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鬧騰過去,市井上如何議論,各方怎麼反應暫且不知。第二天清早,李想就把事情經過進程放在秦浩明案前。
“審視奪度,殺伐果斷,配合默契,可造之材。”
看完事件的脈絡,秦浩明毫不吝嗇大加讚賞三人,旁邊的李想一臉豔羨,秦督對三人評價如此之高,可以預見他們的錦繡前程。
“想子啊,你也要多努力,爭取多立軍功,不要被後輩們趕上。”
此時辦公室沒有其他人,秦浩明也就沒叫李想軍職,而是叫他小名,表示親近勉勵。
“是,想子感謝秦督厚愛栽培。”
李想顯然動情了,語氣中有一絲哽咽。
自己從賤命一條的大頭軍漢,被破格提拔爲正五品的千戶,其間更是統帥着最精銳的千餘夜不收,秦督這份信任和恩情,唯死相報!
“不至於如此,偌大的漢子,流什麼馬尿?”
秦浩明聽見聲音不對,擡頭看見李想淚痕閃閃,不禁打趣他。
李想難爲情的咧咧嘴,大手抹過眼眶,眼角的皺紋微現,敬了一個軍禮便待離開。
“等等!”秦浩明叫住他,問道:“你今年是三十一還是……”
“三十二了,秦督。”
“那還真是老大不小了,怪不得經常往鼓山軍官招待所跑。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憑你的身份地位找一個不難呀?
可是被什麼中意的女子牽住了心?”
秦浩明撫着頜下的短鬚,歪着頭疑惑的問道。
“不是……沒有……是太忙,來不及找。”
李想漲紅雙臉,語無倫次,恨不得轉身而逃。不過,他不敢。
“這跟忙有什麼關係?你父母不都般過來了嗎?不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行,還是說你想自己找?”
“啓稟秦督,是這樣的,父母高堂已經和末將住在一起了,可家兄出外謀生,暫時不知去向,所以……想等等……不急……”
李想磕磕絆絆把原因說明。
“唔,你在軍中統計一下這樣的情況有多少,然後再去聯繫復報,刊登尋人啓事,請失散的親人到福州,每個月一次。
還有,你也不要再等了,趕緊找一個良家女子把親事定下,往後的日子更忙!”
在戰亂的年代,普通百姓想要一家人在一起,有些難度。尤其是通訊不便,時常聯絡中斷,造成天人永隔。
秦浩明也只能用這樣的辦法,增加將士們團聚的機會。
“謝秦督!”
李想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驚喜的臉上留下豆大的淚珠,也不擦撫,就此轉身匆匆離去,把剛進來的洪迪新差點撞飛。
“這小子,被訓了?”
洪迪新齜牙咧嘴,揉着肩膀,不解的問道。
秦浩明笑笑,把事情講了一遍。
“秦督是真心爲將士們着想!”
讚了一句,洪迪新拿着手裡的一沓拜帖,抽出其中幾張特別放在上面,“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就是幾家飯局,請秦督看着辦!”
“看來力度不夠,倒是還沉得住氣。通知下去,妓院、賭場、酒樓、茶館趕緊清理,動作不夠大!”
“諾!”
“還有,從輜重營抽調一些年紀比較大的餘丁,填充進治安司,每日往來各家店鋪商戶,收錢打聽,把所見所聞發回總督府稟報。
知府衙門那邊多找些刑名老吏,每日抄錄閱讀這些消息,選出有用的上報,就由青山抽調人員負責,福州城的一舉一動都要掌控。”
動作不夠大?
聽到洪司長轉述秦督的口令,南洋局裡三人呆滯片刻,胖八爺摸摸後腦勺急切的說道:
“兩位大人,妓院、酒樓這些見光的生意你們官家來,那些見不得光的我們天地會黑吃黑。動作利索些,要不秦督不滿意!”
說完,也不理會二人反應,急匆匆調集人手去黑吃黑。
徐鴻軒和吳鋒二人對視一眼,也有些氣急。
按理說,昨日立威之後,福州城裡大小青樓三十六家,今天總該有聽到消息的人過來買經營許可證,保個平安纔是。
誰想到午飯時分也沒有人登門,反倒是陳萬纔來報,有些看着不太對勁的人,鬼鬼祟祟在知府衙門那邊出沒。
“走,把那些人全部抓起來,不信他們要財不要命!”
徐鴻軒拍完桌子,轉身殺氣騰騰的下樓。
暫且不說南洋局這邊的反應,胖八爺那邊卻已經開始利索的行動。
他的方向非常明確,就是從賭場開始入手。
賭坊跟其他生意不同,在年節的時候特別好。這時候大家兜裡都有些餘錢,也有閒暇的功夫,所以,這是生意最紅火的時候。
而且賭場沒有執照,都是買通上下關係,做些心照不宣的事情。
這是因爲,開賭坊放高利貸,鬧到天上去也不過是個地痞流氓的頭目,所謂的江湖大豪,在官府認真起來,還真算不得什麼?
但話又說回來,賭坊來錢快,能產生巨大的利潤,故而千百年,總有他滋生的土壤,屢禁而不絕。
福州城南喜通當鋪,就是掛羊頭賣狗肉的賭坊,半公開存在已經有些年,坊主馬貴和福州知府衙門推官黃森據說相交莫逆。
胖八爺一行約莫三十餘人,直接朝着喜通當鋪這邊走來,陳萬才和手下兩個衙役,一個叫王六,一個叫陳貴,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
胖八爺嚴格來說已經脫離了總督府,故而這次並沒有帶着腰刀之類的制式武器,只是人人手裡拿着木棍長杆。
王六和陳貴自然有腰刀,只是他們心裡畏懼,畏畏縮縮根本不像捕快。隊伍走在街上,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可胖八爺他們一看就不是好人,走路搖搖擺擺像螃蟹,尋常路人也不敢跟着看熱鬧,瞧一眼就匆忙躲過。
喜通當鋪在南街的最南面,走出街道還要拐個彎,據說從前這是某瓷器鋪子的倉庫,生意破敗了被馬貴盤過來開賭場。
儘管還有幾十步的距離,可那大牌子卻看得清楚,胖八爺當場就嚷嚷起來:
“呦呵,夠囂張的,連遮掩都不用,看來混得風生水起嘛!”
陳萬才低聲說道:“八爺,貴爺跟您一樣,原來也是李大人的親衛出身,所以……所以……”
下面的話,他卻是不敢再說下去。
這世上哪有黑社會,還不是當官家裡的親衛、子侄、奴才等人趴下虎皮,跑到社會禍害百姓,賺快錢。
另外一方勢力如果要插手,那就要拼鬥一番,一比誰狠,二比誰的後臺硬。
是,都知道你有後臺,都知道你後面的人是誰,可想要乖乖退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有句話說得好,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那就看誰的拳頭硬,兄弟們,打起精神,狗日的,出來了。”
正說話間,喜通當鋪邊上的宅院門打開,二十幾個穿着黑衣短褂,拿着鐵尺棍棒的漢子朝着這邊衝了過來。
看到陳班頭的虎皮,凶神惡煞的漢子衝到跟前頓時一愣,跑在最前面的一個人雙臂擡起,止住了後面人的動作。
這頭目轉頭和一個人說了句,這人立刻朝着喜通當鋪跑去。
這名頭目瞬間換了個笑臉向前走來,他認得陳萬才,到跟前先做了個揖,笑着問道:
“這不是陳班頭嗎,先給您老人家拜個年,怎麼過年領着兄弟們來這邊玩兩手,貴客臨門啊!”
一幫人拿着棍棒氣勢洶洶的摸樣,怎麼也不是來玩的,這麼問無非是拖延時間罷了。
陳班頭偷瞧胖八爺一眼,見他抱着膀子毫無反應,身段不禁矮了下來,“那個……那個,有個案子需要查一下。”
“陳班頭,喜通當鋪一貫奉公守法,那有什麼案子可以查,大人您是不是誤會了?
哎呀,您說小的這記姓,年前給大人備下的年節禮品,居然被小人這豬腦子忘記了,等下給您送過去,補個雙份如何?”
嬉皮笑臉,點頭哈腰的說着話,可卻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穿着黑衣的漢子又涌出來十幾個,把整條路都給塞上。
儘管前面那人在不住的陪着小心,可實際上雙方卻成了個對峙的局面,胖八爺臉沉了下去,冷聲說道:“這地盤,八爺看上了,讓出來。”
那有那麼多廢話,還查案?老子就是來搶地盤,多簡單明瞭。
“操!,哪裡蹦出一個狗……”
胖八爺哪裡會讓他罵完整,距離近,直接就是個撩陰腿,正中那人要害。
不過這頭目還算抗打,話語戛然而止,臉都變黑了,居然沒有倒地,可胖八爺手中還有短棍,直接砸在他腦門上。
這一下重擊,讓這頭目再也受不住,直接就被打趴在地上。
這兩下出手很重,人趴在那裡直接昏了過去,擁擠在這人身後的黑衣漢子看到這局面,頓時譁然,不管不顧的向前衝了過來。
沒人注意到胖八爺旁邊的漢子,手裡的長杆已經放平,那邊人剛衝過來,就看到這長杆好像是靈蛇吐信一般,向前刺出,收回又刺出。
每刺出一下,就有一個人被刺中。
所刺中的地方都是腰腹之間和大腿根部,木杆不是利器,被刺中的地方也不是要害,可卻劇痛無比,立刻失去行動力的部位。
那幫人不過是衝上前兩步,就已經倒下了四個。倒在地上痛叫翻滾,剛剛衝起來的隊伍立刻剎住了腳步,誰也不願意當下一個。
長杆杆頭顫動,蓄勢待發,兩個漢子冷冷的盯着前面的黑衣漢子們,殺氣森森,胖八爺禁不住吆喝出聲:
“老張老李,好本事!”
“這木杆分量輕了一點,不趁手,要是有槍頭就好了。”
旁邊的老李這麼一說,那些黑衣打手更是膽寒,又向後退了一步。
剛纔黑衣人衝上來的時候,在一邊的王六和陳貴扭頭就跑,跑了幾步,看到情勢變了,頓時膽氣又壯了起來,轉過身駕輕就熟的喊道:
“混賬東西,難道你們想殺官造反不成?”
不管真假,大帽子一壓,黑衣打手們的膽氣又弱了三分,就在此時,有人在他們身後沉聲喝道:
“陳班頭,攀上什麼高枝了,脾氣變得這麼大,可當心要吃虧啊!”
“這位朋友又是那條道上,若是最近手頭緊,需要救急,馬某奉上儀程便是,都是江湖兄弟,何須打生打死?”
在黑衣打手身後的聲音正是馬貴,他一出現,剛剛氣餒的黑衣打手們明顯精神不少,手中的傢伙向前蠢蠢欲動。
本來那殺官造反的大帽子扣下來,這些黑衣漢子都已經畏縮,但馬貴的話讓他們明白過來,原來這是黑吃黑。
只要真不是官面的事情,他們也無所畏懼,吃的就是這碗飯。
“你給不起,老子要的是整個賭坊,別囉嗦,放到他們。”
胖八爺今天原本就是被秦浩明逼過來,此時更知道,這社會跟戰場一樣,比的是誰狠誰能打。
打完之後,身後自然有人來處理後繼的事情。
只是,吃到手的東西想要再吐出來,那就難了。
他說一句,衆人就上前一步,長杆前端垂地,有個人走進到三步左右的時候,手上的木棍好像是有靈姓一般跳了起來,猛地鑽入那人的兩腿之間,向上一挑,左右一撥。
一聲短促的慘叫,人捂着兩腿之間就倒了下去。
“陳班頭,不要不知道分寸!這些人是誰,老實交代?”
胖八爺他們一出手,馬貴立馬知道,這那裡闖蕩江湖的破落子,分明是戰場上的兵將。
他是沒有上過戰場,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凜冽的殺氣、配合、統一的動作……
福州城裡有這樣的一羣人,那隻能是總督府。喝問陳萬才,不過是確認,或者說不甘心罷了。
喜通賭坊日進斗金,要是被人奪去,李公子那裡可是手段狠毒。
“全部拿下,投降者免死!”
破綻終於露出,胖八爺畢竟很久沒有重操舊業,歷經戰場錘鍊,叫得最多的恐怕就是這句話。
“欺人太甚,兄弟們,跟他們拼了!”
馬貴怒喝一聲,手揮舞着,人卻向後緩緩退去。