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知府衙門地處省會城市,上有總督府和巡撫衙門壓制,下有左右布政使府,處處受氣,像一個受氣包,知府大人平常都不怎麼管事。
而黃森這個推官,又叫佐貳官,即知府副職官員,官階略低於主官,掌理刑名、贊計典,在這福州知府衙門的一畝三分地裡,可實在是高高在上。
命令一下,幾名捕快慌忙向外跑了出去,一名家丁正用布巾給黃森撣去雪跡,卻被他一把推開,衝着外面大聲喊道:“人一定要給本官找到,派馬快!”
馬快就是騎馬的捕快,算是衙門中最拿得出手的武裝力量,黃森這麼大的火氣,那些當值的差役官吏都跟屁股被燒一樣動了起來。
沒太久,陳班頭便匆匆趕了過來,外面的差役連聲說道:“快向內堂去,黃大人等得着急了。”
黃森穿着官服,沉着臉坐在正中,見陳班頭撩着下襬跑進來,當即指着他喝道:“陳萬才,到本官跟前來!”
出來什麼事情,都開始指名道姓了?
班頭陳萬才心裡咯噔一下,繼而平穩呼吸,連忙躬身小步走到黃森跟前,剛要笑着說句吉祥話,黃森站起來,擄袖子一個耳光就扇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陳萬才捂着臉退後幾步,府裡衆人也愕然擡頭盯着黃森,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武將打罵下屬乃是常情,文官之間可就要講究個體面,罵兩句已經是了不得的呵斥,再鬧大了,無非撤職罷官,這一巴掌,什麼斯文體統可就不講究了。
“混賬東西,大過年的去查什麼妓院,每年幾百兩的孝敬銀子你還撈的不夠嗎?
去和總督府那幫人瞎搞,你玩得起嗎,是不是想找死?知道給本官惹了多大的麻煩嗎?”
陳萬纔剛要上前說話,黃森卻又指着他罵道:“你原本是一個破落戶,要不是你妻父,怎麼能有今天?
破格在這個位置上你還不知道安分,居然還惹出這麼大的事情來?”
這等話已經不是黃森文官之間的話語,等同於撒潑罵街。
儘管對方是自己的上官,可陳萬才依舊氣得渾身發抖,好不容易忍住了,正想委屈的解釋。
“還想幹什麼?快把牢裡的人放出來,賠個不是,拿了對方什麼東西都原封不動的退回去!”
班頭陳萬纔此時反倒是冷靜下來了,等黃森說完,抱拳作揖,低聲說道:“黃大人,這是總督府吳大人……”
“哪來這麼多混賬話,總督府幾千上萬人,難道隨便一個都在福州城橫着走不成?
合着我們知府衙門的人就都是孫子,都要聽他們的,那還要知府衙門有何用?”
陳班頭話還沒說完,推官黃森就大聲咆哮。
委實怪不得他如此狂傲,知府大人受氣不假,可府內排名第二、三位的中氶、推官卻不同。
一來不用去和外面的頭頭腦腦打交道,二來負責福州府內的庶務,大事小情的都要插手。
官員勳貴自然得罪不起,可福州城還有幾十萬的平民百姓,多少商戶的買賣,這裡面油水實在是豐厚異常。
這些油水雖然層層分配,中氶、推官卻是拿大頭,知府一般都沒有做長的,每一任都焦頭爛額打通關節要調離,很少管下面。
反倒是下面的中氶、推官、通判做的長久,黃森已經做了整整八年,福州城稍微有些見識之人,都明白黃森的分量,是說話有用的人。
“諾,卑職遵命!”
話說到這個份上,陳班頭不敢也不願再多說,反正兩邊他都得罪不起,照做就是。真的追究起來,實話實說便是。
總督府外院二樓,是南洋局的辦公地點。戊時剛過,樓上依舊是人影瞳瞳。
胖八爺帶着三四人,笑着和門前的警衛打了一聲招呼,進入二樓。
“兄弟們,這是你們的食盒,春節期間伙食不錯,還有半斤酒,算是加班的犒賞。”
胖八爺把食盒放在桌上,大聲囔囔。
二樓裡,有五六人正在忙碌着,徐鴻軒和吳鋒二人站在福州輿圖前,用硃砂對街道進行劃分。
“福州知府衙門那裡有什麼動靜?”
徐鴻軒眼都不擡,一邊繼續標註一邊問道。
“還真給你們說對了,跟蹤的兄弟說他們不打不鬧,只是悄悄的把人給放出來,這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無處使啊!”
胖八爺利索的打開食盒,分發給二人一份,有些沉悶的說道。
初二在醉紅樓抓人,是胖八爺脫離總督府後和南洋局設計的套路。
讓一個兄弟冒充朝廷要犯,躲在妓院裡,然後實行抓捕。目的很簡單,摟草打兔子,藉機鬧事,挑起事端,製造入局的機會。
“看來事情鬧得不夠大,他們還是忌憚總督府的勢力,選擇隱忍。只是利用官方的關係把人撈出來,要不要請示秦督,逼迫福州知府把人交出來?
畢竟,“犯人”是隱匿在他們妓院中,哪有沒有過審就放出來的道理?”
事情陷入僵局,旁邊的護衛自然而然想用總督府的力量對付官方。
胖八爺眼中精光閃閃,顯然頗爲意動。
“不妥!”
“萬萬不可!”
徐鴻軒和吳鋒異口同聲大叫。
徐鴻軒是南洋局主官,吳鋒擡手示意他先說,以示尊重。
迎着胖八爺不解的目光,徐鴻軒蹙着眉沉聲問道:
“八爺,你想想,南洋局和你們什麼……對,天地會,原本牛馬不相及,可爲何秦督讓我們兩家聯手做此事?”
胖八爺手捂腮幫低頭深思,默默思索。
“目的不外乎三點:一方面是配合,一方面是練手,還有就是對我們的考驗。
若是每件事情都要秦督親自處理,那還要我們幹嘛?”
見胖八爺答不上來,吳鋒在旁把秦浩明的意思說明清楚。
“徵收商稅,是秦督勢在必行的舉措。可你也知道,這是何等之難的事情?
當初張首輔權傾天下,尚不敢行此之事,卻總在升斗小民的田地上打主意,爲何?
難道他不知道南直隸蘇鬆常、浙江、湖廣、江西、福建、廣東等地的作坊和商貿興盛無比?
這些作坊商鋪的收益,也不知道比辛苦耕種還要看天吃飯的農業多出多少,可爲何卻沒有人收稅?
那是因爲,商鋪作坊,尋常小民那裡開得,背後都和官員們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江南各處尤其如此。
在他們身上收稅,等於是割他們的肉,秦督若是強行徵收商稅,必然朝野沸騰,可想而知,觸碰這個利益集團會遭到怎樣的反抗。
所以爲何張閣老只提田賦,不提工商貿易之事,他也想到此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