看,連連說:“不是,不是!”
“那你注意到,有沒有什麼人專門走到這兒來看這張畫?”
老頭兒仔細看了於效飛一眼,然後認真想了一下說:“嗯,還真有一個人,是一個女的呀!”
“還記得她長什麼樣嗎?”
“正經人!30左右歲吧!挺利索的,一看就是個幹活的人!”
“是認識的人嗎?”
“不認識,沒見過!”
再往下,老頭兒也說不出來什麼了。於效飛心裡暗暗焦急,這個周山猿,果然是狡詐多變,爲偵破設置了重重障礙,把自己嚴密地保護起來,最後一線跟蹤的線索又被掐斷了。
又是一段時間的沉寂,周山猿沒有一點消息。
但是於效飛明白,周山猿絕對不會放棄他們的冒險,他一方面加強了對政府重要部門和各個重要領導人的保衛,一方面暗中加強了對特務線索的偵察。
這一天,上海市公安局的同志通知於效飛,這邊發生了多起搶劫案,要他派人過去看一看。於效飛好生奇怪,搶劫案找我們過去看什麼?
反正於效飛這邊也沒有什麼特務的線索,於是他親自帶人過去。到了公安局偵察處才知道,原來在松江一帶最近接連出了5、6起搶劫案,當地一些比較富裕的居民遭到了搶劫,歹徒雖然是在晚上來的,但是卻是在居民都沒有睡覺,仍然能夠看清來人的時候遭到的搶劫。
可是,這些搶劫又不是解放初那種土匪的搶劫,來搶劫的歹徒都是先從房上跳下來一個人,然後這個飛賊再打開院門,把其他歹徒放進來。這些歹徒都有比較先進的武器,不是通常的土匪那種大砍刀或者自制的單打一之類的破槍,大部分是美式二號左輪。
最可氣的是,這些歹徒在搶劫之後,又對居民進行了一番三民主義挽救中國的教育,還在牆上留下東南人民反共救國軍的字樣。
既然這些搶劫的歹徒有了這些行爲,那麼這就不算是搶劫案,而要算是反革命案件了,難怪公安局要找於效飛他們來了。
於效飛簡直覺得有些好笑,整個案件的意圖也太明顯了,那個從房上下來的人,身體瘦削,就是飛賊周山猿嘛!從以前內奸提供的情報上,從那天周山猿和於效飛的遭遇戰上,周山猿肯定知道於效飛已經掌握了他當過飛賊的歷史。
而東南人民反共救國軍,是周山猿拉攏來的國民黨的殘兵敗將季仲鵬的舊部的旗號,這也是周山猿組織的特別行動小組裡邊的一支人馬用過的名稱。美式二號左輪,這是保密局特務常用的暗殺用的武器。
整個案件,意思就是要讓於效飛知道,他周山猿又從太湖那邊拉來了土匪隊伍,要爲進行更大規模的暴亂籌集經費。可是,於效飛早就明白周山猿是什麼等級的對手,他深深理解,周山猿絕對不會出此下策,放棄行刺上海市的最高領導人,跑到郊區去拉什麼土匪武裝,組織反革命暴動。
於效飛心想,你周山猿是不瞭解我的能力,以爲這麼可憐的小花招就能把我騙過去,還是已經黔驢技窮,再也沒有什麼新鮮招術了?
於效飛是絕對不會上當,把自己的注意力從市政府轉移到郊區去的。但是,他心裡卻更加急迫地認爲,周山猿越要這麼幹,就越說明他要開始真正的行刺行動了。
越這麼想,於效飛的心裡就越焦急,他一直在想,對方到底要從那兒下手呢?
於效飛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無意識地翻動着剛纔那些案件的卷宗。他想,這個到郊區去搶劫的飛賊顯然是冒充周山猿,真正的周山猿卻正在市中心等待機會下手。那麼,這個到郊區去的飛賊是誰呢?這個飛賊蒙着臉,一個是怕於效飛他們知道這個人不是周山猿,另外一個,是不是他們的年齡也有差距呢?
於效飛突然心裡一動,這個人是不是周山猿的徒弟呀?對呀,過去怎麼沒想到呢?周山猿現在啓用的是他過去的朋友而不是我們掌握的軍統特務系統!
怪不得到處都找不到特務的消息,因爲周山猿現在用的根本就不是特務!
這樣一想,新的工作思路就出現在眼前了,現在需要到過去的罪犯和幫會人物當中去查找周山猿的線索了。
但是,現在又有一個新的問題了,現在於效飛可以使用的助手幾乎沒有了,儘管他們在反特戰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但是,他們也付出了沉痛的代價,這些戰鬥在第一線的戰士都已經犧牲了。
於效飛叫來慕容。
慕容被當成內奸關押起來,這是給查軍演的戲,事情一完,自然馬上就把慕容放出來了。
慕容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委屈,她雖然也明白這裡邊的道理,但是真的一下子把自己當成壞人關起來,心裡還是覺得不是滋味。所以,慕容被放出來的時候,來找於效飛訴委屈。
於效飛說:“道理就不用我給你解釋了吧!做我們這種工作,本來就不是那種可以在別人面前炫耀的。默默地奉獻,是我們工作的本質。我們很多同志,甚至在被自己人誤殺的時候也不肯暴露組織的秘密。你朝周圍看一看,只是這麼一天的功夫,我們又少了一位好同志。比起那些犧牲的同志,我們已經幸福多了。”
慕容想了一想,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經過了這次事件,慕容又成熟了許多,讓她獨當一面,於效飛也覺得比較放心了。
於效飛叮囑慕容說:“首長的安全保衛工作,用不着我們來操心,其他部門有很多人從事這個工作。情報工作,被蘇聯人稱爲劍與盾,那些負責保衛的同志,就是盾,而作爲向敵人出擊的我們,就是那柄鋒利的劍。所以,我們現在的任務,一方面是負責對幾個部門的工作進行協調,一方面,要找出那些向我們進攻的敵人,我們要主動出擊。
“行刺,首先要有對刺殺對象的行蹤的情報,所以,我們的工作,就是要找出新出現的接近那些首長的可疑人物。找到那些來挖情報的,也就把特務的行動徹底地阻擋在我們的大門外面了。你接觸這行時間也不算短了,你應當不會象那些喜歡讀小說的女學生那樣,以爲壞人都是長相醜惡,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吧?”
慕容笑了:“還把我當小孩兒啊?我能那麼天真嗎?要找那些看着平常,其實居心叵測的人是吧?記住,我們要找到的是敵人留下的蛛絲馬跡!”
這是於效飛經常對他們說的話。
於效飛笑了:“記得要依靠大家的力量,要運用所有人的眼睛和耳朵。現在你的首要任務是,查清周山猿在沒有當軍統特務之前,在黑社會時期做過的案子和進入幫會的經歷,要弄清他接觸過那些人,和那些人交了朋友,有那些人現在最可能成爲他的幫兇。”
那一天,周山猿設下連環計狙殺於效飛,計劃已經周密到了同時把幾種可能考慮在內,每種可能發生的結果都可以爲自己謀取利益的程度。即使是這樣,周山猿仍然不放心,又派龍小姐在現場觀察動靜。龍小姐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周山猿要在最後再利用她一次。
不幸的事情果然不幸地發生了,如此精心佈置的圈套,竟然會在最後時刻失敗。龍小姐一看從遠處飛奔而來的穿着軍裝的人,就知道事情和當初設計的美好願望完全不同,也就是叫做失敗的那種東西,所以她轉身就走,來到城隍廟,給城隍老爺燒香磕頭後,走到一個賣梨膏糖的攤子旁邊一個約定接頭的牆角,貼上了一張暴風雨驅趕羊羣的漫畫。
很快,周山猿的那個親信特務來到附近,看到了那報警的漫畫。對於有着長期的特務生涯的特務們,這張漫畫向這些特務表明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一場暴風雨正向他們迎頭壓來。
即使是遭遇到這樣接二連三的慘敗,周山猿仍不甘心,他又反覆研究起自己的那個方案來。
周山猿已經叫剛剛被吸收進特務組織的記者江霞飛把介紹市政府辦公大樓的具體位置、佈局以及各個通道等等細節的情報繪好了一張示意圖。
有一天,江霞飛藉着採訪市政府對於重建上海經濟、發展工商業的政策的名義和一羣記者來到了市政府,他混進了市政府辦公大樓之後,沒有跟着其他記者去採訪,而是從樓下到樓上走了一遍,把大樓的結構、佈局都看了個清清楚楚,他甚至在“市長辦公室”門前停了片刻。
江霞飛暗自高興,自已在辦公樓裡走遍了樓下樓上,竟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更沒有碰到有人詰問。走出辦公樓,他頓時感到心神振奮,他在心裡說,既然出入辦公樓如此容易,以周山猿的身手,刺殺陳毅難道還不是手到擒來嗎?真是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想不到這2000兩金子這麼容易到手!
接過示意圖,周山猿當即在膝頭上攤開,認真地研究起來,凡有不清楚的地方,又要江霞飛口頭說明,他再在圖上作出標記。
爲了把各個細節都測繪得準確無誤,周山猿自己按照圖上所標示的位置,親自去看了現場。那天晚上,他像做賊一樣爬上圍牆邊的一棵樹,藉着月光,對圖上所標的位置逐一進行了覈實。他心裡琢磨的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乾脆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實施一次空前絕後的大暗殺!
周山猿一面積極準備實施暗殺陳毅等黨政領導人的“特別行動”,一面又在挖空心思考慮,千方百計轉移偵察機關的視線。這就是周山猿的性格,他從來不設兩個以下的圈套,你就是識破了他第一個、第二個圈套,你要是沒識破他第三個、第四個圈套,仍然要不明不白地死在他手裡。
這樣,經過周山猿的密謀策劃和授意,由他控制的那些不在榜上的力量在暗中興風作浪,發生了一系列事件——
閘北火車站附近的一座屋頂上,突然撒下反動傳單,馬上謠言紛傳,當地居民人心惶惶……
大世界遊樂場樓上,從窗口撒向天空的傳單,如雪花飛飄,紛紛揚揚,導致延東路、西茂路口一帶頓時車輛阻塞,一片混亂……
這些行爲,對於於效飛的判斷來說,沒有一點干擾作用,但是對於整個社會來說,卻是故意添噁心,確實給市政府、公安機關製造了相當大的壓力。
可是,從實質上來說,周山猿這一手並不高明,因爲,對於一個已經建立的政權來說,抽出那麼一點人來對付社會混亂,剩下的仍然有足夠的人手來保衛重要人物,根本不能達到他分散保衛力量的目的,反而提醒大家,特務力量非常猖狂,又要卷士重來了,大家千萬要小心。
事實也是這樣,那些公安局的偵察員被派去調查這些撒傳單之類的小反革命去了,而於效飛他們這些專業的特工人員卻在機關裡邊安心分析周山猿的線索。
慕容已經把各個機關和部門的關於周山猿的所有資料全都彙總起來,進行了初步的總結。幾個被提拔起來的負責的偵察員每人手裡都分了一份材料,大家一起來分析其中的線索和疑點。
於效飛首先說:“現在可以肯定,那個在松江裝神弄鬼,冒充周山猿的傢伙,就是他的徒弟。”
一個叫劉楚雲的偵察員說:“對,他的徒弟叫馮基昌,也是一個飛賊,只是沒有周山猿那麼出名。”
另外一個叫呂天祥的偵察員補充說:“從松江的案子裡邊來看,那些參與搶劫的傢伙動作都挺利索,看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慕容建議:“對,看來周山猿把他過去的那些罪犯朋友全都拉攏過來了,咱們也應該按照他們的罪犯檔案進行對號入座。”
於效飛說:“對,還記得上次咱們第一次從公安局得到的那個周山猿從舟山給他的同學發來的那封引起我們注意的信吧?那上面署的名字就是一個元字。本來咱們以爲既然信裡邊說得很清楚是那個人的同學,從那個人當年的同學錄裡邊可以很輕鬆地找到來信的特務的線索,沒想到咱們怎麼查也沒查着這個叫元的人,到了現在,咱們才知道,原來這個元字就是周山猿的小名三元!所以,這次一定要把咱們接觸到的所有目標扒皮抽筋,查他個底朝天!”
劉楚雲是一個很年輕的偵察員,原來是上海地下黨敵工部的交通員,他性格比較活躍,他笑着搶上去說:“咱們中國人的名字太多了!有名,有小名,還有外號,一不注意,到了眼前都讓他們溜過去了!”
慕容說:“唸書的人有名,有字,還有號,有人還有別號。平時老叫字,確實容易弄混。”
呂天祥原來是負責民主人士工作的,他雖然也很年輕,但是比較穩重,他看着材料說:“對呀,上次咱們找周山猿的第一個隱蔽點的時候,怎麼也找不到那個房主,就是因爲周圍的鄰居也只是知道他的小名叫根發,姓江。可是咱們找遍了全上海的檔案,也沒找到這個叫江根發的人。所以咱們放着那麼好的線索,就是沒法查下去。要是知道了那個人到底是誰,也是一個接近周山猿的好機會呀!”
於效飛說:“對!你們注意到了沒有?這次找到的周山猿的這些老相識裡邊,就有一個姓江的人,這次一定要弄清楚,這個姓江的人,是不是那個租房子給周山猿的人。”
劉楚雲興奮地喊道:“我敢打賭,這個姓江的胖子,就是那個租房子給周山猿的人,這就說明他們現在一直是在一起的,至少他應當知道周山猿現在在那兒住了,咱們只要盯緊他,來他一個守……”
他忽然轉向慕容:“念大書的,那個詞叫什麼來的,守什麼什麼兔子?”
大家都笑了,慕容大聲說:“那叫守株待兔!”
於效飛邊笑邊說:“你別想得那麼美,周山猿極其狡猾,他可不是在樹上撞死的兔子。我有個感覺,他現在這麼急着鬧騰,肯定是要行動的標誌,關鍵是,他要在一個什麼重要的時刻行動。慕容,你聯繫過市政府那邊沒有?最近有什麼市政府領導人和高級幹部參加的重要會議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