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臉色一沉,犀利的眼神掃向薛國觀。作爲首輔,讓各省自救,說穿了就是毫無作爲。
而把注意打到皇家內庫中,更是他所不能容忍,那意味着皇權將被內閣完全架空。
“薛首輔難道就沒有一點應對措施,滿朝大臣也束手無策?”
薛國觀臉色發苦,心裡暗自腹誹,自己又變不出糧食和紋銀。看來想要打內庫的注意不現實,那是天家的禁臠。
不違背崇禎的意思是他的爲首輔的一貫法寶,他硬着頭皮說道:“微臣倒是有一個應急之策,卻是要天家幫忙?”
崇禎臉色緩和下來,有方法變成,至於幫忙什麼的,責無旁貸,畢竟天下都是自己的。
“薛首輔請說,朕自當盡力爲之!”
“皇上,國庫雖然空虛,但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府庫中有糧有財,何不暫時藉助,以解燃眉之急?
外廷朝臣可以包在微臣身上,至於皇親國戚,卻非得皇上親自出馬不可?”
薛國觀咬牙沉聲說道。
他這這也是被崇禎逼得沒有辦法,方出如此下策。可以想象,隨着計劃實行,朝野上下必然是罵聲一片。
故而,他也存了一點小心眼,讓崇禎先向皇親國戚開刀,那他的阻力無疑會小了許多。天子堅持如此,羣臣也不敢對他進行太大的攻訐。
歷史就這麼真實的展現在眼前,秦浩明有一種恍然的感覺。
由於內閣理財無方,導致中央財政入不敷出,薛國觀爲了擺脫困境,出了一個餿主意,向皇親國戚、達官貴人藉助。
崇禎皇帝無可奈何地同意照辦,於是他以皇帝聖旨的名義,首先在武清侯李國瑞身上開刀,要他以“藉助”名義捐獻白銀四十萬兩。
此時的皇親國戚都憑藉特權發財致富,卻毫無憂國憂民之心,李國瑞也不例外,猶如鐵公雞——一毛不拔。
可他又不敢公然違抗聖旨,只得故意裝窮,拆毀自家房屋,把家中雜物擺到大街上出賣,鬧得滿城風雨。
這簡直有損皇家體面,崇禎皇帝大爲惱怒,下令剝奪李國瑞的爵祿,李國瑞惶惶然驚嚇而死。
然而“藉助”之風愈刮愈烈,弄得皇親國戚人人自危,破財消災又心有不甘,於是乎造謠惑衆。
孝定太后,崇禎皇帝的曾祖母在天上指責皇帝對外戚過於刻薄,要遭受天譴,崇禎的兒子行將夭折。
這當然是謠言,但是蹊蹺得是,崇禎皇帝的第五個兒子朱慈煥果然死去。
這種意想不到的打擊,使崇禎皇帝追悔莫及,爲了向孝定太后有所交代,立即追封李國瑞七歲的兒子爲武清侯,悉數退還李家上繳的金銀。
經過這一挫折,崇禎對薛國觀恨之入骨,只是不便發作。
秦浩明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如今內庫充實,看崇禎會如何選擇?
崇禎猶豫盤算良久,半餉方纔緩緩說道:“薛首輔有幾成把握?”
“當有八成!只要說明年成好的時候再歸還,想來勳貴大臣應該會同意。”
薛國觀急於解決燙手山芋,此時已經顧不得太多,竟然口稱有八成之多。
他就不想想,先不說這些勳貴大臣的反應如何?
大明國庫這些年來,一直是寅吃卯糧,欠的債不知有多少,按目前的農業稅制度,有能力償還嗎?
這些精明的勳貴大臣,豈能不知國庫情況?
秦浩明見崇禎頗爲意動的模樣,好像在計較着得失,他心裡有些着急。若是讓崇禎答應下來,那可就是金口玉言,不方便更改。
可自己畢竟不是朝臣,會不會有些失禮,還是事後再獻言爲好?
一時間,他有點患得患失,坐臥不安。
“秦愛卿可是有什麼好的建議?”
秦浩明的表現崇禎看在眼裡,想到他一貫計謀多端,便抱着試試的態度問道。
“皇上,薛首輔,下官觀察到白銀已經成爲社會財富,商業稅低在這種情況下就成爲了嚴重的問題。
大量的白銀在市場上流通,但是朝廷卻無法抽稅,無法把繁榮的社會經濟轉化爲強大的國力。
更嚴重的是,賦役折銀徵收之後,糧價的波動加劇,其中大量的好處都落到了富商手中,國家與百姓陷入交困的境地。
難道徵收商稅如此困難嗎?這大明王朝真要被些蛀蟲掏空不成?”
秦浩明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既然有機會讓他發言,若是言辭不夠犀利,怕起不了什麼效果。
故而,他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把這些朝堂大臣呼之爲蛀蟲。
大明已經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不知崇禎和朝堂重臣怎還有如此好的心態,居然不懂變通,委實讓人無語?
對於這些東林黨人或者說大明所有的利益階層,包括崇禎,說實話,秦浩明內心還真非常佩服這些人,這是一批道德理想主義的殉道者。
他們身體力行,鞠躬盡瘁,爲大明王朝的整體利益獻身亡命。
然而他們又滯留在理想化的境界,在實踐中表現爲無能又無奈,軟弱,退縮,麻木不仁,直至遭受滅頂之災。
可縱使如此,他們依舊無怨無悔,真是讓人又氣又恨。
“秦督慎言!”
見秦浩明把朝堂大臣比喻爲蛀蟲,薛國觀低喝一聲,作爲百官之首,那他又成什麼?
崇禎則站起身,揹負雙手,蹙着眉頭,眺望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時至今日,他已經非常後悔當初重用東林黨人,以至於現在成尾大不掉之勢。
故而,近幾任首輔,他都是選擇非東林黨人擔任。
奈何他們也對付不了東林黨人,每日裡只是喋喋不休的爭吵,委實讓他不厭其煩。
現在,秦浩明的話無疑讓他心裡蠢蠢欲動,或許,這是一個改變時局的好辦法?
薛國觀責怪的看了一眼秦浩明,怪他不該多嘴,他不是一個銳意進取的首輔,不想跟東林黨和勳貴集體爭鬥。
“此事容後再議,秦愛卿還是和薛首輔說說減免宣大五省三餉的事情?”
徵收工商稅的事情,委實太過渺茫,崇禎左思右想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得以實行?
加之薛國觀的事情他也沒有完全想好,索性放過這些雜事,轉而解決秦浩明的提議。畢竟宣府有糧他清楚,有可操作性。
秦浩明跟薛國觀把宣大情況稍微介紹,並說明天氣大旱對時局的影響,看能否減免西北和宣大的三餉。
其實在他看來,最應該要減免的稅賦之地正是西北,宣大情況要好上許多。
奈何他知道,說了也是白說,戶部沒有糧餉撥付,西北下面的官員肯定照收不誤。
更何況西北是楊嗣昌親自坐鎮,他是三餉徵收的倡導者,想叫他放棄,殊爲不易。
反不如宣府是盧象升坐鎮,命令可以得到執行來得實在。
“萬萬不可,朝廷已經捉襟見肘,實在無能力減免任何地方的稅賦。若是宣府有餘糧,不妨可以接濟朝廷一部分。
至於西北擁有耕田達幾十萬頃之多,區區一百萬兩白銀分攤下去,一畝地不過毫釐而已,不足掛齒。
再說,想那八百里秦川沃野只需一個豐收,便可得錢糧無數,無需堪憂!”
薛國觀一臉惶恐之色,再無半分首輔沉着冷靜的模樣。要是三餉取消,他都不知道這個首輔如何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