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峽谷,荒涼的河灘官道上。
車流滾滾,戰馬嘶鳴,一路上韃虜斥候來來回回,彙報周邊沿途情況。
鑲紅旗旗幟之下,嶽託身穿石青色四爪蟒袍,騎在高大的駿馬上,在精銳白擺牙喇的護衛下,緩緩前行。
他向來用兵謹慎,特別是在秦浩明的偷襲騷擾下損失慘重,更是加大防範力度。
一旁的杜度有點不以爲然,旗主多爾袞已經一再催促,要在漢人的春節前拿下趙縣,一雪前恥。
在他看來,後面緊隨其後的陳新甲四萬大軍,就是食草的大象,雖然看上去魁梧,但溫順老實,不具有攻擊性。
那個叫秦浩明的秀才,幾百人的隊伍充其量就是一匹孤狼,如何是他們羣獅的對手?
奈何嶽託不爲所動,依舊重重護衛森嚴,把把所有的糧草輜重、攻城器械護在大軍之中,就像笨重的龜殼往趙縣方向緩緩蠕動。
按他的說法,孤狼雖然沒有能力讓羣獅毀滅,但抽空讓他咬一口,卻也是讓你傷筋動骨,疼得難受。
“把王都統叫來。”
嶽託思來想去,目前也只有漢軍旗看守俘虜的防護有些薄弱,不可大意。
“奴才參見主子,多羅貝勒吉祥!”
遠遠的,王世選就翻身下馬,緊跑幾步氣喘吁吁的拜見嶽託。
他是陝西榆林人,早年任大明副將。
1630年,韃虜入關寇邊,隨總兵官惟賢援救遵化,後官惟賢戰死,王世選落敗逃跑。
不久,清軍圍困大明副總兵金日觀於馬蘭城,總理馬世龍派遣王世選援救,被困城中。
二月,降清,授總兵。1633年,隸屬於由佟養性總理的漢軍正紅旗。
1634年作爲前鋒,隨貝勒皇太極、阿巴泰、豪格由宣化府攻陷朔州。
1636年隨徵朝鮮,參與鬆錦戰役,因功授三等子爵。現任漢軍正紅旗、鑲紅旗兩旗都統。
“王都統請起來答話。”
嶽託騎在高頭大馬上,看着跪伏在地,連頭也不敢擡起的王世選,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但轉眼即逝,反而和氣的對他說道。
安撫漢人,滿漢聯姻是由嶽託最早向皇太極提出。
1631年,後金國取得了大淩河之戰的勝利,歸降的漢官漢將多達百數十員,漢民亦多。
爲使之安下心來爲後金效力,嶽託建議,優待禮遇大淩河漢人,使天下漢人心歸附,則大業可成。
至於如何優禮,嶽託認爲以滿漢通婚爲上:凡一品官降者以諸貝勒女妻之;二品官以朝中大臣女妻之;將士則先配漢人女子,剩下的配以八和碩貝勒下的莊頭女子。
而且若諸貝勒大臣女出嫁後,有欺凌漢人丈夫者,治其父母之罪。
皇太極接受了嶽託的建議,1632年正月,嶽託以身作則,率先與明朝大漢奸佟養性聯姻。
“嗻,奴才謝過主子。”
王世選一臉諂笑躬身站起,只是站立的時候,整個人也是前胸匍匐向前,而不是腰桿挺直。
也是,一個當慣奴才的人,在主子面前,如何有可能挺直腰桿?
其實委實怪不得他如此,不要說他一個小小的漢軍旗都統,便是號稱文臣之首的范文程,主動投韃虜,被敵酋皇太極倚爲心腹。
卻連自己的嬌妻都保不住,而被豫親王多鐸所辱,由此可以看出漢奸在建奴朝堂中的地位。
“你那裡可有問題,能否看住漢人俘虜?”
嶽託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問道。
“奴才已經把他們每百人綁在一起,並言明一人逃跑,餘者皆斬!
即使有什麼意外情況,有庫勒大人遊弋身旁,料來損失有限。”
王世選眼瞼下垂,彎曲身體回答。
“唔!”嶽託讚許的點點頭,揮揮手讓他離去。
不得不說,漢人腦袋就是聰明,雖然殘忍,反正又不是他的族人。
王世選小心翼翼行禮,彎聲倒退幾步方纔轉身跨上馬背,揚鞭疾馳。
直到他起身,嶽託才發現王世選身材其實極爲高大,而不是在他面前一副猥瑣的樣子。
嶽託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只有把漢人馴化成一條聽話的狗,大清纔有可能入主中原。
建奴大軍後方五里,陳新甲率領的四萬大明將士正不疾不徐地跟着。
從高空上看,兩軍相距很近,幾乎貼在一起,不明緣由的還以爲他們是韃虜的後續部隊。
陳新甲穿着緋色文官袍,藏身在大明將士的保護中。縱使是在行軍路上,他也是滿懷心事。
離開高大城牆的保護,他總有一種不安全的感覺。奈何天子旨意已到,令他馳援趙縣。
作爲大明以文制武積習下的文官統帥,他有魄力,知曉兵事,略有薄才,但無具體指揮陣仗的經驗。
加上他的部隊由衛所軍、京軍、宣府募兵組成,雖人數衆多,但戰鬥力一般。
故此,此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大人,宣府遊擊戚綱將軍求見,同行還有三十餘名受傷將士。”
軍中夜不收稟告。
“有請!”
陳新甲蹙着眉頭,不敢怠慢。
秦浩明和戚綱作爲冬至獻俘代表,立下驚天功勳,風頭正勁。崇禎皇帝下旨行書九邊,昭告天下。
他雖說也是堅定的主和派,但現在還沒有楊嗣昌的顯赫威望,不敢表露與外。
再說,他現在署理宣府總督,算起來戚綱還是他的下屬,豈有不見之禮?
“末將見過陳都督。”
很快,戚綱便在親兵的帶領下,拜見陳新甲,並且說明來意。
“不錯,想不到你們居然如此膽大,五百人便敢和建奴一較高下,不愧是精兵強將,本督讚佩!
但請放心,受傷將士立馬送醫官處理。”
雖說陣線不同,但那是在朝堂上,跟戚綱一個遊擊將軍無關,陳新甲自然應允。
“多謝陳都督,說起來要不是你們牽制建奴大軍,讓他們有所顧忌,我們恐怕也不敢強行爲之?”
依照秦浩明的吩咐,如果陳新甲配合,便送一份功勞給他。
果然,陳新甲眼前一亮,略顯憔悴的臉上抹過一絲笑容,心裡暗贊對方上道,對戚綱也愈發熱情起來。
“不知還有什麼需要本督幫忙的,請一併言來?”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戚綱和秦浩明如此能戰,又識情趣,陳新甲也起了拉攏之心。
“陳督能否支援一批火藥和引線?如有可能,請儘量多些?
若都督有心,末將必送一份天大的功勞!”
戚綱目光炯炯,緊緊盯着陳新甲,心裡卻在暗歎,果然一切在秦秀才的算計中。
“哦,天大的功勞?”
陳新甲臉上陰晴不定,多有猶疑。
皇上的旨意已經很明確,要把韃虜驅逐出去再說,自己和楊學士縱有不甘,也無可奈何?
只有遵旨而行。原本以爲,此次不過敲敲邊鼓,無功無過便成。
當然,如果有功,自然是好!
戚綱見此,走到陳新甲身旁低聲耳語,最後雙手抱拳說道:“到時具體如何選擇,還由陳都督自己決斷!”
“好,一言爲定!”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陳新甲再無猶豫,立馬答應。
戚綱微微一笑,二人擊掌成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